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养寇
大业十年八月，大雨倾盆，李建成也不得不开始缩减大军的粮食，虽然现在还没到紧缺的地步，但雨季一到，粮草供应多少都会出些问题。
好在皇帝的大军退去，留在这儿的不过数万人，粮草供给或许会有延误，但不至于彻底断绝。
“值守的将士备足饭食，供给姜汤水，绝不需懈怠，雄信，你亲自去巡营，玩忽职守者，斩。”
“诺。”
李建成不觉得这种天气辽东城守军会敢出城袭营，但规矩是不能免的，若是让他们养成了松懈的习惯，早晚便会坏事。
单雄信下去后，秦叔宝给李建成倒了一杯茶：“雨季还能忍受，但入冬之前，必须撤军，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王頍笑道：“行步九九，焉能差一，今日入城的骑兵虽少，但看那气势便非寻常，依我看，郎君要等人来了。”
李建成也是松了一口气，两国交战结仇甚深，他的手伸不到高句丽，因而成事，还需要几分运气，若是再拖一两个月，他也只能撤军重新拟定计划。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使臣前来，约在辽东城前交谈，李建成没有立刻答应，只是不断重申皇帝的要求，要高元的人头才可商谈。
如此僵持了两日，直到高建武言明了自己的身份，李建成才勉强答应，带了罗艺和张忽峍护卫，在大营外数里的地方与高建武面谈。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毕竟到了这个身份，总不能张口就是你死我活，真若如此也不必浪费时间相见了。
高建武沉默片刻问道：“我皇兄死后，你们便可立即退兵？”
“按理说是如此，我们陛下想纾解心头之恨，非贵国主死不可。”
李建成对着高建武道：“我倒是颇为佩服贵国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如此身份，当真是不易啊。”
高建武很想保持风度，但还是忍不住冷哼道：“都是拜了伱们隋朝所赐！”
“说这些便无趣了，成王殿下，来护儿就在平壤城外，你舍近求远特意赶来见我，应该不是只为了说这些吧。”
高建武很不想陷入对方的节奏，但他现在能选的实在太少：“我皇兄驾崩后，我会对隋帝献表称臣，你立刻撤军，将来护儿也带走。”
李建成直言道：“那我的好处在哪里？”
高建武厌憎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你去讨你们皇帝的欢心从而加官晋爵了，不要太贪得无厌！”
“哈哈。”李建成笑道：“成王殿下看来是不太了解我，我这个年岁已经是升无可升了，爵位也有家传的国公之爵，实不差这点功劳。”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辽东城，并亲自攻入平壤！”
高建武直直的看着李建成：“痴心妄想，恬不知耻，既如此，我便去见来护儿，你可以走了。”
李建成安抚道：“殿下莫要激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了我的好处，自然也有殿下的好处。”
高建武却是不想再说什么了，转身便要离去，李建成不急不缓的开口道：“为何要舍近求远而来，想来是因为来护儿更加的贪得无厌吧，也对，什么功劳能比得过灭国之功呢？”
见高建武停步，李建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内忧外患，高句丽就在存亡绝续之间了，我只想要个虚名，而来护儿可是真想要灭了高氏的宗庙社稷。”
其实也不难猜，来护儿水师那点兵马，按理说是不可能攻入平壤的，但一直也没要求李建成赶去与他汇合，只是希望他能拖住辽东城的守军。
那必然是与平壤中的世家官员达成了一致，他们开城门，来护儿亲自斩下高元首级诛尽宗室，然后再由皇帝从投降过来的世家中挑几个扶立为王分割高句丽现有的国土。
如此，不仅是蒸蒸日上的高句丽彻底覆灭，周遭的国家必然更敬畏大隋，就连突厥应当都会收敛爪牙，大隋的威望得以彰显。
而对皇帝而言，那更是真正的一雪前耻。
当然，这只是来护儿的计划，胃口是很大，貌似也可行，但显然是不太现实的，高元并非一个没有能力的君主。
