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有力的话语,却惹得周仁面色为之一变。
只是话刚要道出口,又鬼使神差的说出一句:“过往这几年,晁错的父亲,倒是一直在苦口劝阻。”
想到这里,天子启也终于从御榻上起身,面色阴郁的对殿门一昂头。
“细细说来。”
只片刻之后,又片刻不敢耽误的继续道:“今日晨,晁错得知父亲悬梁而尽,当即呕血瘫倒在榻;”
但可惜的是:晁错的脸皮,并不厚。
思虑再三,终还是小心开口道:“陛下……”
“如今,刘濞举兵在即,母后自还能顾全大局。”
——这,才是刘荣之所以会在朝仪之后,被天子启单独召见的原因。
被问的当下一愣,又自然地挤出一抹似苦不苦的淡笑,对天子启微一点头。
昂首挺胸,负手立于御榻与御案之间,目光深邃的遥望向殿门外。
哪怕是动了怒,天子启,也依旧本能的将事态,控制在了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让晁错不要再担心削吴王的藩,会陷朕、陷我汉家于危难之中!”
“且先退去。”
“但吴楚乱平之后,梁王再入长安之时……”
待周仁言罢,从怀中掏出一片密密麻麻写有小字的布片——当是里衣衣角之类,天子启简略一扫,便目光深邃的望向殿门外。
皇帝老子有了命令,刘荣自然是恭敬起身,告退而去。
将腹稿悉数道出,刘荣稍顿了一顿,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组织了一下语言。
待一道黑影离去,天子启才将思绪理了理,面色也逐渐归于正常。
倨傲到贾谊贾长沙,在这位晁错晁内史眼里,也不过是‘没能笑到最后’的失败者。
“这件事,朕要好好查查。”
“——没了晁错这把剑,朕就会像今天这样,眼睁睁看着一盘炙肉摆在面前,却根本没有刀来切肉;”
“朕,知道。”
就拿晁父来说:儿子入朝为官,官至九卿之首的内史,再进一步,便是亚相御史大夫;
“可若是没了袁盎这柄剑鞘,晁错这把剑——这把锐利无比的宝剑,便极有可能伤了不该伤的人……”
将怒火及一切可能左右自己决断、决策的情绪尽数压下,天子启便恢复到平时,那好似完全没有情感,好似机器般的冰冷心境。
随后,又极为自然的抬头望向皇帝老爹:“今日朔望朝,父皇要削藩,晁父刚好赶在昨夜自悬房梁,连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晁错。”
尤其是在做出重大决策时,必须尽可能的不为情绪所左右,而是应当在冷静的判断过后,做出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倒也没错。
“更大的可能性,是袁盎察觉到了晁错的异常——尤其察觉到了晁错今日所为,必定会触怒父皇。”
“就按朕说的办。”
今天第二更。
说到最后,刘荣又自顾自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二人之间的仇怨,实在是让人不解。”
“晁父,自悬房梁而死……”
刘荣再如何,眼下也暂时不用太为母亲栗姬感到头疼,改造计划也初见成效,未来可期。
良久,方怪异一笑,将那方布片随手扔进身侧的香炉之内。
“或许有这个原因,但绝不只是因为这个缘故。”
“怎会有如此巧合?”
“昨夜,晁错的父亲,与晁错起了争执。”
“父亲刚离世——尤其还是被做儿子的逼死,晁错莫说是削藩,便是能面色如常的入宫与朔望朝,都已然实属不易?”
不能怪刘荣定力不足,实在是古人——尤其是汉家这动不动吞金块、喝毒酒,乃至抹脖子的自杀风气,让刘荣很难完全理解。
但作为儿孙,刘荣自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的立场,便也就任由皇帝老爹发着牢骚,静静的聆听着。
“把有关吴王刘濞的所有消息,都给晁错送去。”
“如果谁也不提——甚至连《削藩策》都不提,那尚且可以理解为:晁错哀痛不能自已;”
“今日朔望朝,本当是以《削藩策》为核心,由晁错依序奏上诸王罪证,父皇再顺势削夺诸侯封土。”
反观晁父,就算是有些家底,也终究只是关东一个土财主。
“晁错,是朕削藩的剑。”
“再三劝阻,却被晁错严词拒绝之后……”
“于是,袁盎便适时再多添了一把火,想试试看父皇这把怒火,能不能把晁错给直接烧死。”
这不纯纯搞人心态么这不……
“最近这些时日,倒是消停了不少?”
