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6节

  “宁舍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舍一锭金,不传一句春!”老崔语重心长地说,“外人面前,千万别乱团春,当心惹祸上身!”

  江小道思忖了片刻,突然跪在炕上,“咣咣咣”地给老崔磕了三个响头。

  老崔连忙拦住他,问:“你这是干啥呀?”

  江小道说:“伱不让我管你叫师父,但又教了我这么多东西,眼瞅着要过年了,给你磕几个,应该的!”

  老崔推辞道:“可别这么说!这些东西,就算我不教你,你爹早晚也会教你。而且,我肚子里这点货也就是个皮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人有的是,各行的门道,真要学,恐怕一辈子也学不完!”

  “可要饭这门学问,说到底,还是你教我的呀!”

  “呃……那倒是。”老崔有些尴尬,自嘲道,“其实我这行也不难,不用下苦功,只要能拉下脸、陪上笑,稍微懂点门道,多多少少都能要点。说实话,我们这行,是跟真正的饥民嘴里抢食,有时候——挺丢人的!”

  江小道有些意外。

  他当初看不起要饭的,老崔还曾据理力争,如今真情流露,看上去似乎心有不甘。

  要门虽说讲究落魄之道,但有谁愿意一直落魄?

  而且这行毕竟是偏门中的偏门,上不了台面。

  老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明暗八门,响蔓儿的响蔓儿,发财的发财,咱们要门呢?都是跑了半辈子的江湖,到最后,人家一提起我老崔,不还是那仨字——要饭的!唉!这辈子算白混了!”

  江小道本来不太会安慰人,但这些天沿街乞讨,也学了一些宽慰人心的话,便说:“老崔,别丧气!以后我帮你响蔓儿!”

  “你帮我?”

  “是啊!”江小道一拍胸脯,“以后等我混出了模样,别人让我递门坎,我就说,是奉天的老崔领我上的道!咋样?”

  老崔一怔,心里忽然有些感动,有些傻气地笑道:“别别别!你是‘海老鸮’的儿子,这名号就够响了。你要是愿意提我,你就说……就说有个老崔帮你开了春,这么说就行,太高了我担不起。”

  江小道也跟着嘿嘿一笑:“行!”

  一老一少蜷缩在炕头上,边说边幻想,不由得痴痴傻笑起来。

  “小道,偷摸告诉你,等过完了年,顶神凑子的生意做完,我就打算洗手不干了。”

  “啊?我还没出道,你就要隐退了?”江小道问,“为啥呀?”

  “老啦!跑不动了!想混要门,腿脚必须得勤快,我年轻那会儿,该跑的地方也都跑了,攒了点钱,不算多,但也够我过的了。这几年腿冻出了毛病,跑不了远道,只能在奉天周围转悠。想了想,干脆退了算了。”

  “想娶媳妇儿了?”

  “你小子懂得还挺多!”老崔寻思了片刻,“要有合适的,找一个也行。”

  ……

  除夕夜。

  老崔热了两个先前买来的包子,煮一锅粥,就着咸菜疙瘩,跟江小道坐在炕上,一边听着窗外的炮仗声,一边吃着年夜饭。

  江小道边吃边骂:“我爹他们现在肯定吃饺子呢!真不仗义,噎死他们!”

  老崔宽慰道:“知足吧!有的吃不错了,有一年我在河北,年夜饭就吃了俩地瓜!”

  说话间,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二人相视一眼,推门一看,却见关伟拎着两个包裹走了进来。

  “老崔,过年好啊!”关伟笑着走进屋内,在炕沿儿上坐了下来,招呼道,“小道,过来给六叔拜年,六叔有赏!”

  江小道鼻子贼尖,打从开门那一刻起,他就闻到了一股饺子的香味儿,现在早就满口生津,于是立马跪在地上,磕头拜年。

  “六叔,过年好!从明儿起,你必定鸿图大展,财源广进!”

  “嗬!你小子行啊,会说吉祥话了?”关伟略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过来抢饺子呢!”

第22章 庙会

  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人之心性,仍然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伪装起来。

  尽管江小道还欠些火候,骨子里也还是那头穷横的顺毛驴,可这些天沿街乞讨下来,也学会了什么叫笑脸相迎,什么叫察言观色,什么叫违心之论。

  只要能得到好处,他就能立马放下身段,仰人鼻息。

  假以时日,这块生铁,必成好钢!

  关伟从腰间摸出六块龙洋:“小道,这一块,是六叔赏你的压岁钱!老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五块是我大哥的一点心意,别嫌少!”

  老崔笑得满脸皱纹,急忙接过来,说:“海哥拿我当人,这点小事,太客气了。”

  江小道此时馋虫上脑,一双眼睛只盯着关伟手中的包裹,咽了咽口水,问:“六叔,你这带的,是饺子吧?”

  “瞅把伱急的,它还能飞了啊?”

  关伟把包裹放在炕上展开,一股热腾腾的香气瞬间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老崔不禁赞叹道:“嗬!六哥,脚力可以啊!这饺子还热乎呢!”

  “那是!”关伟笑了笑,“我可是揣进怀里,一路小跑给你们送过来的!三鲜馅儿的,赶紧吃吧!”

  江小道早已急不可耐:“六叔,大恩不言谢,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关伟看他们吃得正欢,便站起身,拿上包裹:“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老崔挽留道:“急啥呀?坐着一块儿吃呗!”

