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元深深的看了一眼赵挺之,忽然一咬牙道:“启禀太皇太后,启禀陛下,确有此事,不过此事另有隐情!”
高太后眉头一扬道:“有何隐情?”
巢元深吸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决绝道:“启禀太皇太后,当时在太医局中,前任榜首杨介曾经公开质问范正,范正乃是范相公之后,明明有机会恩荫求官,却偏偏放弃太学生资格,转而入太医局成为太医生,和一众太医生争抢唯一的为官机会。”
赵挺之捧哏道:“巢元,你莫要转移话题,此事老夫早已经耳闻,范正曾经公开宣扬,学文不能救国,高呼千古名篇和满腹才华无用,愤而弃文从医,此事,苏大学士可以作证。”
苏轼被赵挺之点名,只能无奈的说道:“确有此事,此事乃是范正医治小儿心疾所言,不可当真!”
苏轼原本是想为范正争取几句,却没有想到巢元立即接话道:“不错,苏大学士所言不假,这的确不是范正的肺腑之言。原本下官也怀疑范正进入太医局的目的是为何?却没有真凭实据,只能假意的将其医方排在乙中,以探查其目的。”
“果然范正露出了狐狸尾巴,他竟然公开宣扬变法医家,蛊惑一众太医生追随于他,甚至迷惑开封令苏颂苏大人推行医城之方。”
“这有什么不妥么?”高太后不解道,他可是亲自听说范正的中医院十分的红火,医城之方也行之有效,再加上她亲自试探过范正的医术,的确是难得的良医。
巢元脸色沉重道:“不妥,大大的不妥,直到今日下官才想明白,范正进入太医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翰林医官,意图借此机会接近陛下,鼓动陛下变法。”
“鼓动陛下变法!”
一时之间,满朝震动。
第七十三章 奉旨行医
刹那间,所有人都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小皇帝和为首的范纯仁身上。
小皇帝赵煦极其崇拜先皇宋神宗,曾经赵煦经常使用一个旧桌子,高太后令人换掉,但赵煦又派人搬了回来,高太后问为何,赵煦答:“是父皇用过的。”
高太后听闻心中大为悲恸之时,心中清楚他将来必会对自己的措施不满,然而赵煦越是如此,她由此愈加担心,当然更不敢放下权力。
为了教导赵煦莫要行变法之事,她请了满朝重臣专门教导赵煦,对其耳提面命新法之危害,同时对新党严加提防,以防那些鼓吹变法的新党教唆赵煦。
然而她左防右防却没有想到敌人竟然如此狡猾,竟然从官场上行不通,竟然另出邪方,意图从翰林医官靠近陛下。
当下高太后心思急转,此事到底是范正一人所为,还是范家提前布局,甚至主动上书推行医城之策的苏颂是否也是其中的一环。
赵挺之心中大为畅快,今日的局面正是他一手布局,范家赶尽杀绝执意将他儿子下狱,苏颂固执古板,不肯通融,如今他来个鱼死网破。
他直接将范家拉下变法泥潭,再往苏颂身上泼一盆脏水,以苏颂固执古板的性格,自然会主动请辞开封知府,到时候范家朝不保夕,开封知府换人,他未尝没有将赵明诚救出的机会。
“老臣绝无此意,医城之方乃是利国利民,满城皆赞,臣愿意请辞开封知府一职,自证清白。”果然不出赵挺之所料,最为古板固执的苏颂主动请辞。
如今他距离成功只有一步,只待范家彻底失势,因为世人皆知,高太后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变法。
而满朝官员也将目光放在百官之首的范纯仁身上,准备听范家如何解释范正之事。
“范家从不讳言变法!”
然而范纯仁第一句就让满朝哗然,就连高太后也不由一愣,他没有想到范家竟然堂而皇之的承认了此事。
范纯仁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顿时大为畅快,不由想起在宰相府内范正的慷慨陈词,范正才是最像其祖之人。
“范家在找死!”赵挺之心中大喜,如今范家当众承认变法,那岂不是铁证如山,比他儿子赵明诚的罪证还充分。
范纯仁继续道:“范家今日的一切都是先父范仲淹变法的余荫,范家的祖训乃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今在西夏未定,燕云十六州未收回,岁币未能断绝之前,范家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力求寻找良方让大宋一扫积弊,变法图强。”
百官纷纷默然,范纯仁的每一句话都狠狠的打在他们脸上,大宋的变法领袖有两个,一个是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一个是王安石变法主导的熙宁变法,而范家作为变法世家之一,的确不用讳言变法,而且不用怀疑他的动机。
就连高太后也默然,她重用范纯仁的时候,就是利用他变法世家的名号,来平衡朝堂势力。
“范正虽然顽劣,然而其作为范家子弟忠君爱国之心却无需质疑,他在太医局遭受不公,愤而变法医家,开创中医院,如今已经是当世第一医院,救人无数,可曾危害百姓?。”
“范正弃文从医,所学医万人术,进献医城之方,让开封城焕然一新,可曾盘剥百姓?”
