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91节

  “哦。”胡小妍抽出手,龇牙咧嘴地甩了甩,一边转身去够炕桌上的水壶,一边问,“你梦见啥了,吓成这样?”

  谁吓着了?

  江小道不愿当着媳妇儿的面矫情,便顺嘴玩笑道:“我梦见伱长腿跑了,嗷嗷跑,我咋追都追不上。”

  当着瘸子的面说短话,属实缺了大德。

  果然,胡小妍一听,便立马拉下脸,掷下手中的水壶,把被一掀,给自己裹上,冷声说:“你自己倒水去吧!”

  江小道也立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当然没有恶意,无奈这张嘴天生就带啷当,接茬抬杠埋汰人,顺嘴胡咧咧,就是没个把门儿的,于是便连声道歉。

  “别别别,媳妇儿,我错了!你知道我天生嘴贱,别跟我一般见识。”

  胡小妍不听,蒙头倒在炕上,哭了。

  “你要是嫌弃我,你就直说,用不着拿这些话来寒碜我!我又没求你娶我,不想要了,你就痛快吱一声,我出去要饭,也一样能活!”

  江小道伸手拍她:“这话说的,一样都是人,谁嫌弃谁呀!”

  “别扒拉我!”

  跟往常一样,哄了小半天儿,胡小妍说到底还是那句老话——小道,你是真稀罕我,还是可怜我?

  又来了!

  江小道直嘬牙子。

  他整不明白,是不是天底下的娘们儿都这样?

  他自认算个爷们儿,吐口唾沫就是一个钉,说到做到。说娶你,便就娶你了;说对你好,便也对你好了;从不曾有半个悔字。

  稀不稀罕的,有那么重要吗?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胡小妍哄好了,江小道旋即翻身下炕,简单扒拉了一碗粥,便走出院子,照例去早市口的那间茶楼里坐上半个时辰。

  走在路上时,他才不禁回想,这七年时间里,自己几乎从未梦见过长风镖局的事儿,可能偶有三两次,也都是浮光掠影,人一醒,就全都忘了,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清晰、真切。

  真是怪事!

  ……

  ……

  三味茶馆最近新来个说书先生。

  这先生是说野书的出身,文词儿拽不出几个,有书无评,听他那张嘴,端的叫一个痛快。

  惊堂木一拍,话说隋唐瓦岗寨!

  “且说单雄信猛一抬头,正见那小白脸嘚嘚瑟瑟地走过来,当即便怒发冲冠,血灌瞳仁,恨不能挣碎那一身枷锁,破口大骂:‘罗成!我操你妈!’”

  “好!”

  茶馆里的听众齐声喝彩,一个个专心致志,咬牙切齿。

  末角里,江小道颇受老爹的影响,也听得怔怔出神。

  说到单雄信法场临刑前,在人群中左顾右盼,苦寻他秦二哥的身影,终究是一无所获,思忖一番,便也破口大骂。

  不过,这一番骂,究竟是恨,还是为了给叔宝铺路?

  江小道觉得,大概还是恨多一些。

  “江老弟?啧,别听啦!”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小道回过神来,抬眼一看,不由得有点意外——竟是一颗卤蛋!

  “张九爷?”

  自从周云甫偃旗息鼓以后,江小道虽然每天都照例过来,但却很久没再见过张九爷的影儿。

  今天既然来了,不用说,肯定是带了老登的口信。

  张九爷神神叨叨的,绕圈儿张望一眼,抻长脖子,压低了声音,说:“老爷子那边有话,‘穿堂风’可能要反,你最近机灵着点,随时待命!”

  江小道心头一凛,连忙推开身前的茶碗儿,问:“啥叫可能要反啊?这事儿到底靠谱靠谱?”

  “嗐!江老弟,这一年多以来,老爷子来钱的道,一多半都在‘穿堂风’的手里攥着,你说他身上得有多少双眼睛?”张九爷敲打着桌面,“退一步说,主子觉得你要反,你就已经有了罪过了!”

  这一年以来,周云甫的手下之所以还能维持基本的体面,全赖于陈万堂的赌坊生意。

  原有的“卧云楼”、“和胜坊”和“会芳里”生意,三堂口鼎足而立的平衡已被打破。

  老话说,恩大成仇!

  陈万堂出力越多,越是不可替代,反而便越是周云甫的眼中钉、肉中刺!

  老爷子是什么人性?

  龙头瓢把子,一门之内的生死大计,怎么可能任由旁人执掌?

  要不是赌坊生意太过特殊,非蓝马銮把点不能经营妥善。否则,以周云甫的性格,陈万堂恐怕早在一年前便已遭遇“意外”,“和胜坊”的生意也必定要落在他自己的手上。

  当然,江湖不比庙堂。皇室无亲情,血亲都能杀。

  但人之权术,却是一脉相通。

  陈万堂不反则已,等度过了这道难关,依然是一家人,可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苗头,哪怕是捕风捉影,查无实据,周云甫也必定会先下手为强。

  陈万堂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有野心,有能力,也知道时机尚不成熟,可惜自己已经被架在了那里,不能再等下去了。

  “要我干啥?”江小道直愣愣地问,“把‘穿堂风’给插了?”

