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听到自己无比信任,甚至连自己宠幸姬妾时都不用退避的郎中令周仁,亲口说出事实的真相,天子启才终于明白过来:那时的自己、那时的太子启,究竟是多么的天真……
说到皇三子刘淤,周仁的面色只莫名带上了些许古怪。
却见天子启闻言,本就皱起的眉头更紧了紧,眼底更隐隐带上了些许阴戾。
周仁话音刚落,天子启便冷不丁发出一问,又迅速补充道:“还有栗氏。”
为天子启把过脉,周仁也一如往常的看了看左右,又眼带询问之意的看向天子启。
“还有吗?”
“待其归来,官拜《尚书》博士……”
此刻,听到天子启这一声‘不要再说了’,周仁自也是当即住口,眼观鼻、鼻观心,专心为天子启把起了脉。
“——张恢说:太子年幼,相对于已至壮年的先帝,太子更具‘可塑性’。”
“有一次,栗夫人的兄长栗贲,因求官而找到了长公子那里,便曾惹得长公子大怒。”
而在御榻之上,此时的天子启心中,却是一阵说不尽的怅然。
“会不会是荣那小子,借栗氏之手……”
“抛开楚王和那贱妇不算,除那探子、臣及陛下,普天之下,当再无第四个人知道。”
本就有了猜测,此刻又听到周仁这不带丝毫情感的生冷语调,天子启只暗道‘果然如此’,眉宇间的疲惫也随之更深了一分。
却见天子启微一摇头,示意周仁不用多说,便自然地将话题岔开。
此言一出,周仁心下当即一凛,面色也陡然一肃。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与贾谊同年入朝、同为博士,且较贾谊更得先帝信重的晁错,走进了太子启的视野当中。
“不必再查了。”
听到这里,天子启终是无比失望的闭上双眼,同时又有气无力的一摆手。
良久,天子启语调清冷的一语,也算是在这段长达十数年的师生情谊上,砸开了一条无可弥补的缝隙。
尤其是在先帝力排众议,将不世出的国士贾谊,送到梁怀王刘揖身边做王太傅之后,太子启心中的紧迫感也达到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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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启低沉疲惫的嗓音响起,郎中令周仁目不斜视,仍皱眉感受着指尖的脉搏跳动,只嘴上答道:“无甚大不妥,却也绝不本分。”
“——滴水不漏。”
对此,周仁不疑有他,只点头称:喏。
“不要再说了……”
“于是,晁错在朝堂之上履献良策,逐渐得到了先帝的赏识,并趁着先帝任命贾谊为梁王太傅的机会,顺利走进了陛下的太子宫。”
“方才,荣那小子的话,卿也都听到了。”
——让晁错担任太子家令,是彼时的太子启主动争取的……
“王宫里的探子得了消息,直接送到了臣面前,臣又直接禀奏于陛下。”
“楚王宫里的丑事,都有谁人知道?”
“呃……”
“但朕还是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闻言,周仁只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思虑良久,方道:“平日里,长公子也就是会派二公子,去查探宫里,以及朝野内外——那些有耳朵就能听来的事。”
——当年,贾谊贾长沙横空出世,朝野内外,乃至天下之人都在说:汉家自留侯张良之后,终于等来了第二个国士!
只是彼时的窦皇后,也就是当今窦太后已患眼疾,失宠于先帝,慎夫人圣眷正隆,连带着慎夫人的儿子:梁怀王刘揖,也开始对太子启的储君之位造成威胁。
即没有见礼,也没有躬身等候;
只自顾自走上前,自然地在御榻前跪坐下身,直接将手搭在天子启的手腕处,便替天子启把起了脉。
周仁则将手搭上天子启另一只手的手腕处,再度把起脉,嘴上也继续道:“借《尚书》这层儒皮入朝,是晁错的老师、法家巨擘:张恢为晁错制定的方略。”
都不用抬头去看,甚至都不用去听天子启语调中的落寞——早在收集到这些情报的时候,周仁就已经预料到天子启的反应。
···
“至于三公子……”
“这些,便够了。”
“——当年,晁错往颍川学习雅语,是由于晁错的老师:张恢提前得到消息,得知伏生有意献《尚书》。”
“够了。”
“晁错官拜《尚书》博士之后,张恢也曾隐晦的提醒晁错:与其在先帝的身上花费心思,倒不如争取走进太子宫。”
“不知因何缘故:长公子对母族外戚,似乎颇有些不喜。”
嘴上说着,天子启便也稍坐起了身,换了个方向,在御榻上彻底侧堂下来。
——今日,那人不再是一身黑袍,而是身着彻侯华服,腰系象征着彻侯之爵的紫绶金印。
“——老三呢?”
