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55节

  小鸡吃米能赌,母猪下崽儿也能赌,最愣的主,俩人往街上一站,随便找个人问贵姓,都能成一场赌局。

  一旦上头,非输个倾家荡产,决不罢休。

  陈万堂每天都在和胜坊里看场子,可一进门,却看不见他的影儿,得穿过各个赌桌,奔里屋去,挑开灰蓝色的门帘子,才能看见他本人,在那坐着假寐。

  来人总是满脸堆笑,低三下四地冲他说:“二哥,最近老弟手气不顺,求你再借我点儿回本,行不?”

  这时候,陈万堂才会微微睁眼,甩手扔出去几个筹码,再提起笔,在眼前的账本上勾勾点点,除此以外,并不言语。

  来人只有趁这阵功夫,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这位奉天蓝道的瓢把子,五十多的岁数,身材匀称,未见发福,上嘴唇上蓄着短短的硬胡茬儿,眼睛发灰,也许是因为在赌场上见惯了大喜大悲,无论看谁,他都是一副寡淡的神情。

  陈万堂早先时跑江湖,有个诨号叫“穿堂风”。

  谁跟他交朋友,谁就倒霉。

  怎么讲呢?

  这是说他早年间四处做局,专门找那些有钱的空子,往赌桌上勾,任凭你家大业大,满屋的金银财宝,只要入了他的局,一夜之间,便能家徒四壁。

  到时候,人往屋里一站,秋风扫落叶,真叫一个透心儿凉!

  当然,年轻那会儿,他可没这能耐。

  那时候,他还在营口码头卖苦力挣钱,平常也没别的爱好,就好耍钱儿,虽然早就听说“十赌九诈”,可心里却总想着万一呢!

  因此,他总是挣多少,赌多少,明明有膀子力气,却穷得叮当乱颤。

  老话说,赌生盗,淫生杀!

  欠了赌坊的债,兜里又没本钱,陈万堂就开始偷鸡摸狗,后来干脆拦路抢劫,下手挺黑,自称手上也有几条人命。

  别看他拦路抢劫的时候吹胡子瞪眼,好像是个混不吝,这人赌品倒还不错,只不过一到赌坊,总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

  陈万堂不甘心就此平庸一世,因此没钱的时候,也总是蹲在赌坊门口,一边嘬着牙子,一边琢磨着上哪儿弄点本钱,回来再杀几局。

  没想到,落魄之际,恰逢“高人”提携。

  说起这事儿,还真有几分传奇色彩,只不过江湖传言,真假难辨,可惜那位“高人”英年早逝,因此替陈万堂开眼的师父到底姓甚名谁,他不说,至今也没人知道。

  却说那一日,他正在赌坊门口,做着一把回本、两把血赚的白日梦呢,街上忽然走来一个衣着阔绰的公子哥,上来就拍他的肩膀,说:“老弟,你咋在这蹲着呢?”

  陈万堂仰起脑袋看看来人,觉得面生,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伱认错人了!”

  可那公子哥却责备道:“嘿!你这就把我忘了?咱俩还在常胜坊一块儿耍过钱呢!”

  陈万堂有些迟疑,他的钱,的确大多都扔进了常胜坊里,也认识不少赌友,却对眼前这位毫无印象。

  那公子哥倒是格外热情,非要做东请客,好酒好菜地招待着不说,末了还说要替他出本钱,俩人在一块儿去耍两把。

  酒肉之物,陈万堂不感兴趣,可一听说对方要去耍钱,立马乐呵呵地欣然随往。

  没想到,一进赌坊,那公子哥简直有如神助,恨不能把把赢钱,有时候一高兴,还随手赏给陈万堂不少。

  赌坊的人招子不亮,虽然明知道此人是个“蓝马”,跑这来饮水取财来了,可他“使腥儿”的手艺实在瓷实,瞅了半天,愣是看不出把柄,于是就打算干脆派“火将”来硬的,把他叉出去。

  结果没等动手,那公子哥却忽然起身说:“各位,你们先玩儿着,我先去解个手。”

  “你拿我当傻子呢?”赌坊掌柜当然不肯放他走,“啥意思,赢了这么多钱,拍拍屁股就想走啊?”

  那公子哥却说:“谁想走了?我现在手气正旺,还打算继续赢你们呢!再说了,我兄弟还在这呢,我去解个手还不行?”

