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黎文盛,无情的戳破了他的幻想。
“吾为何要冒险渡江?”
“吾大可命占城、真腊南下升龙府,命其等与我朝共分交趾!”
黎文盛听着,顿时咽了咽口水。
这种威胁对交趾来说是致命的。
而占城、真腊会不会听北朝的呢?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十年前的战争中,北朝就曾遣使联络占城、真腊,夹击交趾。
但,黎文盛也从章惇的话中听出了问题。
北朝可以命占城、真腊与其夹击交趾。
为什么没有呢?
原因是什么?
只要找出这个问题,那么,黎文盛相信他就找到了为升龙府续命的关键。
这个时候,他的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作为交趾的经义大师,黎文盛熟读五经,论水平或许不能在汴京城考个三甲进士,但拿个进士出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他当即拜道:“回禀上国经略,我主素习经义,以圣人之道,教化百姓,用中国之制,治理交趾地方,于是百姓依附,四民安定。”
“占城、真腊则不然。”
“彼等不习圣人之教,不用中国之制,乃蛮夷也。”
“若其入交趾之土,必坏百姓衣冠,毁圣人之祠……”
“望乞经略明察之!”
虽然说,在升龙府的士人群体中已经足够治小儿夜啼的血手人屠章子厚面前谈什么圣人之教、衣冠之制,怎么看都有些可笑。
但偏偏这确是现在升龙府唯一的生机了。
在李常杰的大军全军覆没,升龙府陷入危机之下的现在。
交趾一边需要重兵防守升龙府,一边还得派兵抵御占城、真腊的攻伐。
委实是太吃力了些。
只有先和一边讲和,然后集中力量去对付另外一边,才有生机。
很显然,傻子都知道,应该和北边讲和。
道理很简单。
北朝现在已经占领了整个富良江以北。
可占城、真腊,却还在国门之外徘徊。
想让他们退兵,割地求和,恐怕也未必行。
反倒是北朝,土地占了,赢也赢了。
而且,北朝皇帝从来都好面子,只要说些好话,大概率可以求和成功。
章惇凝视着跪在堂中的那个交趾人。
他舔了舔嘴唇。
老实说,若非天子有命,要求他留下升龙府的小朝廷不灭。
现在他已经命令,各部打造水师,甚至给广南东路下令征发水师船只渡海来援。
争取毕其功于一役了。
可他已经有了天子的命令,而且,天子还和他解释清楚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他自然会服从的。
话虽如此,该要的好处,章惇自然不会放过。
第453章 文官:我上我也行
“门下:先王之制,在于安民……朕以眇眇之身,茕茕在疚。永惟置器之重,惕若临渊之深……”
“光嗣成美,深惟六圣之制,必躬三岁之祠……下武式文王之典,大孝严父,孔子谓周公其人……尝讲兹礼,包举儒术,咨诹搢绅……”
都堂令厅之中,宰执们集体匍匐,恭听着从宫中降下的旨意。
“盖布德行惠者,非贤罔乂。任大守重者,惟后克艰……尚赖文武荩臣,股肱硕辅……”
“太师、守司徒、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前行宣徽南院使、彰德军节度使张方平;端明殿学士孙固,器大而厚德,必有能教朕者!”
“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康国公韩绛;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申国公吕公著,受先帝之托,得万民之望,臻于时政,知我情弊,定有安邦之策……”
“正议大夫、门下侍郎、上柱国、河内郡开国公司马光,受材高明,履道醇固,必有进言之书……”
群臣听完诏书,再拜而起。
左相韩绛上前,接过了从宫中降下的麻书,然后交给专门掌管、收藏宫中旨意的官员。
接着,他率着宰执,面朝皇城再拜:“臣等恭遵旨意!”
送走使者,韩绛就和其他宰执拱了拱手,拜别一声,自顾自的进了属于他的左相令厅。
右相吕公著,和其他同僚拱了拱手。
然后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司马光,一些话在喉咙转了一圈,最终生生的咽了下去。
没办法!
吕家和皇室的关系,数十年来一直是非常良好的。
所以,吕公著很清楚,现在两宫对司马光的意见不是一般大。
尤其是那位太皇太后!
想想也是,坤成节眼看着就在眼前了。
识趣的大臣,都已经在忙着上书恭贺,乞上尊号。
让太皇太后好好的过一个圣节。
叫天下皆知,大宋出了女中尧舜,听政以来,四海升平,万民安乐。
交趾跳梁小丑,犯我疆界,太皇太后秉乎戎机,运筹帷幄,以执政出镇广西,遣五千王师南下,交趾旬日而定。
足可告太庙,夸功于列祖列宗之前。
司马光却傻乎乎的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和她老人家为难,非得要将好好的坤成节大典给搅合了。
太皇太后能不生气吗?
吕公著听到的消息,据说前天晚上,太皇太后在庆寿宫里发了好大脾气。
所以,吕公著真的不好,在这都堂里,公开和司马光有什么亲密接触,更不好劝说。
本来,若是别人,他还可以让吕希哲出马,去和司马康叮嘱一番。
但……
让吕希哲去劝司马康说服司马光低头?
确定吕希哲不会去火上浇油?
反正,吕公著是真不放心那个逆子。
他只能叹息一声,在心中道:“明日御前,或许可以向天子进言,为之回转一二。”
再怎么样,司马光也是身负天下之望的文学名士,更是他的多年老友,必须帮帮他。
吕公著在心中叹息着,就看到了新任执政李常,悄悄的走到了司马光身边,拱拱手,看样子是打算私下和司马光谈谈了。
这让吕公著深感欣慰。
“李公择果然不负老夫之望。”
李常是他的学生,所以他需要格外避嫌。
除了公事,一切接触都不能做。
不然就会被人抓到把柄,拿来攻讦他。
所以,上个月廷推的时候,吕公著为了避嫌,连票都没有给李常投。
……
李常请着司马光,到了自己新装修好的令厅中。
“司马公请上座。”他恭敬的请着司马光这个前辈,坐到了坐席上。
自先帝驾崩后,司马光、吕公著入京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司马光在私底下相见、独处。
所以,李常的内心,有些忐忑。
因为他已经听过范纯仁、吕大防等人,多次苦劝司马光不果的事情。
老实说,李常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劝的动。
但总归要劝的!
司马光坐到坐榻上,看着李常的模样,就笑起来:“公择是来劝老夫的?”
李常摇头:“晚辈岂敢?”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诗稿:“乃是晚辈的外甥,写了几篇劣作,想要请司马公斧正!”
司马光是很喜欢提携后进的,一听这个他立刻笑眯眯的接了过来,然后放在手中,端详起来。
何况,司马光早就听说了,李常的外甥黄庭坚的文章诗词,乃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其文章之出色,甚至让孙觉那个老家伙,当年只是看了他的文章,就想将女儿嫁给他。
当即就兴致勃勃的接了过来,然后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一看,司马光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不错!不错!”
“久闻公择之甥,文章诗赋有汉唐之风,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
李常闻言,顿时叹道:“司马公缪赞了!”
“这孩子自幼聪慧,就是太过执拗了。”他假意叹息着:“去岁,蒙文太师荐举才得以改官,授给秘书省著作郎一职……奈何此子却心系文学,一直说着想要去登州为官。”
“登州?”司马光问道:“令甥可是慕苏子瞻之名?”
李常点点头:“正是如此!”
苏轼的名头和魅力,是无穷大的。
天下文学之士,都想追随于他,也都以能和苏轼唱和而有幸。
自从苏轼出知登州以来,登州那边就成了天下文人趋之若虞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