他没有败给杨广，只是败给自己国小民稀，耗不过隋文帝留下的丰厚家底罢了。
“殿下，来护儿功成，我没有什么好处，但殿下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丢了辽东城，又被你攻入平壤，这还有什么差别吗？”
李建成诚恳的说道：“当然是有的，来护儿是想灭了高句丽宗室，改朝换代，而我入城便只是为名，倒没有什么非要杀的人，当然，若殿下有所需，我亦愿为君解忧。”
这就话让高建武有些心动，他很清楚，便是守住平壤去了外患，皇兄死后，他也要面对陈释白柘等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收回大权。
若是能借刀杀人，除去陈释白柘，那样…
李建成知道还差一点了：“殿下不久之后就要登基为王了，我欲送殿下一道贺礼。”
“什么？”
“来护儿的首级。”
这就是要弥补高建武的威望了，又帮他去除内患，又要帮他立威，高建武越来越心动，可心中也越来越发虚。
高建武看着比自己小很多的李建成道：“我是在与虎谋皮对吗？”
李建成与来护儿没有什么仇怨，但水师是他真的想要的，可来护儿活着，他就碰不得。
因而来护儿得死，如此人物，死也不能浪费，应当多途用之。
“殿下这是什么话，建成不过是想为家族谋个后路罢了，中原大乱渐起，说不得将来要投效到殿下麾下，还望殿下莫要忘记今日之谊。”
高建武很想拒绝，真的很想，可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李建成，来护儿，都是虎豹豺狼之流，可又总得挑一个。
“我…我怎么知道你与来护儿打的不是一个主意？”
“看来殿下是真不太清楚中原的消息。”李建成笑道：“那我便直言了，高句丽若亡，我便必须班师回朝交出兵权，而高句丽还在，我便可在辽东据守相抗。”
原来是要养寇自重，高建武心中略微安心。
……………
第162章 平壤
那日之后，便又是数日没有消息，但李建成也没有急切的催促，总要给点时间，让高氏商议一下。
但李建成也做出了预备大举攻城的态势，攻城器械都在堆在辽东城不远处，虽然没有攻城，但意思再明确不过。
其实高句丽现在就是没有摸清中原态势，他们见杨广连续三年不休战，以为大隋还有余力，毕竟再这么狼子野心，也是不得不承认羡馋中原的富贵繁华。
九月，再一次寻常的试探攻城中，隋军攻入了辽东城，这座阻拦了皇帝数十万大军的雄城，终于被攻陷。
城中也没有什么埋伏，兵卒都已经离去，只留下百姓，而且是嗷嗷待哺的百姓，李建成入城后立刻强征了高门大户的粮食，违者满门抄斩。
出乎意料的多，显然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宁肯保留自己一家一姓吃几年都吃不完的粮食，也不愿献出一点来供给城卒。
这些高门大户在高句丽都是有头有脸的，但他们的关系网攀不到李建成身上，因而一下子与其余百姓一样，陷入到了饥荒之中。
李建成也不想要一座空城，破坏掉城中原本的秩序后，开始安排人设立粥棚赈济，并搭建新的秩序。
在不需要顾忌任何事情的时候，事情就会相当的容易简单，没有人会弹劾李建成，也没有士林大儒为高句丽人喊冤，真理就在刀下。
留下秦叔宝王頍坐镇辽东城，李建成领着四万大军直奔平壤，但速度并不算快，偶尔遇到大雨，还会停歇两日。
而得到消息的来护儿也没有催促他，只是自己加紧攻城，这份功劳他可不想分给任何人。
而在平壤城中，孤身回返的高建武对自己兄长道：“辽东城的兵马，我都已经安排在了不远处的山谷里，那处很隐秘，隋人是不会知道的。
“皇兄，依我看真若能驱狼吞虎，让李建成与来护儿相争，我们是不是可以…”
高元摇摇头：“几万兵马，都折损也不会让隋朝伤筋动骨，只会让那隋帝更加气愤，再度率兵来征。”
“我们只能饮鸠止渴，上天何以如此苛待我高氏？”
高元没理会弟弟，沉思许久道：“还是李建成这边更合适一点，你那处兵马，也可以作为制衡，使他不敢更进一步。
………
李建成攻克辽东城的捷报传到东都，让皇帝欣喜万分，连酒都没喝，立刻下旨嘉奖，就要再加官职，好在群臣劝住。
不只是皇帝，文武们也很兴奋，总算是有一件好事了，辽东城破，李建成与来护儿兵和一处攻破平壤，到时候班师回朝与张须陀共镇天下扶保社稷，那大隋延续还有望啊。
但见群臣如此，皇帝又不开心了，甚至连带着对李建成和来护儿都有了芥蒂，朕亲自领兵时，各个都如饭桶。
