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15节

  老七后退了半步,老三孙成墨连忙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三妹,别怪我添乱,照我说的做就完了!”江城海突然阴沉着脸,把桌上的银票往前一推,接着说,“我只让你帮我个忙,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你把这些钱交给小道和小妍,给他俩送出奉天。”

  许如清气笑了,问:“哥,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就小道那脾气,你但凡出半点意外,我能拦得住他给你报仇?”

  没想到,江城海却一脸困惑地看了看她。

  “我啥时候说让你拦着他给我报仇了?”

  “呃……啊?”

  这一番话,连老三和老七都倍感意外。

  难道不应该是让这小两口放下江湖恩怨,从此开启崭新人生吗?

  江城海冷笑一声,说:“我承认,一开始,我也这么想过。可我后来觉得小道说的没错,老鹞鹰孵不出会唱歌的鸟,那小两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不给我报仇,我这儿子不是白养了么!”

  许如清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江城海抬手打断。

  “三妹,不光是你,道上很多人总说,我给老爷子干脏活儿,是憋屈,是把路给走窄了。你们说着说着,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迷糊了,好像真成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难道——不是么?

  江城海站起身,又一次把银票往许如清面前推了推。

  “其实,直到活到这把岁数,我才算看清我自己。三妹,至少对于咱俩来说,没有人逼咱们。一切——都是咱们自己选的!”

  众人鸦雀无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掀开、撕碎、丢弃,露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老四的仇,我非报不可!谁要拦我,我就杀谁!”

  “扑棱棱!”

  窗外突然响起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似乎有一只猛禽从空中掠过。

  三人的注意力被短暂地吸引。

  江城海却已自顾自地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招呼道:“老七,跟我来!”

  ……

  ……

  夜色渐浓,月上中天。

  街上的店铺,陆续上板打烊,除了远处若有若无的犬吠,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和胜坊”内,韩策清点好了账目,吹灯拔蜡,走到店铺外头,转身冲里面的人低声嘱咐道:“你们几个,把那几个蓝马拴住喽,听见没有?”

  “放心吧,韩哥!”屋里的手下应声答道。

  韩策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带上另外四个手下,朝着停在附近的马车方向走去。

  车夫脸色煞白地挑开门帘,怯生生地说:“韩哥,那个……有熟人找你。”

  “啊?”韩策皱起眉头,“谁找我?在哪呢?”

  话音刚落,马车里猛地探出一只手,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拎鸡崽儿似的,将其拽进车内。

  韩策“哇呀”一声惨叫。

  四个手下立马掏枪冲到马车前面,掀开帘子往里一瞅,却见江城海和宫保南一左一右,把韩策夹在正当间,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

  “哥几个,挺好的?”

  “呃……海哥,七哥……你们这是……”

  “没啥事儿,带咱们去见老爷子。”江城海笑呵呵地说道,“放心,规矩都懂!”

  说罢,就见这俩人异常默契地从袖口里掏出黑色的面罩,套在脑袋上,闷声说道:“走吧!”

  四个手下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将目光投向韩策。

  韩策脸色铁青,冲几人怒骂一声:“还他妈瞅啥?出发呀!”

  “好好好!老董,上道,去老爷子那边!”

  紧接着,串儿铃声响,马车在茫茫夜色下,开始朝着城南方向进发。

  一路上七拐八拐,从柏油路面,到沙石路面,再到坑坑洼洼的土路,三个人挤在车上,像在私塾里念经的小孩子一般摇头晃脑。

  韩策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无奈地埋怨道:“海哥,你想见老爷子,你就直说呗!瞅这家伙,给我吓一老跳!你说,老爷子还能不见你咋的?”

  “兄弟,情况紧急啊!”江城海一把搂过韩策,愧疚道,“多多包涵!”

  他知道周云甫会同意跟自己见面,但要是等老爷子安排,这场会面就不会在秘宅发生,而是会像上次一样,被安排在自己的老宅。

  如此折腾了小半天的时间,行进中的马车,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吁——”

  “到了?”江城海闷声问道。

  “嗯!”韩策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行啦,海哥,把头套摘了吧!”

  “呼——”

  宫保南一听,连忙摘下了面罩,深吸了一口气,叫苦不迭:“操了!再不到地方,就可以直接把我拉到乱葬岗去了,差点儿没闷死我!”

  三人一齐下车,脚落地时,便已经是青砖地面。

  环顾四周,却见院子里有树有,绿意盎然,跟周云甫的气质完全不搭。

  宫保南一下车,便佯装随意地左右顾盼,看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任何与众不同的标志,直到仰头去看身前的正屋,才忽然发现幽暗的天边有一点暗红色的光亮。

  那是一盏停在半空的孔明灯,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光线极其黯淡,要是不刻意寻找,实在难以发觉。

  宫保南默默记下了方位。

  这时,屋子里传来一个熟悉声音,异常沙哑,似乎喉咙里总是挂着一口浓痰。

  “韩策,谁来了?”

