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韩子华可以改其便民,罢其倍克……来日若有奸臣蛊惑,以‘变法’为名,再兴倍克……”
“苍生何辜!”
这正是司马光最担心的地方。
唐玄宗年轻的时候,何其英明神武?
然后,一朝怠政,沉迷享乐,就任用奸臣,大肆敛财,造成天下板荡,国家沉沦。
当今天子亦是年少聪俊,大有为之主。
若其在位日久后,也和唐玄宗一般……如何是好?
所以必须将王安石的新法全部打倒、批臭,让后来者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惜,没有人支持他。
更没有人相信他。
都认为他在杞人忧天也都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尤其是两宫,竟将他晾在陈州,像役法调整这么大的事情,连派个使者来象征性的征询他的意见的事情都没做。
还不如先帝!
先帝至少会做表面工作,至少会表达出愿意听取谏言的态度。
蒋之奇叹了一声,拜道:“相公,一代人只能管一代人的事情啊……”
“下官听说,天子虽幼,却是有自己主见的!”
“您为何不和天子谈谈?”
司马光听着,眼睛渐渐亮起来。
是啊……
天子虽幼,却是有自己主见的。
若我将我的肺腑之言献上,天子必然知晓我的一片苦心。
于是,对蒋之奇深深一拜:“多谢颖叔点醒!”
“不敢……”蒋之奇再拜,然后对司马光道:“相公请留步!”
目送着蒋之奇在其仆人的簇拥下,骑着马向着汴京而去。
司马光重新振作起来。
他回到府衙,当即吩咐左右:“为老夫准备笔墨纸砚……老夫要上书天子!”
……
河南府,永安县凤台乡,山水之间,帝陵巍巍,旧日的固台村,今已是大宋神宗皇帝帝陵:永裕陵。
蔡确再次巡视了一遍这座已经接近完工的先帝陵寝。
尤其是地宫设施,确认不存在任何问题后,他才放下心来,对着汴京方向再拜:“总算不负先帝知遇之恩矣!”
这座帝陵,从前期选址、勘探到建设、施工。
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皆他亲手督办。
现在,汴京城的少主,地位稳固,而先帝帝陵也已经竣工。
恩已报,是该想想他个人的问题了。
“不知回京之后,老夫将出知何地……”
宰相为山陵使,山陵使回京卸任,必然出知地方,这是传统也是规矩。
而现在天下州郡,适合他这个宰相出知的,也就那么几个府。
沿边不要想,河东有吕惠卿,大名府是韩维,河南府有冯京,江宁是王安礼。
他能去的,也就是河阳府、扬州、青州了。
若可以选择,蔡确希望去扬州。
因为扬州养人,也因为扬州适合他发挥。
他还年轻,还想再次宣麻。
这样想着,蔡确就回到他在永裕陵附近的山陵使官衙。
正好,碰到了被任命为山陵按行使的张茂则。
张茂则看到蔡确,就厌恶的别过头去。
蔡确则呵呵的笑了一声也不行礼,直接从这个阉竖身边走过。
在走入山陵使官衙的刹那,蔡确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相公,您应该上书天子,向天子汇报一下您在河南府的事情了……”
蔡确回过头去,看到了按行山陵副使梁从政的身影。
蔡确对着梁从政的背后,深深一拜:“多谢明公点醒!”
是啊!
他来河南之后,一直未曾向天子汇报自己在河南的所作所为。
他真是失了智!
怎犯下这样的大错!?
蔡确想着自己听到的那些传说,立刻回到书房,把门关起来。
然后提笔开始酝酿情绪。
……
梁从政轻轻的走在官衙内。
耳听八方,眼观四路,那些内臣的动作,都被他看在眼中。
他悄悄的走到张茂则休息的厢房前,竖起耳朵,聆听着张茂则在厢房内无能狂怒的动静。
然后,他拿起一个本子,在上面记下来:九月癸丑,山陵按行使张茂则,私下砸毁器物,似有怨怼之色,隐有狂悖之行。
然后,他就将这个小本子收起来,轻轻的离开,就像他来时一般,犹如幽灵。
但在这天下午,一骑轻骑,疾驰汴京,就像过去数十个日夜一样,将梁从政的报告,送到了保慈宫。
第253章 张茂则之死(1)
元丰八年九月乙卯(24),福宁殿中。
“这个蔡确……”赵煦放下手里的奏疏,就笑了起来:“几个月不声不响,一下子就给朕写这么肉麻的上书……”
“不过……”赵煦看着上面的文字,嘴角露出笑意:“这确是个忠臣!”
蔡确有很多很多毛病。
但这些毛病在一个‘忠’字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这位可是在赵煦的上上辈子,豁出性命,联络燕达和宰执要逼宫太皇太后的大忠臣!
‘丞相率百官,达率将校,以死争之,唯死而已!’
燕达的话,可是有无数证人作证。
错非是为了保护像蔡确、燕达这样的忠臣,赵煦根本没必要这么频繁的去保慈宫卖萌。
蔡确的奏疏刚刚看完,通见司便又送来了一封上书。
赵煦打开一看,眼皮子就跳了一下:“司马光?”
然后他就笑了起来:“司马光怎想起来给朕上书了?”
他可听说了,司马光在陈州做的事情。
上任后,抓着一个低级官吏的错缪,就将之打入死牢处死。
判词写的非常漂亮,甚至引发了许多士人的称赞。
可在有心人眼中,这却是将其不擅长实务的缺点暴露无疑的证据。
好多人的滤镜,因此破碎。
文臣是什么?
治世之臣啊!
治世之臣,怎么能靠杀人立威?
便是当年的张乖崖,也是在收服了上下人心后,才挑了一个胥吏立威。
司马光倒好,州城上下都还没归心呢,直接杀人立威。
这纯粹是在激化矛盾!
也就只能安稳三五个月三五个月后,被试探出虚实的司马光,就得迎接整个陈州上下官僚的报复。
那些在陈州当地盘根错节的胥吏们,有的是法子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给知州添堵。
叫他政令不出府衙。
甚至给他搞出一个大新闻来,叫他在天下人面前丢脸。
不过,司马光能在陈州待过五个月吗?
不会!
所以,有些人据此给司马光洗地,说什么:此乃司马相公故意为之,自有玄妙在其中,凡夫俗子岂能知晓?
探事司的人,将这些事情上报到赵煦这里。
赵煦对此,只评价了两个字:呵呵!
司马光要是真的能有什么深远的目光,也不至于在洛阳写书一写就是十五年了。
他呀,纯粹就是真的不擅长民政而已。
赵煦想着这些事情,就拿起司马光的上书看起来。
司马光的文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同时,也看得出来,他用了感情。
只是……
赵煦看着司马光在上书之中,引用的那些故事、典故。
“朕这么像隋炀帝?唐玄宗?”
赵煦看着,摇了摇头,心中多少有些不开心。
提谁不好?怎么提那两位?
诅咒朕?
不过赵煦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大宋文臣士大夫们就这脾气,就这性子,赵煦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