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66节

  “老王,你咋回事儿?把枪放下!”

  几个巡防营的士兵,带着众人的目光,连忙过去拦住王延宗。

  正在这转瞬即逝的空挡间,外面的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巡警,在白国屏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似是无人注意,却没能逃过“海老鸮”的一双毒眼。

第96章 洗地

  是夜,奉天巡警分局。

  朝廷新政,巡警制度成立以后,又效法西方,革新法制。

  如今的奉天,再无旧时的三班衙役、公堂会审。

  抓捕、审讯、检察、判决,也渐渐分化出来,过去州县里的青天老爷全权一体,仅凭一块惊堂木和一盒令签,便能独断善恶的时代已经画上了句点。

  虽然只是开始,虽然有形无实,虽然尚未普及,但革旧立新的氛围,已是蔚然成风。

  ……

  审讯室内。

  返潮的木桌和长条板凳,散发这一股霉味儿。

  棚顶上悬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电灯泡,光晕昏黄,引来一群小咬“叮叮铛铛”地乱撞一气,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听得人心烦意乱。

  老六和老七相对而坐,神色轻松,没有丝毫慌乱。

  宫保南把腿搭在桌面上,后背靠着墙,看了看头顶的灯泡,忽然有些感慨。

  “关伟,你说,这群小咬是不是也挺可悲?”

  “嗯?”

  关伟原本正闲得发慌,听见老七说话,立马来了精神,问:“啥情况啊?进了局子,这是要跟我唠唠人生,还是咋地?”

  宫保南听出挖苦的意思,便骂了一声:“操,不说了!”

  关伟正愁没事儿打发时间,连忙说:“别呀!话说一半,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快说快说,这些虫子又咋了?”

  宫保南沉吟一声,摇摇头:“也没啥,说多了都是矫情。”

  关伟连忙拉住老七的胳膊:“别别别,你说伱的,我保证不笑话你!我跟你讲,我这后半辈子,就指着你这句话活着呢!”

  宫保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指了指棚顶。

  “你说,这群虫子,飞蛾扑火,几千年了从来没变过,现在突然来了个玻璃罩,不会玩儿了!这一晚上啥也没干,来来回回,净往那上面撞,脑瓜子撞烂了,估计也想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是他妈的啥!瞎忙!”

  闻言,关伟也不禁抬起头,看了看那只被蚊虫簇拥着的灯泡儿。

  “这玩意儿——跟以前的灯笼,有区别吗?”

  “有啊!”宫保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灯笼上下通气儿,能钻进去啊!”

  “那倒是!”

  关伟的眼神一动不动,看得久了,不免有点儿晃眼,便低下头揉了揉。

  “不过,我觉得,换成灯泡,对它们来说,也是好事儿!”

  宫保南愣了一下,问:“咋好了?”

  “不用死了呀!飞蛾扑火,‘唰啦’一下烧成灰,死了还玩儿个屁!”

  宫保南挠了挠头,难掩失望:“算了,我感觉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嘁!”关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你高深,看个虫子还搁那感慨上了!”

  宫保南无意继续聊下去,于是,便立马岔开话题。

  “他们队长咋还不来?”

  “谁说不是呢!都等半天了!”

  关伟也很不耐烦,便一手钳住桌子,身子往后仰了仰,冲门口喊道:“老夏?老夏!”

  话音刚落,门外便渐渐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口,最后“咔哒”一声,锁舌跳动,一个三十来岁的巡警,笑眯眯地探进脑袋。

  “六哥,你叫我?”

  “你们队长还来不来了?”关伟问。

  “来来来!”巡警连忙安抚道,“赵队长马上就过来,你们再稍等一会儿,还用再添点儿茶水吗?”

  关伟摆了摆手,说:“那倒不用,进来唠会儿磕呗!”

  巡警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六哥,咱们这现在有规定,不能跟嫌犯……不,就是……不能跟你们单独待着。”

  关伟也并未为难他,只是说:“嗐!规定是规定,可以变通嘛!你就在门口那站着,不就不算跟咱俩待着了么!”

  “这……”

  “咋了?换身制服,老交情就不顾了?”

  “没有没有!”巡警想了想,便只好继续站在门口,“六哥,看你说的,整的好像我升官了似的,其实,我们现在混得不如以前!”

  “咋呢?我看你们现在瞅着比以前精神多了!”关伟打量着巡警的衣着,笑着说,“你看,大盖帽一戴,黄布制服,皮带也扣上了,大皮鞋锃亮,水火棍没了,不是还有警棍么!”

  “六哥,你埋汰我!”巡警憨笑道。

  “没有啊!我说正经的!”关伟指了指巡警的胸口,“我最乐意看你们带这个,整个小哨,没事儿嘟嘟一吹,挺有意思!”

  “有啥意思啊!”巡警苦笑着说,“过去,我们那是在街上横着走,只管拿人!现在呢?净管谁家娘们儿往街上泼脏水和小孩儿在街上拉屎撒尿,没事儿的时候,还得出门扫大街,哪有以前好啊!”

  “那也不是!”关伟不信这套说辞,“你别跟我哭惨,管的多,油水也多!”

  巡警也会意地低下头,嘟囔了一声:“那得看能不能分到好差事。”

  两人正在一言一语地聊着,忽然听见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巡警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直奔关伟和宫保南身前,猛地一拍桌子。

  “我说,你俩还能不能他妈的靠点谱?”

