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点了点头,拿起手中一叠叠数据,递给苏遁道:“范某开方让其和离的理由并非是不能生育,而是亲上加亲,此乃范家这几日所收集开封城亲上加亲的生育状况,只有一句话来总结,亲上加亲,其生不蕃。”
“嘶!”苏遁看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本以为仅仅是一张药方而已,却没有想到看似美好的亲上加亲,背后竟然有如此沉痛的后果。
范正正色道:“今日早晨,家父已经带着这些亲上加亲的案例上早朝,请求朝廷禁止亲上加亲,想必现在朝堂已经是一片哗然!”
垂拱殿内!
“启禀太皇太后,太医生范正在太医局岁考之时,竟然劝人和离,如今开封城内沸沸扬扬,人声鼎沸,纷纷斥责此乃庸医之径,微臣请严查太医生举荐之制,以免让庸医横行,贻误天下百姓性命。”大殿之内,御史赵挺之正在慷慨陈词,怒斥范正的荒唐之举。
满朝文武都用怪异的目光吏部侍郎范纯礼和宰相范纯仁,范家在朝多年,树敌颇多,此次御史当众弹劾范正,未尝不是剑指范家。
范纯仁眉头一皱,他早有此闻,也曾传书三弟,然而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启禀太皇太后,范正的确是三弟之后,其酷爱医学,不惜放弃恩荫而入太医局学医,如今在学医所开第一方,想必另有隐情!”范纯仁辩解道。
为首端坐的太皇太后高太后微微颔首,转身看向范纯礼道:“范爱卿有何辩解!”
范纯礼摇了摇头,上前道:“启禀太后,此方的确是犬子所开,而且微臣已经盘问过犬子,认为此方并无谬误!”
“并无谬误!”顿时满朝哗然,谁也没有想到举世公认的荒唐医方,范纯礼竟然为了儿子睁眼说瞎话。
顿时不少政敌眼睛一亮,他们原本先借机打压范家下一代,却没有想到范纯礼舐犊情深出言维护,竟然犯下了这等幼稚的错误。
“微臣弹劾吏部侍郎范纯礼亲亲相隐,为护小儿,竟然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此等行径如何担任吏部侍郎这等要职。”赵挺之精神一振,如同鲨鱼闻见腥味一般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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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不少朝臣纷纷弹劾范纯礼。
范纯仁闻言眉头一皱道:“三弟,你怎会如此糊涂,范家以诚治家,你坐视正儿犯错,不但不纠正反而还助纣为虐,你莫非忘了父亲的教诲。”
“正是父亲的教诲,我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支持正儿。”范纯礼闻言眉头一扬,转身向高太后拱手道,
“启禀太后,臣上书禁止亲上加亲、废除户婚律同姓不婚条例,改为直系血亲和旁系三代禁止结婚。”
范纯礼话音刚落,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同姓而婚,其生不蕃。此乃周礼之一,你竟然公然质疑周礼!”赵挺之指着范纯礼怒斥道。
其他朝臣也是眉头紧皱,婚礼乃是周礼至关重要的一环,同姓不婚乃是周礼奉行千年的律令,如今竟然被公然质疑,一时之间,范纯礼成为朝堂的焦点。
范纯礼怡然不惧道:“犬子范正之所以开出和离的医方,因为这对夫妻乃是亲上加亲!”
“这又如何?亲上加亲乃是天大的好事呀!”不少朝臣眉头一皱道。
范纯礼正色道:“左传:同姓而婚,其生不蕃,可以说同姓而婚流淌的是父系血脉,如果按照母系血脉来算呢?亲上加亲岂不是等同于…………!”
“乱…………伦!”
顿时满朝官员脸色一变,虽然范纯礼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但是以他们的聪明才智又岂能不理解范纯礼的意思。
“一派胡言!”
“简直是叛经离道,同姓不婚其生不蕃乃是奉行千年的周礼,你竟然质疑儒家经典。”
“亲上加亲乃是千古以来的传统,你竟然凭空污蔑。”
………………
满朝大臣群情激奋,他们联姻的方式也常用亲上加亲,甚至有些官员自身的婚姻就是亲上加亲,如果说,亲上加亲如同乱伦,这在封建礼教极为森严的朝堂,更是难以抹杀的污点,这些官员又岂能善罢甘休。
御史赵挺之朗声道:“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女子不过是男人的附庸罢了,母系血脉又岂能算传承,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赵挺之正在慷慨陈词,忽然感觉满朝官员的眼神不对,心中豁然惊醒,这才想起坐在最高位置的高太后也是女子,连忙退到角落,闭口不言。
高太后脸色难堪道:“范侍郎,你的意思是父系血脉和母系血脉一样,都会引起其生不蕃。”
“不错!”