“范正发现酒精消毒,挽救无数大宋将士的性命,可曾危及社稷。”
“范正发现医治夜盲症之方,增强我大宋将士的体质和夜战能力,可曾危及社稷。”
………………
范纯仁一连串的反问,让满朝百官默然,哪怕是高太后也不得不承认,范正的医术的确给大宋带来难以估量的好处。
“范家子弟无论任何职位,皆不会讳言变法,皆不会危害百姓和社稷,哪怕是老臣也是如此,然而范家则坚决反对急功近利,危及百姓和社稷的变法。”范纯仁义正言辞的表达自己的立场,当然他也并非头铁,而是趁机再攻击一波王安石变法,以表忠心。
苏轼闻言大受触动,再也忍不住张口道:“启禀太皇太后,范正此人的医术世人皆知,其诗词一道更是才华横溢,连续千古名篇问世,再说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有变法之事,古有商鞅变法,前朝有两税法,大宋冗兵冗官冗费众人皆知,燕云十六州更是如鲠在喉,又岂能讳谈变法。”
苏辙不由哀叹一声,自己哥哥的大嘴巴简直是不把风,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只能再次出面救哥哥道:“苏大人误会太皇太后了,太皇太后老成持国,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以一己之力,稳定朝政,养育陛下,改变熙宁变法留下的恶政,实乃功盖社稷,天下之楷模,而且医城之方乃是天下少有良方,太皇太后也从谏如流,让苏颂大人在开封城施行。酒精防治伤口感染,太皇太后心忧将士,下令大量采购,救治天下将士。”
苏辙连吹带捧,连打带消,让高太后心中极为受用,这才收回对苏轼的不满。
“小苏大人所言甚是,对于利国利民的良方,本宫自然会采纳。”高太后借坡下驴,不过她话语一转道,
“既然范正有如此医术,那就让其好好行医,日后开出更多利国利民的良方。”
“奉旨填词!不!是奉旨行医!”
满朝百官心中古怪,不由想到了仁宗时期,天下闻名的才子柳永狂妄至极,多次科举不中之后,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竟然写词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而当时他的文章已经被评为一甲送到了仁宗案前,仁宗听闻之后,不由怒从中来,提笔批了“且去填词,何要浮名”八个字,至此便有奉旨填词柳三变的名号。
而如今范正同样放肆桀骜,直言学文不能救国,弃文从医,变法医家,却被太皇太后一言而决,让其奉旨行医。
范纯仁闻言一叹,就在昨日,三房弟妹登门请他为范正谋一个翰林医官的官身,原本以范正的医术并非难事,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赵挺之虽然对这种结局不满,但是也无可奈何,不过他并非没有收获,而是彻底断绝了范正的为官之路,同时也将怀疑的种子种下,未来未尝没有报仇的机会。
第七十四章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第七十四章
“奉旨行医!”
