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目前的朝廷,哪怕冬小麦已经陆续入库,还是缺钱缺粮。
黄巾之乱以及之后地方上的各种叛乱,直接导致了国库少了一半收入。
幽州与荆州的叛乱尚未平息,虽说这两处目前不需朝廷出钱粮,但本该输送至雒阳的赋税那肯定是别想了。
经过最初的头脑发热之后,在卢植的分析中,刘辩也意识到了以汉室的现状,贸然进攻金城是不现实的。
各地叛乱尚在,如何能举全国之力于一处呢。
第37章 凉州策
在卢植的帮助下,刘辩看到了一组令他心惊的数据。
这是三四年前的凉州各郡县及刺史的上计数据。这些数据本身是有舞弊之嫌疑的,但大致上足以估算出在两年多以前凉州的汉人人口。
人数最多的汉阳郡,十二个县,也就十三四万汉人。人数最少的酒泉郡,九个县加起来不过一万余人。
整个凉州不过四十多万汉人,这还是叛乱之前的情况,如今形势更加严峻。
此外,羌人不纳赋税,朝廷对于羌人的总体数量还没有深入的了解。
韩遂看似只有三万败兵,然一旦朝廷尝试派大军攻打,生活在这些地方的羌人都将成为隐藏的威胁。
过去,像段颎讨伐羌人叛乱时,会招募羌人从军作战,对羌人分而治之,湟中义从就是这样的存在。
但这次因为湟中义从倒戈所扩大到无法抑制程度的叛乱,让朝廷不敢再冒以羌治羌失败的风险。
连年的羌乱使得凉州汉人东迁,原本汉人就不多,心向汉室的就更少了。
原本用于边郡的屯兵加屯田的政策在凉州也变得难以施行起来,
当初傅燮在汉阳郡靠屯田引来的羌人胡人已经被证明关键时候完全靠不住。
想到这里,刘辩忽然感叹,凉州的形势已经这么严峻,如果不考虑这里是大汉领土的因素,此处完全就是個烫手山芋。
这种情况下竟没有一个大臣提出想要放弃凉州,此前朝凉州出兵也没人反对,说明汉室的大臣们都很刚烈啊。
刘辩将这点告诉卢植,却见卢植笑了起来。
原来,两年多前,时任司徒的崔烈就因为关陇扰攘,发役不供,在朝会之上提出过放弃凉州的策略。
当时傅燮担任议郎,直接出列:“斩司徒,天下才能安定。”
又说起了控制凉州对于三辅安全的重要性等等原因,灵帝采纳了傅燮的建议,但也没有怪罪崔烈。
刘辩倒没想到现任太尉崔烈还有这样一面。
卢植问:“殿下如今知道了凉州的现状,还认为一定要收复凉州吗?”
刘辩义正言辞:“昔先辈,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岂可视之如草芥,举以予人?”
说完,他不死心地问:“卢师有没有哪种省钱省力的法子,能解决凉州的?”
卢植摇头:“若有,我岂会藏私?”
刘辩看着舆图思索半晌,忽然想到了唐朝初年对付高丽的办法——以少量精兵长时间多波次的袭扰,削弱其战争潜力。
辽东还需考虑山地与坚城,凉州则要平坦得多。
他就这一想法向卢植询问可行性,却见卢植一脸惊异地看着他:“殿下竟有此军略!”