范纯礼立即将所调查的亲上加亲的情况奉上道:“臣抽查开封城亲上加亲的婚姻三百例,绝后者二十家,出现先天疾病、残疾、智障、夭折者一百四十二家,正常家庭者不到一半。”
“嘶!”
顿时满朝百官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如此恐怖的概率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不可能本官自己…………身边就有不少亲上加亲的例子,却无一例出现问题,这又作何解释?”也有官员信誓旦旦的说道。
范纯礼解释道:“有些亲上加亲并非是真的母系血缘,本官抽调的这些亲上加亲,都是中表为婚。”
“中表为婚?”
百官心中一顿,大宋习俗称父亲的姊妹(姑母)的子女为外兄弟姊妹,称母亲的兄弟(舅父)姊妹(姨母)的子女为内兄弟姊妹。外为表,内为中,故外兄弟姊妹与内兄弟姊妹又称“中表兄弟姊妹”。同姑、舅、姨的子女通婚者,为“中表婚”。
有很多小妾的娘家同样也称为表婚,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一派胡言,父系血脉有姓氏可以考证,母系血脉却无法辩证,如果按照三弟所说,哪怕是异性通婚同样也会遇到同系血脉,那天下岂不是早就其生不蕃了。”范纯仁明面上辩驳范纯礼,实际上,则是给范纯礼辩驳的机会。
范纯礼点头道:“所以同姓而婚其生不蕃此话有误,应该是同血而婚,其生不蕃,微臣建议应该以血缘来划分,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禁止通婚,中表婚者,杖一百离之。”
“范侍郎此举未免私心太重,令郎医方让人和离,你竟然让天下中表婚和离,为了给令郎正名,你竟然如此狠心。”赵挺之怒斥道。
“中表为婚,贻害无穷!”范纯礼怡然不惧道。
不过范纯礼并非没有支持者,不少和中表婚没有牵连的官员以及同情近亲结婚危害的官员纷纷支持范纯礼。
“不可!亲上加亲此习俗已久,莫能更易,再者大宋现如今中表婚的不计其数,此举贸然推行,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不少朝臣纷纷劝阻道。
毕竟亲上加亲实在是牵涉众多,整个大宋用此联姻的不计其数,传承千年被人公认美好的亲上加亲,却突然来个两极反转,成为贻害无穷的恶习,直接颠覆所有人的三观。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第三章 李清照的傲娇病
“父亲,朝议的结果如何?”
等到范纯礼回来,范正连忙上前问道。
范纯礼沉重的摇了摇头道:“此事影响甚大,很多官员家中本身就存在亲上加亲,自然不容有人质疑亲上加亲,也有不少官员需要亲上加亲进行联姻,满朝皆是反对之声。”
“难道他们就不怕亲上加亲带来的恶果么?”范正不解道。
范纯礼无奈道:“相比于联姻带来的利益,亲上加亲的恶果,并不算什么,再说男人不也可以纳妾么,根本不用担心绝后的问题。”
“那高太后?”范正反问道,抬高母系血缘的地位,对高太后来说,并无坏处,相信高太后并不会错过。
范纯礼摇了摇头道:“如果这么几个官员反对自然容易,然而他们却裹挟民意,民间天下存在亲上加亲的不计其数,以习俗已久,更易极难为由,公然反对。”范纯礼感慨道。
任谁都知道一旦否定近亲结婚,定然会民间沸腾,高太后也不敢轻举妄动。
范正顿时沉默,很显然,自上而下这条路困难重重。
“不过你放心,亲上加亲贻害万年,为父不会轻易放弃的。”范纯礼神色坚定道,想当年范仲淹推行庆历新政,何尝不是困难重重,如今他手握血证,更改区区一个户婚律又怎么让他轻易放弃。
“父亲威武!”范正随口恭维道。
……………………
“汴园,这就是你说的诗会?”
