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4节

  所谓“升点”,就是投石问路。

  常言道,江湖儿女是一家。

  不管是名家正派,还是邪门歪道,往上倒十八辈,都是师出同门。

  因此,溜门撬锁的佛爷,碰见一户深宅大院,想要借地发财,按规矩,得捡个石子儿,往院子里一扔,这叫问路。

  石子儿落地,“啪嗒”一声响。

  宅子里要是有看家的护院,得出来答话,说:“并肩子,不用吹风,窑里有挂,你借个光,咱们浑天不见青天见,有难处你说话,没难处咱交个朋友。”

  一问一答,对上了,道上的佛爷多半都会离开。

  要是里面没动静,那就是天门大开,任君发财。

  毕竟,都是祖师爷赏饭,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去哪不能吃一口?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真没钱了,好说好商量,看家的护院没准会主动帮扶一把。

  都在道上混,谁没个点背犯冲的时候?

  所以说,人在江湖,互相方便。

  可昨天夜里那俩佛爷,坏了这份规矩,说是偷王宅,其实明摆着就是打长风镖局的脸。

  何力山乜了一眼李群身边的大红脸:“二强,你咋回事?”

  二强打了个激灵,忙说:“师父,本来我已经逮着那小子了,可不知道咋回事,突然觉得后脖颈子一麻,然后就晕倒了,刚要缓过来,又让那小子踹了一脚。”

  应该是暗器。

  何力山心道,会使暗青子,那大概不是个空子。

  “能记住那人长什么样吗?”

  二强犹豫了一下:“看不太清,但是个半大小子,十三四岁,大概这么高。”

  “是个小孩儿?”何力山竖起眉毛,冷哼一声,“废物!”

  李群连忙站出来:“师父,二强他们没经验,昨晚的事,都赖我!”

  “不赖伱,难道赖我?”何力山站起身,“早就跟你们说了,最近城里人杂,都精神点,一天天的,净给我丢脸!”

  李群没话讲,蔫儿了。

  长风镖局在辽阳,蔓儿响,把式硬,远近的佛爷、胡子见了,都要让三分薄面,久而久之,这些年轻的后辈,难免有所懈怠。

  李群是有真功夫的,但到底没“上道儿”押过镖,算不上老江湖。

  这也不怪他。

  乱世当道,各地的胡子越来越多,对镖局而言,本应是生意兴旺的时候。

  可自打洋人带来了火车、轮船、枪炮,镖行的生意就越来越难做了,很多年轻的镖师身手不错,却没机会“上道儿”押镖,只能接看家护院的活儿。

  再过几年,很难想象镖行的生意会变成什么样。

  “东家丢了多少东西?”何力山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丢了两个翡翠扳指。”

  “什么混账话!你们是支杆挂子,干的就是看家护院的活!别说东家丢了两个扳指,就是丢了个夜壶,打的也是咱们的脸!”

  骂完,何力山迈步就往外走。

  众人忙问:“师父,你要去哪?”

  “去找张九爷,盘道盘道。”

  “我们跟你一起去!”

  “又不是打群架,你们跟着干啥?还嫌我不够丢人?”

  何力山风风火火地走出几步,忽然又站住脚,转身叮嘱道:“这事儿别让老爷子知道了!”

  李群面露难色:“师父,这咋瞒啊,城里都传开了。”

  “别问我,自己想招去!”