  关伟摇摇头:“我还有其他的事儿要办,你们吃吧。”

  江小道吃着碗里,瞅着锅里,忙问:“六叔,你那包里是啥馅儿的啊?也让我尝尝吧。”

  “你小子真够贪的啊!”关伟抱起包裹,“你以为光给你一个人送饺子?这是给别人的。”

  “小气劲儿!”

  关伟走到门口,又转身说:“对了,小道。你爹说了,初五那天,你得跟着老崔去庙会要饭去。你每要到一文钱,他就另给你十文当压岁钱。”

  江小道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行!回去告诉我老戗,让他把枸迷杵子往海了备,我现在杵门子硬,别最后掉底抹盘子了!”

  这话是让关伟回去告诉江城海,把钱备足了,他江小道现在能挣钱,别到时候江城海的钱不够,丢了面子。

  关伟一愣,旋即笑道:“行啊!小道,跟我团上春了?放心,你尽管要,你爹有的是钱。庙会见了!”

  ……

  ……

  大年初五,又称“破五”,讲究“崩穷”听响儿。

  过年期间的诸多禁忌、避讳,等到了这一天,悉数破解。

  百姓收拾屋子,洒扫庭院,走亲访友,赶穷神,除晦气。

  有钱的人家拿竹竿挑一串儿鞭,点着了,从屋里走到屋外,动静越大,穷神走得越远。

  各行各业的买卖,也都陆续开张营业,街面上这才有了热闹的氛围。

  天还没亮,江小道和老崔就早早地爬起来,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因为没钱买炮仗,俩人合计了一会儿,便决定一边“稀里哗啦”地拍着巴掌,一边走出房门,借此讨个彩头。

  一路上,俩人紧赶慢赶,等到了白塔地界才发现,有不少商贩已经开张了。

  没等走近,叫卖声已然不绝于耳。

  “葫芦嘞!冰葫芦!”

  “画画,十二生肖,属啥画啥嘞!”

  “祖传神药,金枪不倒!爷们儿,买回去试试,苞米杆子变炮管!”

  “阴阳五行,十卦九灵,铁口直断,福祸分明!”

  “各位看官,常言道,保命的枪,舍命的刀,瞅好了,今天咱们师兄弟两个,给大伙儿来一出单刀破枪!”

  这般热闹的庙会,要是放在以前,江小道肯定早已看了眼,玩心大起。可如今他每看到一个摊位,脑子里想的全是这行的门道。

  临近庙会的一个路口,江小道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道边上有个没腿的少女,正坐在一张草席上乞讨。

  江小道一眼就认出她是冯老太太圈养的孩子之一。

  毕竟,那晚只有这个女孩儿没有攻击他。

  冯老太太趁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把这些孩子拉到庙会附近,晚上的时候,才偷偷把他们运回去。

  谁要来的钱多,谁就能多吃两碗饭;要是没要到钱,必定是一顿毒打。

  冯老太太根本不担心这些孩子会逃走,因为他们已经完全奴化了。

  正在愣神的功夫,女孩儿显然也发现并认出了江小道。

  两个孤儿隔着一条街,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互相点了点头。

  老崔看在一旁,生怕江小道又要逞英雄、做傻事,于是赶忙推搡着他往前走。

  走到庙会门口,老崔低声问道:“准备好了吗?”

  “必须的!”江小道信誓旦旦地说。

  “行,那就开始吧!”

  “好嘞!”

  话音刚落,江小道立马左手画七,右手比六,脚下内八,身子佝偻,斜着眼、歪着嘴,口水一下子流到了大衣襟上,傻乎乎地叫了一声:“爹!”

  老崔也立马进入状态,翻起白眼,柱上拐棍,伸出手搭在江小道的肩膀上,苦哈哈地应了一声:“儿啊!”

  紧接着,两个人就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往庙会里面蹭。

  老崔一边走,一边冲着行人伸手乞讨。

  “乡亲们呐!可怜可怜咱爷俩吧!我这儿子,三岁让人吓掉了魂儿,五岁脑袋夹上了门儿,七岁让风吹歪了嘴儿,九岁让驴踹断了腿儿!”

  江小道大着舌头,说:“爹,你别哭!”

  “不哭能行吗?乡亲们啊,这些年为了给这孩子治病,钱全光了,哭瞎了我的眼,愁死了他的娘!这哪是我儿子啊?这是我祖宗啊!”

  “爹,我要吃这个!”

  老崔哇的一声哭出来:“傻儿子,那是鞋垫儿!你以为韭菜盒子呐?各位老爷,行行好,真没饭辙了!兜里富裕的,你赏我们爷俩几个钱,不宽裕的也没事,只求你们发发善心,别说那些风凉话。”

  别说,这一通闹腾下来,还真有几个过路的看客,给他们扔了两个闲钱。

  有些人心里未必不知道他们是骗子,但这就跟数来宝一样,看客们赏俩老钱儿,权当是看个乐子,也是值得的!

  而且,眼下的生意才刚刚开始,这要是一整天下来,收成必定不会少。

  可就在这时,街对面忽然出现几个练家子,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江小道斜眼一看,却见为首之人,正是他近一个月以来,种种离奇经历的罪魁祸首——大豁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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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贼开花

  这时候的庙会已经相当热闹,不仅商贩云集、行人来往,就连西边负责监工、守备铁路施工的毛子兵,也来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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