  赌坊的人一想,这俩人同来同往,赢钱对分,就算这公子哥跑了,只要看住了陈万堂,也能把他抓回来,于是便放他去后院接受。

  结果那公子哥一去无返,陈万堂心里暗叫不好,心说自己多半是被人坑了,刚要起身逃跑,却立马被一只大手按在凳子上。等他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已然被五大绑,推进了赌坊的后院。

  旧时候,深宅大院的人家,院子里总备着几口水缸蓄水,凭此防范火灾。这些水缸风吹雨淋,时间一久,里面的水就渐渐飘满绿藻,浑浊不堪。

  陈万堂被赌坊的人绑住后,便被连打带骂地扔进水缸里罚站。

  如此站了三天三夜,赌坊的掌柜才确信,这小子只是个被人摆了一道的空子,无奈之下,只好将其痛打一顿,放走了事,自认倒霉。

  据说,陈万堂日后没有子嗣,就是因为当年在水缸里站了三天,枪泡坏了,才不灵的。

  陈万堂劫后余生,在街上晃荡了好几天,失魂落魄,心里只想着如何报仇,可天地茫茫,他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谈何报仇?

  却不想,某一日,他正在城郊闲逛,准备拦路抢劫的时候,那公子哥竟然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带着一帮喽啰,主动找上们来,问他:“小子,我知道你心狠手黑。我要去奉天开山立柜,缺个‘火将’,你来不来?”

  陈万堂一脸疑惑:“啥是‘火将’?”

  仅此一问一答,陈万堂就此踏入千门蓝道,并逐步在奉天站稳脚跟。

  至于后来,他之所以成为周云甫座下“四梁”之一,实是因为他年轻气盛,惹上了苏家,迫不得已才跟周云甫联手,说是拜码,其实更像是合作,也正因如此,他并不经常参与老爷子的事务。

  可如今形势变了。

  周云甫年老力衰,外甥韩策难堪重用,周家这几年又接连遭受打压,陈万堂的心思,也随之渐渐活泛了起来。

  他手上那几员“火将”,虽然比不上“海老鸮”一众弟兄那般生猛,但在乱局之中,巧取豪夺,却也未必毫无胜算。

  “千门八将”当然也不止能用在赌局之上。

  当下,便有一员“风将”,挑帘进屋,在陈万堂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

  “二哥,‘串儿红’去找老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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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猜疑

  大西关大街,原老崔的住处。

  江小道拴好驴车,回过身把胡小妍背进屋里,放在木轮椅上安顿好,随后又来到后院,归拢了一下柴火垛子,再抱起一捆,扔进外屋的灶坑里,给媳妇儿烧炕、烧水。

  勤快——这可能是小道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等灶坑里的火苗窜起来以后,他这才回到里屋,一屁股坐在炕梢上,得了片刻闲。

  “你是真不嫌折腾啊!”江小道忍不住抱怨道,“这大半夜的,非让我把你送回来,四叔和七叔晚上去干活,你就在那住一宿,能咋的?”

  胡小妍身子一前一前低挪动着木轮椅,给江小道倒了一杯水,说:“我感觉,爹今天晚上心情不太好,可能想一个人待会儿。”

  “嗐!伱怕啥呀!”江小道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他就算心情再不好,顶多也是说我两句,啥时候说过你啊?”

  “是没说过。”

  “那不就得了!”江小道抱着脑袋,仰面倒在炕上感慨道,“你瞅我这命!现在你才是亲女儿,我都快混成女婿了!等开春咱俩把喜事儿办了,我得管他叫老丈人了。”

  “我不想办喜事儿……”

  “为啥?”

  胡小妍不自觉地垂下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双腿,喃喃道:“太招摇了,我不喜欢。”

  江小道看出了她的自卑:“怕啥?你得支棱起来啊!你可是道哥的媳妇儿,‘海老鸮’的儿媳,谁他妈敢笑话你?”

  “人家笑话,也是在心里笑话。”胡小妍嘟囔了一声。

  “那你去跟咱爹和大姑说吧,反正我是无所谓。”

  “小道。”胡小妍忽然又问,“咱俩结婚以后,怎么生活啊?”

  江小道坐直了身子,想了想,说:“你就跟我一起搬过去呗!反正我爹和四叔现在也不怎么管我了,到时候把七叔撵走,让他来你这。”

  胡小妍摇摇头:“我是说,咱们靠什么生活?”