  关伟一愣神,便问:“赵队长,啥事儿这么大火气?”

  “白家那俩人呗!”赵队长反问道,“还能因为啥?”

  关伟和宫保南相视一眼,说:“这事儿没啥毛病啊!咱俩都给你想好结案的说法了!”

  “给我想好了?我听听你俩是什么说法?”

  关伟用手在桌面上比划着说道:“两个老烟鬼,去‘卧云楼’抽大烟,抽懵圈了,然后起了争执,大打出手,闹出人命,这说辞多好?”

  “放屁!”

  赵队长厉声喝道:“你家俩人火并,互相开枪,都他妈打在后脑勺上啊?尸体就在隔壁放着呢,你让我在卷宗上咋写?”

  关伟有点疑惑:“这事儿有啥不妥吗?以前咱又不是没这么整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整不好,容易留下把柄,让人家翻案!”

  宫保南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要不这样,你就写,天力所为,致使开枪放出去的子弹拐了弯儿,击中俩人后脑?”

  闻言,赵队长不禁瞠目结舌。

  “人才!真他妈的是个人才!老七,你是这个!我服!”

第97章 警笛

  “咋了?”宫保南略显意外地问,“这样写,不行?”

  “嗬!你他妈还真好意思问!”赵队长目瞪口呆。

  “这有啥?”关伟接过话茬儿,“以前,比这更离谱的说法,咱又不是没用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赵队长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继续说:“那时候,我一个人就能全权负责,现在好使吗?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咋地?最近刚成立个什么监察厅,新官上任还要三把火呢,何况是新成立的衙门?我是怕有人会查这案子!”

  关伟和宫保南相视一眼。

  “要不,你把咱俩抓了?”

  赵队长忍不住皱起眉头:“瞅伱俩这话说的!咱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抓你俩?我干脆把我自个儿送进去得了!”

  巡警队长这个职务虽然是新的,但赵永才这个人,却仍然是旧的。

  早年间,他还在衙门当差的时候,就曾帮周云甫等人擦过身上的“血”。

  诚如关伟所言,那年月,各种冤假错案不胜枚举,偷梁换柱、屈打成招暂且不论,诸如“离奇失踪”、“暴毙而亡”之类漏洞百出的说辞,也敢往卷宗上写,“亡者附身”、“冤魂索命”也敢堂而皇之地搬出来说,端的一个死无对证!

  但那是因为有盛京将军在,顶头上司都罩着周云甫,赵永才当然无所畏惧,况且还能从中捞到好处,何乐而不为?

  如今情况不同,甭管是真是假,名义上已经法制分权,各个衙门分管一摊。

  虽然巡警队长还是能说上话,也有一定实权,但那种不靠谱的说辞,却不敢轻易往卷宗上瞎写了——起码得像那么回事儿!

  “你俩这事儿,要是四哥和五哥来办,肯定比你俩想得周全!”

  赵永才看了看吊儿郎当的老六、老七,不由得埋怨起来。

  金孝义和沈国良才叫活儿干得漂亮,每一步都帮衙门想好了说辞,哪像眼前这俩祸害,一天天净给别人添堵!

  关伟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嘿!老赵,让你说的,你以为咱俩爱干这活儿啊?”

  赵永才也知道,跟这俩人唠不出什么正经嗑,于是赶忙摆摆手,轰苍蝇似的说道:“行了行了,我不管你们之间咋分的活儿!总之,下次再要动手,记得提前通知一声!”

  “那就要看周云甫那边咋安排了!”宫保南懒懒地说,“按说,你们巡警局里,也不光有咱们的人,白家、苏家的人,也有不少吧?”

  “所以呀!”赵永才应声道,“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可别赖我!”

  宫保南点了点头,说:“别的岔子无所谓,不过,‘卧云楼’里面的伙计,应该还在你们这吧?”

  赵永才愣了一下,他刚刚过来,还不太了解情况,便把目光投向了姓夏的巡警。

  老夏见状,连忙应声道:“是王三全那小子吧?现在就在隔壁呢!”

  关伟接茬儿说:“你们今天晚上得把他放了,那小子出卖了老爷子,铁定活不了。”

  赵永才一听这话,连忙说:“哎!你们这次能不能把活儿干利落点?”

  “放心,他这个活儿,不归咱俩管,你只要把他放了就行了。”

  赵永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手下的巡警。

  老夏立马会意,回道:“队长,枪响的时候,那小子正在楼下大堂,店里的人都能证明。”

  既然如此,那就不算什么难事儿。

  赵永才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只不过话已至此,心里又有几分疑惑。

  “老六、老七!我真是没整明白,你俩办完事儿,为啥不干脆跑了啊?那‘卧云楼’里都是一帮烟鬼,就你俩这身手,清了人,翻窗户跳出去就拉倒呗!就算有人看见,我也能给你们打个马虎眼,你俩非要报官,几个意思啊?看我闲得慌?”

  宫保南耸了耸肩:“你问我,我问谁?”

  关伟也随声附和道:“赵队长,你也太看得起咱俩了,我们就是给老爷子跑腿的,人家让咱干啥,咱就干啥,哪敢有废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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