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听着连忙俯首拜道:“臣不过是以朝廷法度为准则罢了!”
赵煦笑了笑。
章衡当年顶着的那个宰相,可不是一般人。
王安石,拗相公!
敢顶王安石不稀奇稀奇的是让王安石认错!
而且是当着皇帝和其他大臣的面,让王安石认错!
就这份能耐,几人能有?
赵煦收敛笑容,道:“不过,真正让朕决心向两宫请命,让卿回来辅佐朕的……”
“还是朕从崇文院的仁庙档案中,见到的卿之进言!”
章衡顿时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的想:“难道是那件事情?”
就听着官家说道:“朕记得清楚,卿当年为三司盐铁判官,上书仁庙进言曰:三司经费,取领无多寡,急则敛于民,仓促趣迫,故苦其难供!愿敕三三判官,既有所赋,先期下之,使公私皆济!”
“朕虽年少,却也知此诚谋国之言也!”
章衡的身体开始颤抖。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此圣人之教也!”
“故朕请两宫圣旨,以户部侍郎待卿,授卿交子之权……”
“愿卿于户部,立此善法,建诸般条贯,试而行之,再推而广之!”
章衡听完,当即匍匐在地,动情的说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在这个时候,章衡终于明白,缘何诸葛武侯会因昭烈帝之恩,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也终于知道,官家为何要打破惯例,在陛见这种礼仪性的场合,留下他,还和他说这么多话。
官家,在告诉其他所有人——章衡要做的事情,就是朕要做的事情!
士为知己者死!
章衡此时此刻的感动,是无法形容的。
因为,官家给他的不是官职,也不是权力。
而是每一个士大夫都在追求的东西——一个可供他施展自己才干和志向的舞台!
……
赵煦坐在御座上,看着章衡的样子。
心中微微点头。
根据他在现代所看到的资料,章衡几乎一生都在遵循他在嘉佑年间提出的那个政治诉求。
一个在现代,已经司空见惯的东西——预算。
他甚至已经有了接近近现代的‘财年’的概念。
章衡历任之地,都排除万难,践行了他最初的初心。
而这也正是他虽然政绩突出,虽然才干杰出。
却始终不能入朝,不能进入三省两府的原因。
没有任何官僚机构,会接受有人给他们划定一个预算额度。
皇帝更不愿意——包括上上辈子的赵煦,也不会想找个人,管着他怎么钱。
但,在现代留学之后,赵煦已经明白。
任何东西,都必须有限度。
不能无节制的开销。
一个好的预算案,不仅仅可以节约无数被浪费的财帛,也可以提高效率。
真正的公私两便!
当然了,步子大了,很容易扯到蛋。
所以,赵煦看着章衡,道:“卿如今将要履新,就先从御龙第一直移防邕州一事开始吧!”
“朕给卿十日时间……”
“十日之后,卿要将御龙第一直此番移防邕州的用度列出来!”
“暂先将元祐元年的开支列出!朕会命狄咏以及诸军专勾司等全力配合爱卿。”
“卿可有信心?”
章衡当即再拜:“臣恭领圣旨!”
他内心的激动,已经无以言表了。
他追寻了将近三十年的东西,在今天终于看到了曙光!
自然他绝不会辜负这份难得的信任!
第326章 章子厚夜游瓦子
章惇很快就听说了在垂拱殿上的事情。
然后,他立刻喜上眉梢:“子平总算能得施展自身才华的机会了!”
这既是在替章衡高兴,也是在替他自己高兴。
章衡出任户部侍郎,又得了官家如此看重。
换而言之……
他章子厚出镇广西的机会来了!
按照制度:父子、兄弟、岳婿、亲家,原则上不可以同朝为臣。
当然,原则总是会被打破的。
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没有那么多限制了。
只要不是同在都堂,或者同在一个官署。
然后不出事,就万事大吉。
当然,代价就是一旦出事,这就是现成的罪证!
所以,章惇的欢喜是显而易见的——还有比避嫌而请郡更好的理由吗?
他立刻开始关起门来,写自请外郡的上书。
只是刚刚拿起笔,章惇就犹豫了。
“不可……不可……”
这么迫不及待的上书自请出知,傻子都会知道,他章子厚瞄准的是广西。
太得罪人了!
也很容易授人以柄——他年轻的时候的那些事情,又会被人挖出来说。
章惇入仕之后就因为年轻的时候,自己出于念头通达或者不羁而做的事情,已经吃够了苦头了。
正是因此,他格外在意自己的形象和风度。
生怕被人翻旧账,拿着那些旧事攻讦于他。
“此事,吾不能自为!”章惇想着:“而且不能马上做……”
“须得留上两日空档,再请人弹劾于吾……”
遇到弹劾,顺理成章的上书请郡,这才合理。
同时也避免和李清臣结怨。
官场上就是这样的,有些时候,只要有个台阶下,其实很多事情都能避免。
要是连个台阶都不给别人准备的话。
那么,就算对方没意见,现在可能也有意见了。
李清臣可不简单啊!
他是李觏的学生,也是先帝身边的亲密大臣——他可是从翰林学士升到的执政。
所以,李清臣和现在翰林学士承旨邓润甫是密友。
硬要分的话,他们两个是新党里面的一个派系。
至于章惇?
他也是新党之中的一个派系。
不过,他一个人就是一派!
和章惇一样的,还有吕惠卿!
吕惠卿是得罪了太多人,所以只能被迫一个人一党。
章惇则是因为骄傲,那种骨子里的骄傲,以及那种强烈到极点的好胜心!
嘉佑四年开封府第一,进士第五名。
这才勉强满意!
仙游潭上,为了赢苏轼,他一个人走上那条都已经腐朽的独木桥,悠悠然上了紫阁——子瞻,现在谁才是豪放不羁的士大夫?
苏轼目瞪口呆!
但,现在章惇遇到麻烦了。
他不结党,和谁都是若即若离。
他太骄傲,哪怕新党里的很多人,其实也不大喜欢他。
李清臣、张璪、安焘,加上那个去了苏州的韩缜,还有回乡去风光的蔡确。
都和他面和心不和。
自然,御史台里,根本没有他的人。
大部分人,都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以至于现在,想找个人弹劾自己都找不到。
这就让章惇苦恼起来。
章惇正苦恼着的时候,他的儿子章持在外面敲门:“大人……”
“进来!”
章持穿着一席青衣走进来,对着章惇一拜,道:“儿来告知大人,方才宫中遣人来通知,说是让儿将脚色准备好,送到通见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