闻言,即便是对此有十成十的把握,周仁也还是仔细思考了一番,这才坚定地摇了摇头。
“也是直到那时,张恢才开始在书信中,同晁错提起‘重振法家,复兴申、商刑名之学’的事……”
“晁错那边,可查出什么了?”
“就查到这里吧。”
“除了二公子,当没人再为长公子搜集情报。”
过了好一会儿,惹得天子启都有些疑惑起来,周仁才斟酌着用词,强挤出一句:“公子淤,颇类其母……”
起晚了起晚了,骚瑞骚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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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帝王的本能
周仁:公子淤颇类其母。
天子启:哦,那没事了。
对于栗姬这个‘初恋’,天子启可谓是了若指掌。
年轻时,情窦初开的太子启,先是在自己的太子妃:闷葫芦薄氏那里大失所望。
随后不多久,便遇到了貌美脱俗,同时又带些天然呆的栗姬。
一前一后两个女人带来的巨大反差,让少年慕艾的天子启彻底沉沦,将栗姬当成了自己毕生的挚爱!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慕艾少年,早已经被磨炼成了手腕老练,心系天下的汉天子。
栗姬那曾让天子启小鹿乱撞的呆萌,也早已经变成了令天子启不厌其烦的愚蠢、刁蛮。
——周仁话说的隐晦,却也足够生动。
皇三子刘淤,和其母栗姬一样,是个铁憨憨……
“说是老四,最近也老往凤凰殿跑?”
把过脉,又躺下身歇息片刻,天子启也觉身上疲惫缓解了些,便再度坐起了身。
却并非正身端坐,而是拉过一块硬枕,垫在手肘下,半坐半歇躺在了御榻上。
周仁也从御榻前的地上站起身,到御榻一侧五步位置,顺手拉了块筵席便跪坐下身。
“四公子,当是已经有了决断。”
“——恭顺长兄,自安其分。”
“连带着,宣明殿的其余三位公子,也大抵是如此。”
“只是长公子至今,都还未曾见过其余三位公子,只让四公子替自己,给其余三位公子传话。”
闻言,天子启只微微点下头,又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老四天生残缺,便已是无缘大位。”
“同母胞兄有了决断,老五、老八,自也会听老四的。”
“至于老六,虽非程姬所生,却也是生在了宣明殿……”
···
“广明殿呢?”
“老四有了决断,老七难道没反应?”
便见周仁微微一摇头,面上却悄然带上了一抹淡淡笑意。
“七公子,当也无心夺嫡。”
“只是如何证明自己没有那个心思,却是让七公子伤透了脑筋……”
“对此,长公子似也心里有数,即没主动亲近,也未刻意疏离。”
“当是在等七公子自证过后,再上门来投诚?”
语带轻松地一语,也惹得天子启微咧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神容,却是让周仁莫名一阵心悸。
“好~嘛;”
“先帝驾崩这才一年的功夫,能与荣那小子相争的,竟只剩下襁褓中的彘?”
“难怪上回绮兰殿,这小子会闹出那么大动静……”
“敲山震虎?”
听天子启说起上回绮兰殿的事,周仁只是含笑低下头,却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实际上,周仁很少在天子启面前,以自己的立场对某一件事发表看法。
——没有看法,莫得感情,只讲客观事实,不提主观意见,是周仁多年来始终贯彻的生存法则。
只是这一回,天子启,似乎并不打算继续‘纵容’周仁了。
“卿怎么看?”
似是而非,又有些模棱两可的一问,却是让原本面色轻松地周仁,当即陷入一阵天人交战之中。
知道天子启这是真的想要听自己的意见,周仁思虑再三,终还是小心斟酌着,艰难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齐地的事,确如长公子所言:若非见过吴王的使者,齐王不会急着入朝——尤其不会和楚王联袂入朝。”
“长公子说这是推断出的结论,臣认为,长公子所言非虚。”
“至于楚王宫的丑事,虽然确实有些太过巧合,但公子给出的说法,也同样有理。”
“——自有汉以来,尤其是自太宗皇帝入继大统以来,诸刘宗亲藩王放浪形骸,便已是常态。”
“其中,也确实以楚王刘戊,尤为最甚。”
“即便不是楚王,而是换做燕王、赵王之类,被长公子当面说一句‘我知道了王叔的丑事’,大抵也能把人吓成刘戊那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