  “嚯!老弟,你口气倒还真不小!”张九爷拍了拍小道的胳膊,“这么大的活儿,你也不怕把腰给闪了。”

  “那我去帮我爹?”江小道问。

  张九爷摇了摇头,说:“老弟,稍安勿躁!你只管机灵着点,这两天,你盯着点苏家,除此以外,暂时按兵不动,千万别打乱了老爷子的计划!”

  “苏文棋?”

  “对!”

  事情交代完了,张九爷便贼眉鼠眼地站起了身,临别之时,忽然叹息一声,欲言又止道:“江老弟,人呐,拗不过大势……唉,保重吧!”

  江小道明白他的意思。

  周云甫的手段还在,脑子也还精明。他跟白宝臣过手,明面上,每一局都赢了,可在大略上,却是一退再退,已然濒临穷途末路的境地。

  张九爷走后,江小道又坐了一会儿,等茶喝完了,扫视一圈热闹的茶楼,见没什么可疑人影,这才起身离开。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早市口仍然很热闹,沿路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甜杆儿!甜杆儿嘞!嘎嘎甜,不甜不要钱。”

  “豆角了嗷,都自家种的,要收摊了,给钱就卖了哎!”

  “地瓜热乎嘞!热乎烤地瓜!”

  “打糕~打糕~”

  江小道走着走着,忽地站住,往后退了两步,买了几根甜杆儿,趁着给钱的功夫,朝后扫了一眼,却见街面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东瞅瞅、西看看,问价的多,掏钱的少。

  “嘶!”

  江小道皱起眉头,又跑到隔壁摊,问了问豆角咋卖,问完以后,立马站起身快步离开,一路七拐八拐,净往那阴冷、偏僻、少有人走的胡同里钻,心头也跟着愈发沉重。

  坏了!有尾巴!

  更糟心的是,江小道发现自己根本甩不掉对方,无奈之下,便只好在这附近来回转悠,心里不禁叫苦:看来,今晚是回不去家了!

  感谢西域小猪、eric_w的打赏支持!

  老板大气,比心!

第129章 夜袭

  阴风阵阵,将雨未雨。

  掌灯时分,秋虫聒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儿,墙角旮旯里,蚁群密密麻麻聚成一片。

  “扑棱棱!”

  一只金瞳猫头鹰从低空掠过,旋即振翅而起,飞上枝头,“咕咕”了两声,戏谑地单睁开一只眼,歪头,顾盼,却见阴森森的暗巷里,有两伙人相向而行,正迅速聚拢起来。

  “哒哒哒!”

  细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色短褂和黑衣黑裤,约莫二十几人,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开山大刀,来在胡同正中间碰头。

  黑瞎子甩开膀子走近一看,不由得咧开嘴,笑道:“二哥说到做到,果然言而有信!”

  陈万堂面无表情,歪头朝黑瞎子的身后看了看,问:“你们东家少爷呢?”

  “嘿嘿!二哥,你别见怪,这种脏活儿,咋能让东家亲自出马呀?”

  闻言,陈万堂脸色一黑。

  白国屏不肯来,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他。

  这也难怪,陈万堂刚刚反水,就提议伙同白家打手,一口气连锅端了“海老鸮”众弟兄,谁敢确定他不是诈降诱敌?

  投名状还没交,东家少爷自然不会跟他冒险。

  陈万堂没资格挑礼。

  他急于要对“海老鸮”动手,也不是为了在白家人面前表忠心,而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反水这件事,根本瞒不了多久,一旦周云甫觉察到了苗头,必定会派“海老鸮”对付自己。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容不得有半点犹豫!

  为了对付“海老鸮”,陈万堂把江城海背后那把刀开了刃,但那只是备案,是辅助!

  指望一个窑姐儿除掉江城海?

  陈万堂没那么天真!

  黑瞎子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只管迈步上前,低声问:“二哥,你那线人靠得住吗?今天晚上,‘海老鸮’那几个,确定都在?”

  陈万堂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冷声说:“我现在比伱们白家还希望尽早铲掉‘海老鸮’!”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陈万堂扫了一眼白家的打手,问:“你们有几把枪?”

  “五六把吧!”黑瞎子一仰下巴,“你们呢,带了多少?”

  陈万堂当即眉头紧锁,厉声质问道:“我不是告诉你们多带几把吗?那他妈的事‘海老鸮’,你以为他们是吃干饭的?”

  黑瞎子不慌不忙地耸耸肩,笑道:“二哥,枪不够,我也没办法呀!”

  这话显然是在放屁,归根结底,这是陈万堂自己的投名状,白国屏不愿多出力。

  他之于白家,只是锦上添;可白家之于他,却是雪中送炭。

  而且,按照白宝臣最初的本意,也只是利用他而已。

  如今骑虎难下,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陈万堂看了一眼身后的弟兄,心里有埋怨,也有不甘,最后也只好咬着后槽牙喝令一声:“走!”

  说罢,两伙人流和聚一处,一路小跑,直奔胡同深处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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