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勣皱眉望去，这话不应该说出来，郎君离开中原，便是为了先从乱局拔身，否则直接雄踞辽东多好。
出言的邴元真没有理会徐世勣的目光，想要脱颖而出，便不能一味的循规蹈矩，否则什么时候能成事。
那道人掐着手决道：“其身在外域，自然不能上承我中原天命，而所谓败，不过天命试炼王者而已，汉高祖也曾屡次失败，但还是建立了煌煌大汉。”
“哼，话都凭你个鸟人说了，有本事一道雷劈死某，某的弟兄们就认伱的天命，否则休要呱噪。”
道人无言以待，真若能驾驭雷霆，他还用到这里推举李密，早就改名换姓自称道君降世的李弘，建立一个陆上道国了。
邴元真身旁的几人也立刻吆喝起来，他们都是李建成昔年帮助过的游侠豪杰，有些到瓦岗的年月，比翟让还要早。
要是真让他们换个主公，那必然是李建成，而非素不相识的李密。
王伯当将这些人牢牢记住，想要助蒲山公立下基业，非要除掉这些人不可。
李密注意着翟让的神情，见他对属下如此推崇李建成没有丝毫不满，料想此人多半是无甚太大野心之辈，只想着凭基业换个富贵。
这是好事，天下局势变化的太快，他没有时间去从头拉起兵马，只能是寻个翟让这样的人，证明自己能成大业，然后许以富贵，换取一个有地盘有兵马的势力。
李密对着翟让拱手，翟让摆手让众人安静：“蒲山公请言。”
“翟公，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麾下兵马虽多，但食无仓廪，唯资野掠，常苦不给，若是旷日持久，加之大敌临头，部众必然会离散，不如先攻取荥阳，休兵取食仓储之粮！”
邴元真嗤笑：“我们现在在干什么？不就是在攻打荣阳，不就是为了洛口仓，名扬天下的蒲山公难道就只是如此吗？”
李密没有理会他继续道：现在阻挡我军的是张须陀，此人我亦熟知，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擒也，公但列陈以待，密保为公破之！”
翟让神情一肃，郎君昔年交代他务必夺下洛口仓才可扩军，本来还算顺利，张须陀一到他们便屡屡受挫。
“军中无戏言。”
“请公拭目以待。”
翟让很大气的交给了五千兵马，并将李密招揽来的王伯当等人的兵马一同交由他统帅，李密领命而去。
初来乍到，没有服众的功劳，说得再多也不行，他要借张须陀的头颅重新在天下树立他李密的威名。
……………
始毕可汗醉后被人搀扶下去休息，李建成原本摇摇晃晃的身体立时稳定了下来，上首的义成公主问道：“大隋真的无救了吗？”
李建成点头道：“陛下这些年伤民太甚，三征高句丽强征各地粮草民夫，地方豪绅世家亦有不满，雁门之围后言而无信，军心士气亦不在矣，如今唯束手待毙尔。”
义成公主听完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虽然在突厥，可中原的消息她也没少听，甚至也去信劝说过皇帝，可惜得到的只有斥责。
“你也要回中原逐鹿？”
“是。”
“那我不该放你走！”
“我是陛下的侄子，也是公主殿下的侄子，杨李两家是亲戚，杨氏失位若我李家得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义成公主泪流满面，她是被送出来和亲的宗室女，但她并不怨恨家族，她这一生的尊荣体面，都是家族赋予的，她在中原是公主，在突厥是可贺敦，从不需为富贵而愁。
所以她真的不愿看到家族没落，亡国之族，焉能有什么好下场，亲戚，亲戚也没有手软的。
李建成没有再主动去做出许诺，越心急越容易引起排斥，还不如等她自己想好，天下局势已经到了这一步，不是她一个身在突厥的和亲公主能够左右的。
“若是你李家得位，我便该让位，到时可否保我性命，接我回到中原。”
李建成摇头：“可贺敦可以是任何人，只要心向着中原朝廷即可。”
面对义成公主探究的目光，李建成回应的只有坦然：“公主需要中原朝廷作为依靠，朝廷也需要公主插入突厥，经雁门之事便可知，公主是懂大局的，我信公主要多过族中女郎。”
“我最多能送你出大利城。”
“足矣。”
数日后李建成在始毕可汗的亲自主持下，迎娶了阿史那阿娜尔，这日也是李建成难得的被灌醉了，突厥人的酒量确实大，何况轮番上阵。
婚后李建成更加被突厥贵族所接受，当然，相当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李建成显露出来的富贵，以及对财富的毫不在意。
他不介意突厥贵族到他府上打秋风，无论是什么珍奇的摆设，只要有人多看两眼，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送出。