“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卢植其实是有想法的,解决凉州问题最好的办法是迁民实边,但如今这个办法比屯田还要不现实,所以还是要驻军。
他将驻军地点选在了冀县
,届时可以经过陈仓转运益州的粮食。同时,郡县官吏在驻军的保护下对羌人、胡人进行长时间的教化、改风易俗、编户齐民。
这绝非数年之功,甚至要经过一两代人的努力,但一旦成功,将无后患。
代价在于驻军必须要有与叛军正面对抗的能力,寻常的屯田兵是没有这等战斗力的,所以驻军需要朝廷的长期支持。
卢植同刘辩说这些,其实是相信刘辩有能力将这项策略贯彻到底。
以后世的角度来看,东汉对待羌人的民族政策是饱受诟病的。
与西汉时为了隔绝羌胡而采取的安抚政策不同,东汉开国初期就明确了以屯田挤占羌人耕地牧场的策略,在实施过程中还有官吏豪强肆意役使羌人,此后又迁徙羌人入内地提供赋税徭役。
这些政策和现实所带来的反噬早已经显现出来,在这种以剥削为主的民族政策下,凉州之地长期的不安稳是必然的。
即便是段颎这样的强硬派,称羌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多年征讨,获首三万八千余级,终不能止。
当然,这也足以证明段颎等人的道德底线要比某个因为自己搞了种族灭绝就整天指责别人也搞了的某匪帮高得多。
总体而言,刘辩比较认同卢植的看法。
受过现代教育的他如何不明白,自黄巾起义开始的各处叛乱中固然有野心家的身影,但其中又有多少作为国家一份子的黔首是真的因为活不下去了才奋起反抗的。
只是如今朝野之间,像皇甫嵩这种赶尽杀绝的态度才是主流。
刘辩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只想着从军事上解决问题。
说来可笑,黄巾之乱开始时,灵帝担心被禁锢的党人加入,顺势接受了宦官吕强的建议解除了党锢。
但灵帝却不知道,党人与黔首之乱根本就不会合流。
刘辩最终对卢植说道:“卢师的策略我认为可行,但想要施行只怕不容易。”
卢植也承认这一点,他目前想达成的只是在冀县驻军,他也认为对于归顺于叛军的地区可以采用刘辩提出的袭扰之策。
在次日临时召开的朝会上,刘辩再一次出现在了朝堂之内,这次他同样以听为主。
皇甫嵩取得了大胜,自他以下立功者皆要封赏不提,最重要的事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刘辩注意到,在这场朝会中,何进异常活跃。
叛军尚有余力,以如今的国库状况,扣除对立功者的奖赏,除非灵帝尽出西园钱,否则定然无法在金城郡开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有继续进军的呼声,但掀不起风浪。
卢植提出的驻兵冀县,以陈仓转益州之粮的建议没人反对,问题在于留多少兵,派谁镇守。
以皇甫嵩和朱儁的履历,若只以一郡太守委之,未免屈才。
原太守傅燮虽然有过带兵履历,但战绩不显。
何进倒是想推荐他的军司马许凉、府掾王匡等人,但董重别的时候昏昏欲睡,这时倒是清醒了,立马反驳说这两人还不如傅燮呢!
议来议去,竟将孙坚显现出来。
第38章 国家岁收
定下人选后,留下多少驻军便成了争论的焦点。
在这个问题上,太尉崔烈与司空曹嵩一个管兵的一个管钱的,分别带着各自手底下的九卿激情互喷。
太尉崔烈虽然提出过放弃凉州,但从管民生的司徒变成管军事的太尉后,他马上熟悉了太尉的工作,干一行爱一行。
直接喊出:“将一万兵,步骑对半。”
太尉府除了自身的行政系统外,还下辖太常卿、光禄卿、卫尉卿。
卫尉杨彪是真心认为凉州不能有失,强烈附和,杨彪是杨震的后人,本身也很有才华声望,他的声音不容小觑。
本该同样支持的崔烈的光禄勋丁宫是靠着与宦官交好才做到九卿的,宦官可不在乎什么凉州。
听到崔烈喊出一万兵,曹嵩顿时怒了:“太尉能出这笔军费,我自然没有意见。”
他虽有些怕杨彪,但可不怕崔烈,谁的官还不是买来的呢,我花的钱还是你的二十倍呢!
杨彪攻击性拉满:“协调军费是司空的分内之事,曹司空若是做不得,不如退位让贤!”