  “噢,老爷子,是——”

  话还没说完,猛听见院子里“扑棱棱”一声响!

  众人回头看去,却见一只猫头鹰飞过高墙,从院子里低空掠过,随后又极速上升,最后落在了东南角的那株石榴树上,猛回过头,却似是一张人脸!

  “喈喈——喈喈!”

  夜猫子单睁着独眼,发出极其诡异、刺耳的嘶鸣!

  “老爷子,‘海老鸮’来了!”

第155章 老爷子,我要杀人

  庭院里、游廊里、客厅里,随处可见身穿黑衣黑裤的看家打手,个个身形匀称、结实,如刀砍斧剁一般齐整,绝无那种膀大腰圆的愣汉。

  众人虽然对“海老鸮”很客气,但说到底仍然是周云甫的嫡系。

  韩策先行进去通报,片刻过后,屋内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城海,进屋坐。”

  江城海应声挑帘进屋,宫保南紧随其后。

  屋子里装有电灯泡,周云甫嫌吵,没开,仍然固执地点着蜡烛。

  老爷子的气色不错,跟以往相比,甚至可以说是精神矍铄。

  这场突如其来的鼠疫,让他喘息、休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大概是春末夏初、气温转暖的缘故,周云甫十分罕见地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身前有老妈子给他洗脚,身后则是立着丫鬟给他揉肩。

  “大晚上的,咋这么急啊?也没提前通知一声。”

  周云甫端起手边的茶碗儿,不慌不忙地嘬了一口。

  “嗯。”

  江城海不明不白地应了一声,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角落里,而是径直走到老爷子身边坐了下来。

  老妈子和丫鬟见状,无需吩咐,便立马乖乖地快步离开。

  周云甫的眼神越过碗沿儿,瞄了一下他,笑着问道:“城海,肩上的伤咋样了?我身子骨差,又赶上这鼠疫,一直没去看你,没挑我礼吧?”

  “呵呵呵呵。”

  江城海光笑不接茬儿,话锋却是陡然一转:“老爷子,我来问你拿人!”

  拿什么人,双方心知肚明。

  韩策也不意外,只是没想到“海老鸮”竟然说得这么生硬。

  “应该,应该!”

  周云甫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吟一声,却问:“不过,现在鼠疫刚过去不久,‘和胜坊’才开始复业不久,还没招到合适的銮把点接手。城海——能不能再缓缓?”

  江城海深吸了一口气,胳膊肘拄在扶手上,微微欠身,摇了摇头:“不能。”

  周云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手上的茶碗儿却仍然稳稳地落在桌面上。

  “江城海!你这是什么态度?”韩策忍不住起身斥责道,“这几十年,周家对伱咋样,你心里没数?而且,老爷子也说了,那几个銮把点,早晚归你处置,你就非得这么急?”

  宫保南见他这副反应,抿嘴偷笑,默默摇头。

  这老小子,刚才在车上有多怂,现在在舅舅面前就有多横。

  韩策只是个唱红脸的,替舅舅把难听的话讲出来:“咋的?江城海,你要‘逼宫’?懂不懂大局为重啊?我们周家要是倒了,白宝臣能放过你?跑你都来不及跑!”

  可江城海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旧盯着老爷子,分毫不让。

  沉默了片刻,周云甫无奈地抬起手,说:“城海,韩策气盛,都是我惯出来的毛病,让你看笑话了。”

  韩策应声坐下,佯装忿忿不平。

  其实,他当初去施医院劝说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于情,江城海替死去的弟兄报仇,天经地义,老爷子硬要庇护,便是有失公允,内部必定分崩离析。

  于理,甭管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江城海都已经让那几个銮把点多活半年了,其间从未搞过暗杀,如今也是堂堂正正地过来要人。

  老爷子实在无法回绝“海老鸮”的要求。

  “你要杀他们,也行!可问题是,再断一条财路,咱们拿什么跟白宝臣拼?”

  “老爷子,说实话——”江城海掸了掸衣襟,终于收回了咄咄逼人的目光,“我这把岁数,当不了头马,早就该退了。”

  “啥?”韩策霍然起身。

  这一次,他没有故意唱红脸,而是真急了。

  “江城海,亏你还是老江湖!临阵拔香头子,有你这样的么,我都替你寒碜!还有你——”韩策突然又指了指老七,“你他妈在这闷闷笑个几把?你以前那点逼事儿,还用我在道上给你宣传宣传不?”

  宫保南顿时收起笑容,十分罕见地撂下一张冷脸,低声警告道:“哎,你说话注意点!”

  闻声,周云甫和江城海同时抬手制止二人。

  “城海,这可不像你啊。”

  老爷子看了看眼前这位熟悉的爱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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