没人不喜欢和大方的人交朋友，尤其这个人还很博学，许多问题都可以从他这里得到可靠答案，远比那些该死的粟特人好。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朴素的道理同样适用于突厥女人，原先根本不知道节俭为何物的小公主，面对李建成对自己族人的大方，也忍不住开始制止。
“这些都是要留给我们孩子的财富，不应该随便送给他们。”
李建成笑着安抚她，这些东西不送出去，将来也是要被始毕可汗收缴的，还不如做点人情来的实在。
………………
第178章 安内
“建成，你的兵马也该到了。”
始毕可汗意有所指：“很快，我们就要有大动作了，这几日契丹、室韦、吐谷浑、高昌的使臣就要到来。”
显然经过杨广的展示后，始毕也想尝一尝万国来朝的滋味，近来很是积极的联络诸国，不仅是索要财货，更是要求他们年年都要到大利城朝贺。
“可汗想攻马邑？”
出了雁门便是马邑，此地速来就是中原与草原相互贸易的交融之地，形成了中原和大漠以至中亚、欧洲互通的交通大动脉，并保持着类似于丝绸之路一般的畅通。
秦始皇的大将蒙恬在雁门关外北逐匈奴，围城养马，而成马邑，汉武帝时马邑之谋揭开西汉王朝北伐匈奴的大幕。
所以始毕可汗想要攻占此处并不意外，而且按李建成看，皇帝都已经退到江都了，马邑朔方几郡早就没有能力抵抗突厥大军了，主要兵马南下，多半可以不战而胜。
因而始毕可汗只不过是借此催促李建成将兵马召来，让他彻底吞并这十万精锐，到时候他南下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否则倾兵南下，就这些蠢货，说不得就要攻占大利城，始毕可汗可是太有经验了，上次雁门之围，再拖上几天就要出事了。
如果说中原是聪明人太多，导致局势败坏，那么草原就是蠢货太多，拖着他的后腿。
很多时候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蠢货们，行事根本不会顾及后果，只凭一腔血勇就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如此对待李建成，他也是真心希望能与其平分天下，只要他占的地盘更大更富庶就可以了，草原中原，如此辽阔的地方，不是一家一姓能够统治的。
始毕可汗点点头：“建成，等你的兵马一到，我们先席卷了隋朝北疆，然后在坐观天下纷争，等待一个良机，攻下中原再吞并西突厥。
那该是多么大的疆土啊，这可是你们汉人的秦皇汉武都没有成就的伟业，伱我的名姓，将铭刻在史册，只要草原还有牧民，中原还有百姓，那就永远没有人能忘记我们！”
李建成也不禁暗叹始毕可汗野心之大，而且也不是盲目的，若他们两人真心联手，确实是有机会塑造一个立于青史的庞然大物。
纵然不需要多久就会自己分崩离析，但也足够辉煌后世了。
但这并不是李建成想要的，他费尽心思经营如此之久，不是为了给始毕当小弟，铸造一时之辉煌，留大乱于世人。
经过杨广这十几年的折腾，大隋的百姓实在已经到了极限，他现在想的不是自己能在青史占据个什么位置，他只想尽快的安定天下。
特意来突厥，也不只是为了避开杨广，中原与草原从来都是此消彼长，而将强弱扭转也需要一个时间。
李建成并不想刚平定天下就又要与突厥争锋，胜败不说，天下民生将会艰难到何等情况，他要为自己的子民争取来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李建成道：“可汗，我今有一言不得不说。”
始毕可汗有些意外，但还是问道：“是什么事，我们是兄弟，你的妻子是我的亲妹妹，我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相信可汗是将我看作亲兄弟，但我今日要说的话，却也正是关于可汗的亲弟弟。”
“他们是我的亲弟弟，但在我眼中，你比他们更值得信赖，所以你可以直说了。”
“阿史那俟利弗设殿下，前几日秘密去见了阿史那咄苾殿下，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李建成见始毕可汗面色凝重继续道：“他们两也是亲兄弟，可汗也从未限制他们相会，但他们如此行径，甚是可疑啊。
我听闻雁门之围时，铁勒诸部蠢蠢欲动，有聚兵向大利城的意思，铁勒缺乏攻城器械，仅凭悍勇又怎么可能攻下如此雄城呢，铁勒部的智者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还是冒险聚兵了。
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胆子？又是谁有资格向铁勒诸部许以重诺呢？可汗，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攘外必先安内，中原的大乱，没有十几二十年是消停不了的，而您背后的祸患，却是随时会爆发出来。”