曹嵩登时有些怂了。
但司空府下还有宗正卿、大司农卿、少府卿。
负责国家财政税收的大司农袁滂站了出来,他向来洁身自好,不参与士人与宦官之争,立身正自然不会被杨彪吓住,反驳道:“自中平初年来,天下租税腰斩,去岁不过三十四亿钱,入不敷出多矣。
昔日岁入六十亿钱,凉州段颎十年先后平西羌、东羌,所费四十四亿钱,平息羌乱,尚且需要减公卿以下奉、貣王侯半租,占卖关内侯、虎贲等以补其用。”
当初桓帝抄没大将军梁冀家产,拍卖折现后得了三十亿钱,于是当年天下税租减半。
袁滂所说的对羌作战大体是桓帝掌权时候的事,钱不够桓帝就降官员俸禄、去借王侯的田租,卖官鬻爵。
从减税和卖官的角度来说,桓帝其实比灵帝强多了,换成灵帝是绝对不愿意用这三十亿给天下减税的,而灵帝卖官最初目的真的只是为了享受。
袁滂继续说:“将一万步骑,每岁至少要花费一亿钱,再超出一两千万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我统合账目,至多能拆出五千万钱。”
曹嵩在当司徒前就是大司农,他如何不清楚今年的国家总收入绝不会比去年的三十四亿钱多。知道即便是五千万钱,想要挤出来也是很难的事。
他替袁滂说话:“无米难为炊,当初欠给王侯的田租还尚未偿还呢,南匈奴及乌桓义从随军作战的赏赐亦断绝数年,非是不愿,实不能也。”
曹嵩再能捞钱也无力拿出一亿钱了。
崔烈没再说什么,朝曹嵩拱了拱手,五千万钱已经满足他的心理预期了。
杨彪也无话可说,在他看来,只要能确保不丢掉凉州,叛军不影响三辅即可。没钱就是没钱,除非灵帝再出西园钱
。
国家收入三十四亿钱看似不少,但花钱的地方更多,首先光是全国十三、四万官员色吏的俸禄就要花费二十三、四亿钱,这还是因为桓帝连续减了两次俸禄,不然还得多花一亿多钱。
乍一看还剩十亿钱,但天下不止凉州一地,朝廷也不止需要供给汉阳驻军一军。
雒阳城的防卫力量,包括即将回归建制的北军五营,还有雒阳外守卫京都的八关都尉部,边疆除了郡兵还有专门设立度辽营、渔阳营等边防军,也需要国家出钱。此外,立功将士的封赏也不能忘。
而除了俸禄和军费,皇宫的开支也要经过少府走国库。
原来每岁收六十亿钱都不够支撑一场十年的战争,更别提如今岁收直接对半砍了。
少府樊陵与丁宫一样,与宦官交好。他也想趁势刷一波存在感,对灵帝拜道:“陛下,大司农拆出的这五千万钱,乃是挪用了原本用来修补宫殿的钱。”
樊陵不说还罢,这一开口,登时将朝臣的火力吸引到灵帝和他自己身上了。
杨彪怒道:“修补国家竟比不上修补宫殿吗?”
更有激进者如侍御史郑泰,拜道:“臣伏请陛下效仿先帝旧事,以卖官鬻爵之钱填补军用!”
刘辩一听,就知道遭了。
灵帝随董太后,嗜钱如命,若是同他慢慢磨,或是让他察觉到危机感,说不定能像收复凉州钱一样,但郑泰这般,只会适得其反!
就在灵帝发怒之前,卢植出席拜道:“臣有汉阳太守傅燮奏书一份,或可解钱粮之忧。”
傅燮是凉州人,当初崔烈提出放弃凉州,只是他一個人想法吗?当然不可能,当时的财政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但傅燮不仅当朝骂了三公,还能说服灵帝保住凉州,同时为他打破了不得回家乡为官的“三互法”。
他此前的奏书也说明他是个有远见的人,灵帝稍稍平息怒火,示意卢植读奏书。
刘辩忽然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从朝会开始到现在,发言的官员之中竟好像无一个凉州人。
傅燮的奏书内容按照刘辩的理解来说并不复杂。
二十年前段颎平定西羌。
平定了吗?如平!
段颎的杀戮的确带来了十六七年的和平,但两年多以前开始的叛乱宣告羌乱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