衙门中,李恪非听到垂拱殿内传来的传闻,不由一阵庆幸。
幸亏自己没有一时心软,同意范正和女儿的婚事,且不说范正被高太后金口玉言钦点为奉旨行医,已经失去了为官的机会。
就连范家也因为坚持变法理念,恐怕也朝不保夕,要知道如今可是保守派当政,而高太后则是保守派最大的支持者,再加上高太后和小皇帝的权力之争,接下来朝堂上下定然有一番明争暗斗。
范正小儿行事剑走偏锋,如今终于坑了范家,李家乃是家小业小,经不起折腾,自然对这种层面的斗争忌讳莫深。
当下,李恪非结束公务,匆忙的回到李府。
果然当他看到围墙外的《丑奴儿》的时候,不由脸色一抽,李恪非同样酷爱诗词,范正在诗词之道已经打动了他,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他也许会顺水推舟默认此事。
然而此刻范正再才华横溢,也无法打动他丝毫,只想让李家距离范家远远的,以免日后遭鱼池之殃。
“来人,给我将这些俗词涂掉!”李恪非毫不犹豫道。
当下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李府下人,纷纷上前将这四首千古名篇再一次涂掉。
“哎!李父,有眼无珠也?”围观人群中,冷哼一声道。
李恪非闻言一个踉跄,回神怒视,却找不出那出声之人,当下心中冷哼道:“李某有眼无珠,李某这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范正乃是不祥之人。”
哪怕范家躲过此劫,范正日后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奉旨填词的白身医者,如何配得上李家的天之骄女。
李恪非回到府内,将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和王氏一一道来。
王氏闻言大惊,没有想到竟然出此变故。
李恪非郑重嘱咐道:“务必要严格看管清照,不可让她再和范家小子有任何来往。”
“清照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该如何是好?”王氏扼腕叹息道,她原本已经看好范正,却没有想到又出幺蛾子。
“此事关系到李家的兴衰,不能任由清照任性!”李恪非断然道。
“哎!妾身明白。”王氏无奈的点头,只能去闺房之中劝说李清照。
“奉旨行医?行医又如何?女儿不在乎?”闺房之中,李清照一脸坚决道,在她遇见范正的时候,范正就是医者,哪怕日后也是医者她也不在乎。
“我的傻女儿,如果范正是一个医者也就算了,可他偏偏卷入了皇权之争,还连累了范家,如今范相公当众在朝堂之上,坚持变法理念,恐怕不日即将遭到清算。”王氏苦口婆心道。
“啊!那女儿就和范正过普通人的生活,绝无怨言!”李清照毫不犹豫道。
“那皇权之争和新党旧党之争又岂能是你想的那样轻松,你且看看曾经跟随王安石变法的新党官员如今在何处,不是在岭南就是在蛮夷之地为官,日后非但你们二人颠簸流离,就连李家也将会被牵连。”
当初新党旧党之争的残酷局面,让王氏噤若寒蝉,她可不想让李家和女儿受此大罪。
“我…………。”
李清照还想再争取,而王氏却断然道:“此事不用再说,母亲不会同意的。”
直到王氏离开之后,李清照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当下,李清照从床下拿出一个纸鸢,看着上面的《丑奴儿》一词,顿时泪如雨下。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李清照口中喃喃道,此刻她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欲说还休。
“小姐!”一旁的莲儿还想再劝,却发现同样是欲说还休。
夜幕降临,李清照将头埋在被子里,怎么也无法入眠,满心都是忧愁。
“莲儿,我想喝酒了!”李清照幽幽的起身,朝着父亲的酒窖而去。
莲儿叹息一声,跟了上去,不一会,二人就抱着一坛酒归来。
主房中,李恪非和王氏站在窗前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却没有阻止,毕竟这一次,他们的确是为了李家委屈了女儿。
“醉了也好,一醉解千愁!”李恪非叹息道。
李恪非一直对范正很有偏见,酒窖中的藏酒并没有白酒,全部都是之前的低度淡酒。
很快,三杯两盏淡酒下肚,李清照非但没有醉意,反而越发的忧愁。
“小姐,莫要伤心,范公子行事从未一败,或许事情会有转机的。”
莲儿也知道小姐的心事,只能劝慰道。
李清照凄然摇头道:“此事可不是我和范正两人之事,而是牵涉到范家和李家的兴衰,不可能任由我们胡闹的。”
李清照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很清楚权力之争的残酷,李家不可能因为她而冒险。
“既然我们不能左右这个世道,却可以左右我们自己,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世间一切皆可以世袭,唯独才华和学问不可,既然今生不可能在一起,那就让我们继续这场和诗,让世人皆知你我之真情。”李清照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丑奴儿》,眼神坚决道。
当下,李清照借着酒意,将心中的凄苦一一道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范正的《丑奴儿》用了两个叠词来表达愁绪,李清照一气之下连用十四个叠字来表达自己的愁绪。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李清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身喝酒浇愁,然而李恪非的淡酒下肚,连白酒炽烈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屋外一阵秋风吹过,让她遍体生寒。
头顶传来一只孤雁的伤心的鸣叫声,恐怕如同她一样,也是失去了至爱之人。
伴随着夜晚秋风瑟瑟,李清照品尝着心中无尽的凄凉悲苦,一句句诗词涌上心头,李清照奋笔疾书,很快,一首完整的《声声慢》已经完成。
“以情写诗!”
直到今日,她才真正体会到范正的第三个邪方是何等的痛苦。
当下李清照的酒意涌上头,在最后的清醒时刻,对着一旁的莲儿安排道:“明日你将此诗传到府外。”
说罢,便沉沉醉去,唯有这片刻,她才眉头稍展,不去想那无穷无尽、说不清道不完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