范正抬头看着面前的牌匾,张口问道。
苏遁傲然道:“不错,今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今日汴园诗会,开封城的才子佳人皆在,正适合范兄散心。”
虽然范父叮嘱范正老老实实的在家待着,然而苏遁鼓动他前来参加汴园诗会,里面能够遇见才子佳人、说不定有幸还能遇见花魁献舞,范正毫不犹豫的将父亲的叮嘱抛在脑后,跟着苏遁来到了汴园。
“干兄!此乃才子佳人所往,而我等仅仅是太医生,如何能够进入诗会?”范正皱眉道。
苏遁摇头道:“范兄过谦了,我大宋盛行儒医双修,当朝赫赫有名的士大夫,往往也是杏林高手,范相更是曾言,不为良相当为良医,再说,这天下就没有我苏遁进不去的诗会。”
范正这才恍然,原来宋朝医家和儒家融合甚深,太医生的地位并不低,再加上苏遁乃是苏轼幼子的身份,其父乃是名满天下的苏大学士,其二叔乃是当朝宰相,自然畅通无阻。
范正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范纯礼乃是吏部侍郎,二叔同样是当朝宰相,论身份和苏遁相差无几,正是如此,他的一张药方才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果然,当苏遁报上二人的名字,很轻易的就进入了汴园之中。
汴园乃是开封城的有名的大型游园,毗邻汴河而建,里面风景秀丽,即可岸边欣赏凉亭美景,又可在汴河中泛舟游玩,乃是文人骚客聚会的最佳之地。
苏遁介绍道:“汴园诗会那可是开封文坛的盛世,我等在汴园诗会一鸣惊人,得到了诗坛前辈的看重,那定然会平步青云。”
范正讶然道:“你乃是苏轼之子,还用看重诗名。”
苏遁顿时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道:“家父虽然诗才横溢,然而小弟却甚是惭愧,不及家父万一才华。”
苏遁虽然家学深厚,然而这些年体弱多病,再加上诗词需要天赋,苏遁虽然很努力了,但是依旧写不出一鸣惊人的诗词。
“有个冠压文坛的父亲,也未尝不是一种压力。”范正感慨道。
顿时苏遁的脸色更黑了。
“走吧,再不过去,恐怕真的要迟到了。”苏遁连忙催促道。
二人这才联袂进入汴园,却发现汴园内早已经人声鼎沸,才子络绎不绝,三两成群,吟诗作对,范正还是首次感受大宋诗会,不由大感新奇。
“她怎么也来了!”忽然苏遁惊呼出声道。
范正放眼望去,只见汴园中心一处凉亭内,一个书香少女端坐在首位,其余才子皆坐下首,显然以此女为尊。
“汴园诗会不都是才子,怎么会有女子坐在首位。”范正讶然道。
苏遁苦涩道:“小弟在开封文坛地位尴尬,除了家父诗名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当今年轻一代的文坛魁首乃是一个女子。”
“女诗魁?”范正眉头一扬道。
苏遁苦笑道:“自古以来,女诗人并不在少数,然而能够做到文坛魁首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一位,我大宋第一才女李清照。”
“李清照!”范正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少女时期的李清照。
“谁能想到堂堂大宋文坛,青年才俊犹如过江之鲫,竟然全都败在一个女子之手。”苏遁叹息道:
范正古怪的看着苏遁一眼道:“前有父亲冠压文坛,后有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强势崛起,苏兄的文坛之路,可谓是注定坎坷。”
苏遁闻言脸色更难堪了,更让他无奈的是,李清照乃是苏门李恪非的女儿,也算是和他同出一门,如此对比之下,他的处境更是尴尬。
虽然苏遁对李清照避如蛇蝎,然而李清照出身书香门第,又年轻貌美、才华横溢,对其爱慕的才子自然如过江之鲫。
不少青年才俊纷纷将自己得意的诗作递给李清照,谦卑道:“还请李姑娘点评一二。”
“不会铺垫,不懂用典!”
李清照声音清脆,言语却极为犀利,
“言之无物,空洞乏味!”
“堆砌辞藻,虚有其表!”、
“多疵病!”
随着李清照犀利、毒辣的点评,一个个想要博得李清照关注的青年才俊灰头土脸的狼狈而归。
苏遁心有余悸的说道:“看到了吧!偌大开封文坛,无人一人能与其抗衡,写诗写不过,还有遭到她无情奚落。”
范正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整个开封文坛,除了老一辈之外,李清照冠绝年轻一代,既是大宋文坛的幸事,又是大宋文坛的悲哀,文坛第一次出现阴盛阳衰的奇观。
而且李清照极为毒舌,后世可是怼遍了开封文坛,从唐宋八大家,到苏门四学士,无一逃过她的毒舌。
“傲娇也是一种病!”范正会心一笑道,
李清照少女成名,才貌双全,再加上女子身份,众人对其极为宽容,自然养成傲娇的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