朕不在，便势如破竹，那意思是，朕耽误了国事？
可现在也不比以前了，皇帝很清楚自己重新建立权威，还需要些时间，因而大度的没有计较，但也不想在洛阳了。
这里已经与长安一样，处处都不能顺遂心意，他巡视北疆后，要回江都去，那里才是他的心安之处。
于是下旨，就如当年那般规制，过完年他就要去北巡了，观风行台什么的都要早点预备，而且要比早年的更加好才行！
什么观风行台都好说，无非是在大些，装饰上金银珠宝罢了，但百万随行护驾的兵马是如何都凑不出来了。
甚至十万二十万都难，因为天下各处都有叛乱，朝廷的兵马分散下去容易，再调回来就难了，何况无论是召集还是北巡，粮草从哪里出来？
山东河北的干旱，朝廷都没有足够的粮食赈济呢，来护儿和李建成的兵马虽然不多，但那时远在境外，十石粮食运过去，起码七八石要在路上就被耗损掉。
皇帝大怒，可连杀了六七个官员后，还是没有另外的办法，杨广就知道确实没有，而不是群臣在挑衅他，但他不想去解决这种琐事，于是又回西苑醉生梦死去了。
…………
在怎么慢也是到了平壤，来护儿亲自来见，见礼后落座，两人结识甚久，一晃都有十余年了。
来护儿直言道：“这两三年来，我折损四子，还有一个孽子不知所终，剩下的都是不成器的，因而想请郎君，能将平壤之功让予我。”
李建成沉默片刻叹道：“您既已开尊口，建成又如何拒绝呢，我便在城外呼应，见证大将军的盖世武勋！”
来护儿郑重的起身道谢：“此恩此情，绝不敢忘，必与郎君守望相助。”
来护儿以为两人之间的根本矛盾解决了，于是颇为放松，甚至还说起儿女姻缘之事。
“听闻贵府三郎沉静儒雅，此次班师回朝后，老夫想请郎君带三郎来府中宴饮。”
显然是想结个姻亲，武勋之家从来都是如此简单直率，说什么都是虚的，先结姻亲比什么承诺都可靠。
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呢，连姻亲之家都要坑害，那谁敢放心与你结交，其余的姻亲也会忌惮，大家都是想要将家族传承千百年，光凭一家一姓如何能够。
李建成当然不会拒绝，反正又没有那一天了。
兴致上来的老将军也是以对待子侄的态度关心道：“建成啊，你自是千好万好的，可如今还没个子嗣，我知萧氏贵女尊贵，但伱李家也不差什么，不必怕她。回去了多娶几个姬妾多生儿女才好啊。”
李建成应道：“本也是如此打算的，只是祖母亡故，虽陛下夺情委任，让我不必在家守孝，但毕竟碍于孝制，三年内是不该生儿育女的，我不能让嫡长子一出生便背负骂名。”
来护儿也不是太规矩的人便低声道：“那也先在外养几个，左右也是不能承袭家业，你看这天灾人祸的，儿子是有多少都不够用的，趁着年轻，勉励之！”
李建成拱手应是，两人摆酒设宴，单雄信也是在来护儿手下任职过的，大家一起热闹了一番，来护儿还可惜秦叔宝没来。
……………
第163章 建武
李建成与来护儿商定后，事情也就简单了，李建成佯攻呼应，来护儿联系城中世家，在他主攻的方向，偶有城门大开。
但每次都是没等隋军趁机而入，便又被关上，而平壤城中宗室与世家争议越发大了起来，甚至已经有人当面劝谏国主为了宗庙社稷，此时应该去死了。
高元在朝堂上沉默许久后竟然答应了，这让朝臣们甚为惊讶，若是他们齐心协力，就凭城外的十几万兵马，是不足以在寒冬来临前攻破平壤的。
于是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说出此话的连忙叩首请罪，其余文武也是极力规劝，但高元却是一言不发了。
政治上的软弱和妥协，并不会得到善待，只会让人愈加得寸进尺。
终于在一次约定的时间，面对着大开的城门，来护儿终于奋力一博，亲自领着兵马攻入城中，守城卫卒向着宫城逃去。
不仅是一座城门，便是李建成佯攻的那几座城门也是如此，尽皆失陷，高句丽的国都就以一种可笑的方式被攻破了。
李建成只感觉，这世界果然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他无法想象，高句丽的那些世家官员，是如何敢于将自己变作鱼肉，任凭来护儿下刀的呢。
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来护儿不可能久驻高句丽，这样一块飞地，对大隋来说得不偿失，因而只要妥协，那么就可以获得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