  “嗯?”

  江小道并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过惯了几年公子哥的生活,他已经渐渐忘却了为衣食担忧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

  “咋了?你缺钱?老崔那些钱,我不是都放在你手上了么!”

  “那些钱我都没动过。”胡小妍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炕梢,“万一老崔回来了咋整?”

  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仍然坚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动老崔的钱财。

  江小道却满不在乎地说:“嗐!没事儿,他当初都说了,钱和房子都给我,就算他真回来了,大不了,以后再还给他呗。”

  “拿什么还?过日子没有进项可不行!”胡小妍冲他掰扯道,“老崔那些钱,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房子咱们可以先住着,但你别忘了,那房产地契上,写的可不是咱俩的名儿,你说是你的,有什么证据?弄不好,随时都可能吃官司呢!”

  江小道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虽然横,但并不蠢,如今被小妍点醒,心里也觉得这是个事儿。

  “你说的确实没错,但也不用太担心。我爹不是还有茶馆和饭庄的生意么,虽说清汤寡水,可也足够咱俩嚼口了。”

  “是咱爹和几个叔叔的生意。”胡小妍纠正道。

  “呃,那倒是,可咱爹毕竟是占的大股啊!只不过一直都是我三叔打理罢了。再说了,我爹每年还从周云甫那分红呢,攒了那么多钱,放心,饿不死咱俩!”

  “小道,你真把我当媳妇儿吗?”胡小妍忽然问。

  “没有,我把你当我姥了。”

  胡小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那不然我把你当成啥?我当年说要娶你,就一定娶你,就这脾气!”

  “那你真稀罕我?”

  “你有话就说,别老在这腻歪!”江小道不禁皱眉,“都这么些年了,隔三差五就问,烦不烦啊?你后悔了?要是没后悔,你就跟我好好过。反正呢,我这人挺不错,你慢慢品,品不出好,你多从自己身上找毛病。”

  摊上这么个主,胡小妍简直无语。

  “你到底想说啥,你就说呗!”江小道催促道。

  胡小妍反复掂量了片刻,才说:“小道,以后成亲,就是咱俩过日子了,爹早晚都有走的那天,到时候,生计上的事儿,最好还是放在自己手上才好。”

  “你的意思是,我三叔还可能独吞我爹的买卖?”

  “那倒不是,我就是担心,一旦爹走了,咱俩可能什么都没有。”胡小妍字斟句酌地说,“周云甫给咱爹分红,未必会给你分红;咱爹镇得住几个叔叔……小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挑拨……”

  尽管跟大家相处多年,可胡小妍仍然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触了小道的逆鳞——不,是逆毛。

  未曾想,江小道却是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我那几个叔,都不是啥省油的灯,他们现在一口一个大侄儿,叫得挺亲,那都是冲着我爹。其实,他们当年都是拿我当钩子,压根儿没在乎过我的死活,这事儿我不说,可我记着呢!”

  听他这么说,胡小妍终于略微放宽了心——看来,自己并没有嫁给一个二傻子。

  “小道,你还记得晌午的时候,大姑跟咱爹说的关于冯掌柜的事儿吗?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心不在焉的。”

  “这我倒没注意。”江小道想了想,也跟着纳闷,“对啊……到底是谁开的枪呢?”

  “你还是没想明白。”

  胡小妍费力地爬到炕上,往小道的身边凑了凑,说:“谁开的枪,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跟你们一样,也是开枪打了冯掌柜的耳朵!”

  江小道明白小妍的意思,她是想说,他们的行动漏风了。

  “可我觉得,这事儿应该是韩策干的。”

  “是那个周云甫的外甥吗?”

  “对!”江小道说,“我听四叔说过,那老小子让周云甫惯得满脑子浆糊,最近这几年才想起来夹磨,可惜晚了。不过,他倒有一点挺好,就是听话,周云甫让干啥,他就干啥。”

  “所以?”

  “周云甫最忌讳我爹和我大姑走得太近,所以我猜,应该是他从中挑地沟。”说到此处,江小道不禁哼哼一声,“不过,我爹和我大姑关系铁着呢,他挑不动。”

  “不对,要挑拨,早就挑拨了。”胡小妍摇了摇头,“之前大伙儿一块吃饭的时候,我听他们说,周云甫这几年不是被打压了么?”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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