“诛晁错,清君侧……”
准确的说,是晁错这个人很倨傲。
“朝野内外发生了这么多事,儿臣又屡屡‘落难’,当是长进了些。”
但如果实在码不出来,还请各位看官老爷容我睡一觉,睡醒起来再码。
细水长流嘛,万一再把身体熬坏了,动不动请病假什么的,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第95章 盛名之下,断无虚士
“当真如此?”
未央宫,凤凰殿。
听表叔窦婴说起此事——尤其是说起‘晁错是在担心自己的《削藩策》,会给吴王刘濞递上谋反的刀子’,刘荣只颇有些讶异的瞪大双眼。
“不应该啊?”
听闻此问,刘荣只下意识轻点下头,意识到窦婴这一问似是别有深意,又稍带迟疑道:“不都是为先帝所征辟,举贤良方正,以安车驷马迎入长安的?”
便见刘荣含笑点下头:“表叔如此,侄儿又何尝不是?”
“而晁错为先帝所征辟,若非要追究举荐者是何人,那也完全可以说:晁错,是由先帝亲自举荐给自己的……”
“及冠,由当时尚还是御史大夫的北平侯张苍所举荐,遂为先帝所征辟。”
“故而贾生,走的的师门举荐、天子‘征辟名士’的路子,举贤良方正。”
“公子可知当年,贾谊、晁错二人,是如何入仕的?”
“与此同时,为了不让刘濞蛊惑太多的民众,陛下还要保证吴王太子这件事,不会成为刘濞获取天下人同情、攻讦长安朝堂——尤其是攻讦陛下的手段。”
“陛下推动《削藩策》,最终目的,是要诛灭刘濞,顺带解决宗亲诸侯尾大不掉、割据一方的弊端。”
···
“晁错呢?”
想想当年,诸侯大臣共诛诸吕时,关东有几王举兵?
“也不是那么不堪?”
王太子被长安叫去做质子期间,莫名其妙被皇太子砸死,长安朝堂却连个说法都不给——单这一件,便足以。
只是话刚说出一般,刘荣便不由得一愣,写满疑惑不解的目光,也随之逐渐清明。
“公子,似乎完全不担心?”
刘荣仍是想都不想便开口:“当然也是……”
“——如果刘濞当真打起这面大旗,那无论成败,晁错都无法借此扬名天下。”
“但唯独不能是晁父昨夜所说的那句:诛晁错,清君侧……”
“所以,晁错应该也由此,而生出了一些顾虑。”
便见窦婴又是笑着一摇头,再轻一点头。
见刘荣苦思冥想,却仍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窦婴只含笑发出一问。
《削藩策》:我要抢你的封土,削你的权利,让你这个兵强马壮的诸侯藩王,慢慢变成一个吉祥物,更或直接就是个超大号富家翁、土财主。
而在窦婴这番直指要害的提点之后,刘荣那如毛线团般杂乱的思绪,也在片刻之间被一条条捋顺。
“——对晁错,公子还有疑虑?”
对窦婴拱手之余,不忘开口问道:“表叔说这些,是想……?”
“更得当朝御史大夫兼恩师举荐,纵是名副其实,也终归是沾了师门的光。”
“父亲的死,可能涉嫌‘逼死生父’的不孝之名,再加上那句:诛晁错,清君侧……”
窦婴未尽之语,也随着刘荣被捋顺的思绪,从刘荣口中句句脱出。
只需要经过简单的计算,人们便不难得出以下结论;
“连表叔这个窦氏子侄,都没有在此事上担忧的道理,只能竭力而为,侄儿这个皇长子,又何来退路可言呢?”
“即是能和贾谊——贾长沙那样的国士之才相提并论,晁错,便绝不会是个泛泛之辈……”
“相较于贾生,少了分视天下万民疾苦、哀乐为己任的格局罢了……”
你是乖乖听话呢,还是要造反?
···
“所以,今日朔望朝仪,晁错才会犹豫。”
言罢,窦婴不忘稍侧过头,含笑凝望向刘荣目光深处,看了足有三五息;
“这个大旗,陛下能接受,但晁错不能。”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晁错倒想起来担心自己的《削藩策》,会给刘濞提供造反的理由、借口了?”
“晁错想要什么呢?”
在窦婴轻描淡写的提点过后,刘荣却非但没有豁然开放,反愈发感到不解起来。
···
“对公子说这些,其实是想提醒公子:不要因为一个人做出了一件荒唐事,便断定这个人不值得重视。”
“公子认为,陛下想要的是什么?”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觉得有机会成事儿,那就打!
——若咽的下这口气,亦或是虽咽不下这口气,却又觉得干不过,那就认。
而这,就显得刘荣这云淡风轻的从容姿态,显得那么的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