  ……

  张九爷吃的是荣家饭。

  按说,关外很少称呼谁是某某爷,胡乱瞎叫,弄不好,反而容易让人家误以为是在埋汰人。

  张九爷这名号叫得开,是因为他本名叫张久业,传着传着,说秃噜了嘴,就变成了张九爷。

  他自己对此很受用,大家也就都乐意跟着捧他。

  张九爷三十多岁,秃眉毛,一双枣核似的小眼睛,十根手指,又细又长,到哪儿都笑呵呵的,谁也不得罪。

  据说他看人先看鞋,由下往上,就这么瞅一眼,就知道人家的钱包放在哪个兜里,一走一过,顺手牵羊,神不知鬼不觉,道上的人无不佩服。

  不过,这人有个怪病:掉毛。

  别人掉毛,是掉头发,他倒好,浑身上下的毛都掉。

  偏偏他又爱留胡子,从二十岁开始,留了十几年,至今仍然稀巴楞登,不够一捻的。

  要是赶上哪天风大,出门一不留神,还得被大风刮走个三五根,他回到家里必定长吁短叹,甚至偷偷抹眼泪。

  张九爷从没干过劫富济贫的事儿,但对待同行,他向来仗义疏财,从不含糊。

  为人也诙谐幽默,没啥架子,只要不拿他的胡子开玩笑,啥都好说。

  正因如此,别看他这副模样,却是整个辽阳城吃荣家饭的瓢把子。

  全城的大贼小贼,不管偷了什么东西,都得先搁他这放着,缓几天,等风声过了,才能吐扣销赃,九爷按例抽个两三成才算拉倒。

  如果风声太紧,或是失主的势力太大,张九爷权衡两天,没准还会派人把东西偷摸送回去。

  要是外地来的佛爷,到了辽阳,也得拜九爷的码。

  他点头答应了,才能做生意赚米,他要是不答应,就算来的是条龙,也得老老实实盘着。

  他发话,比捕快都管用。

  当然,如果外来的佛爷手头紧,九爷又不让他做生意,那么,作为本地的瓢把子,对方的衣食住行,过路盘缠,都得由他包圆。

  这也是规矩!

  张九爷因为职业原因,特爱凑热闹,每天下午,肯定在十字路口那块待着,不是在茶馆,就是在饭馆。

  今天不一样,张九爷很早就到了茶馆,挨门口坐着,时不时地抻着脖子往外瞅,一看长风镖局的大掌柜何力山来了,立马起身相迎。

  “哎,山哥,我就猜你会来找我,等你老半天了。”

  何力山冲他抱拳:“九爷,合吾!”

  “合吾合吾!”

  何力山扭头打了个招呼:“唐掌柜,开个雅间,我们哥俩唠会嗑。”

  “好嘞!何师傅,请上楼!”

  张九爷跟何力山互让了两回,最后并着肩膀,直接上了二楼雅间。

  两人落座,等跑堂的端上茶水,退出去后,不等何力山开口,张九爷便先声夺人。

  “山哥,老弟先把话在这放着,昨儿浑天的事,兄弟我真是两眼一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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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张九爷

  听见张九爷这么说,何力山连忙摆了摆手。

  “九爷,咱哥俩十几年的交情,我怎么可能怀疑你呢!你说这话,那是埋汰我!”

  “我可没那意思!”张九爷说,“山哥,你保的窑,让人掏了,我是替伱着急。今天一早,我就把手底下的人问了个遍,可是大伙儿都说不知道。”

  张九爷自从做了荣家瓢把子,已经很多年没再亲自做生意了。

  他手底下的人虽然不少,但跟长风镖局同在一处,十几年来都相安无事,何力山当然不会怀疑他。

  “老人儿都懂规矩,起码知道升点儿问路。九爷,说实话,我怀疑是个半开眼的。”

  “嘶!升点都不懂?这也太愣了!”

  张九爷的反应跟何力山一样,十分诧异。

  所谓半开眼,就是指那些对江湖规矩半懂不懂的青瓜蛋子。

  何力山呷了一口茶,借势问道:“九爷,你的人,最近没收什么徒弟吧?”

  天底下的江湖行当,从来都是徒弟登门拜师父,唯独吃荣家饭的反着来,他们是师父下地找徒弟。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贼。

  哪个佛爷能把“小偷”这俩字儿写脸上?

  想要拜师,连谁是佛爷都不知道,怎么拜?

  退一步说,要是徒弟都能看出谁是佛爷,那师父还有什么底气教人家?干脆回家种地得了。

  而且,荣家行当,传道受业,相当于暴露身份,师父必须得十分信任徒弟才行。

  所以,佛爷收徒,多半是找那些没爹没娘的孤儿,底子清,才能放心。

  张九爷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着稀疏的胡须,想了一会儿。

  “要说收徒嘛,最近的确有俩小孩儿刚入行,可都太小,毛还没长齐呢,哪能放倒你们镖局的人啊!”

  何力山闻言,嘴角一阵抽搐。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九爷,那就麻烦你帮忙传个话,问问,免得日后再有什么误会。”

  “行!我回头就去给你问问,要是猴崽子们不老实,直接剁了他们的手,给山哥你赔罪!”

  静了一会儿,何力山又问:“九爷,最近城里人太杂,你说,会不会是外地的佛爷干的?”

  城里的百姓都知道,年关过后,辽阳将有一场庙会。

  附近跑江湖的老合们,也指望借机大赚一笔,这些人本来就四海为家,在哪过年都一样,于是便早早来此准备。

  一时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保不齐就是其中的哪一个,生出了这场祸端。

  “嗯,我也听说这几天,咱们辽阳来了几个大蔓儿。”

  张九爷回了一句废话。

  何力山不甘心,又问:“九爷,你的消息比我灵,要不,你点我一步?”

  “别别别!”张九爷连忙推脱,“叫不准的事儿,我可不敢乱说。”

  何力山无奈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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