始毕可汗面色阴沉的垂下头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李建成毫不犹豫的说了几个名字：“可汗，众人畏惧您如畏惧天神，哪怕是喝醉了也不敢在您面前打一个酒嗝，而在我面前他们可就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李建成可不是无的放矢，阿史那俟利弗便是后世的处罗可汗，阿史那咄苾便是颉利可汗，这两人在始毕可汗死后轮番为突厥可汗。
并且三兄弟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迎娶了继母义成公主为妻。
而李建成的消息也正是来源自义成公主，早些年的时候，这两人就曾试探过她，但当时义成觉得始毕还是比较尊重大隋的，便没有与他们往来。
但自雁门之围后，义成公主深恨始毕扯落了皇帝最后的颜面，也让杨家彻底失去了希望，因而与那两人开始联系。
而且已经开始做准备了，突厥可汗的可贺敦，地位十分尊崇，因为掌握有一定的实权，若非李建成制止，不出几年始毕可汗暴毙是必然的事情。
始毕可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李建成下去，往后半月之间，李建成提起的那几人陆续消失，然后可汗突然下金令命几个弟弟赶回大利城。
早就接到了义成公主消息的两兄弟，毫不犹豫的领着麾下兵马逃到了铁勒部，最终只有素来懦弱的阿史那步利设和阿史那叱吉设来到了大利城。
逃跑是比任何真凭实据更能说明事实的，始毕可汗大怒，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还真没想到，两个弟弟竟然都有这个心思。
于是亲自领兵去征讨，但他也没忘记将李建成带上，显然是怕他趁机跑了。
虽然阿史那阿娜尔去向他兄长发了脾气，但也不能改变始毕的决断。
……………
第179章 张须陀
铁勒是个统称，其实诸部与突厥同源，只不过固执的不愿彻底融入汗国之中，遵奉突厥可汗为主的同时保持着些许独立，例如薛延陀、回纥、拔也古、同罗等部。
启民可汗是被大隋扶持起来的可汗，因而铁勒诸部并不是特别尊重他，而继承了启民可汗法统的始毕可汗，自然也是如此。
而始毕可汗秉性要强，当然是不愿忍受，这些年来不断强硬的压迫着诸部，贯彻树立可汗的权威。
有压迫自然也就有反抗，而实力不如时，势弱者也会自发联系起同盟，于是众人就是这么勾结起来的。
也正是因为实力不如，面对始毕可汗毫不犹豫的领着十万兵马北上，诸部也开始慌乱，不断派人求饶，但并没有交出那两人的意思。
倒不是为了什么义气，而是怕他们两人到了可汗面前将他们这些首领族长都供出来，这些年他们可没少在背后诅咒和暗中扯后腿。
就以始毕可汗的性子，知道后必然要杀了他们，而先杀人灭口也不行，始毕又是个护短的性子，杀了他亲弟弟，无异于给他一个下杀手的正当理由，死的人或许更多。
铁勒诸部进退两难之间，而始毕可汗在愤怒之后，也在迟疑，他有把握战胜，但没把握在短时间内稳定局势。
如果只是杀一批人就能解决问题，莫说是他，便是他父亲也不会有丝毫迟疑，早就寻个理由动手了。
杀了那些首领，各部族的战士牧民只会怨愤，新上位的首领也会被麾下牧民所裹挟，不仅是需要长时间警惕，还要担心他们在关键时刻反水。
或许是应该暂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始毕有些后悔。
李建成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劝，只能是让始毕怀疑到自己，猜忌多疑是上位者共同的品质。
可汗的心腹谋士康檀开口：“大汗，既然已经发兵，那么就绝不能未见血而收兵，那样只会让那些部族首领更加轻视您的威严。”
始毕可汗缓缓点头，威严，是他掌控草原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威严的可汗，势必要被上天收割走性命。
“建成，你说呢？”
李建成不紧不慢的道：“让诸部迟疑的，无非是担忧可汗将来会清算他们。
只要可汗肯许诺，交出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后，诸部首领再将自己的长子和幼子都送到可汗帐下担任侍卫，就相信他们的忠诚，绝不追究前事，想来诸部必会答应。
但在这之前，可汗还是要先见血，让诸部知道大汗的威严，不灭掉他们，是因为可汗的宽仁，而非不能。”
始毕听完后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的思路都跟着清晰了，不枉他费心笼括住了这两个人才。
于是始毕可汗再度进军，一路上偶然遇到抵抗，都是势如破竹，但始毕克制的没有下令杀俘也没有去追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