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基见状,洒然一笑。
若是在十天前,李基尚且有可能会被这一幕唬住。
然而,在近距离与关羽、张飞这等猛将接触一段时间后,又一手策划且见证了黄巾贼被歼灭的李基,又岂会被这等小场面给吓住。
至于跟在李基身侧的关羽,更是丹凤眼微眯,不屑于评价这些土鸡瓦狗之余,低声地提醒李基道。
“子坤先生,若有变故,请速速躲于关某身后,关某舍命也定会护伱安然离开。”
“哈哈哈,云长多虑了。”
李基面对着自太守府门前延伸至正厅的数十把明晃晃的兵戈利器,大笑着说道。
“我等与玄德兄率二千士卒浴血奋战,所向披靡,连铺天盖地的黄巾军尚且奈何不了我等,这区区不足百人郡兵又岂敢动手?”
“再者,我等所作所为皆为仁德大义,不惜舍命护佑涿郡百姓,如今返回涿县之内,也定会受万千父老乡亲感激不尽,岂有刀兵相向?”
这郎朗之声,不仅遥遥传入到正厅之中刘焉的耳中,也是清晰地传入到每一个郡兵的耳中。
让不少郡兵面目羞愤而红,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再直视李基,甚至就连立于身旁的兵戈也是不自觉地微微转向,不愿再对着李基的方向。
看着一幕,李基没有丝毫的得意,内心之中反而充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吾大汉一族,或有诸多缺点,但亦从不缺慷慨高歌之辈,亦不缺愿为理想大义献身之英,更不缺感恩戴德深明大义之徒。’
‘刘焉啊刘焉,你的命令未必就能压倒这些郡兵的羞耻之心与大义之心,百姓之兵戈岂会对准庇护百姓之身影的后背?’
‘若是此际玄德兄在此振臂一呼:刘焉为内通黄巾贼之人!说不得这些郡兵是听你的,还是会听同乡同族之刘玄德的。’
随即,李基一挥大袖,淡然地从两列郡兵中间穿行而过,直达正厅,朝着坐于主座的刘焉躬身行礼道。
“涿县士子李基,拜见太守大人。”
正厅之外的状况,自然没有瞒过刘焉,这让刘焉的脸色明显地流露出阴沉之色。
不过数息过后,刘焉适才的阴沉之色尽数消散,转而是亲自起身走到李基的面前虚扶了一下,脸上满是温和笑容地说道。
“免礼!吾闻子坤先生大胜而归,正欲组织兵士以最高规格礼仪出府相迎,不料子坤先生怎来得如此之快?”
李基回了个笑容,也似是不知刚刚那尽皆是下马威,回应道。
“实乃吾已迫不及待将大胜消息回报大人,吾之错也。”
“子坤先生,何错之有?我等且坐下详谈。”
刘焉拉着李基的手腕落座,然后自己也不再坐回上座,而是径直坐在了李基的对面。
不过,当刘焉看到那手持青龙偃月刀,站于李基身后的关羽之时,表情不禁略微一僵,然后伸手朝着一侧的座位示意道。
“这位即是玄德的二弟关云长否?也请落座。”
只是,跟虚与委蛇的李基不同,关某那睁开一丝的丹凤眼毫不掩饰着对刘焉的蔑视与鄙夷,傲然道。
“关某谢过大人好意,但关某有甲胄在身,且身染贼人之血,不宜污了贵府之座,且站于此处即可。”
“你?!”
纵使刘焉城府再深,被关羽这区区一武夫如此蔑视,也忍不住怒气横生,手拿着茶杯高高举起就摔下。
第23章 拨弄天下大势于反掌之间
摔杯为号?!
刘焉所准备的可不仅仅是正厅之外列队的郡兵,还有藏于厅后的二十个刀斧手。
只要郡兵挡于正门,断其退路,在空间相对狭窄的正厅之内,二十个刀斧手动辄就能将人砍成肉沫。
然而,正当刘焉将酒杯举到最高,欲用力狠狠摔下之时,骤然注意到了关羽那睁开了些许的丹凤眼,那青龙偃月刀的刀刃隐隐指向着刘焉的方向。
霎时间,刘焉莫名感觉自己的脖颈有些发凉。
而李基也是举起着酒杯,把玩了一下,说道。
“太守大人还请看在云长不到一合斩下黄巾渠帅程远志首级,有斩将夺旗、大破敌阵之功,暂请原谅云长的无礼。”
杀黄巾渠帅的就是这红脸武夫?!
刘焉心中一紧,顿时有些胆战心惊了起来。
毕竟每一位黄巾渠帅皆是武力出众之辈,程远志被眼前这红脸武夫一合斩下,定也不是泛泛之辈。
如此近的距离,刘焉意识到可能杯子落地的瞬间,自己的人头也会跟着落地。
当即,在李基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刘焉丝滑无比地撤回了一次摔杯为号,高举的酒杯顺便恭敬地再往上一示意,道。
“今,大破黄巾贼,两位皆有不世之功,老夫又岂会在意这等小事,老夫心情激荡难平,欲为天子贺,为大汉贺,为涿郡万千生民贺之。”
要李基说,这就是为什么刘焉能成为堂堂太守的原因,这等急智与懂进退,还真不是常人能有。
非但以着丝滑流畅地反应掩饰了原本意欲摔杯为号的动作,还立刻将对话格局拉高了数筹。
对此,李基自然也只能是跟着高举酒杯,附和道。
“为天子贺,为大汉贺,为涿郡万千生民贺之。”
随即,两人相互示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仿佛刚刚那刹那间出现的剑拔弩张不过是幻觉罢了。
这倒是让躲在正厅后方小心地窥视着的郡丞,内心一时起起起起起……大落,看着刘焉手中的酒杯举起来的时候,郡丞已经准备好一声令下率领刀斧手杀进去。
没想到,刘焉居然虚晃一枪,又撤回了一个酒杯,这倒是差点把郡丞给晃迷糊了。
随即,刘焉捻了捻胡须,感慨地开口道。
“子坤先生,如今玄德大破黄巾贼,老夫心中甚慰啊,不枉老夫对玄德托付了重大期望,抵着大量反对之声支持玄德出城破贼,乃至于全力为玄德供应兵器甲胄。”
李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答道。
“是极,玄德兄能破黄巾贼人,亦知其中有太守大人全力相助,因此战事稍加平息之后,玄德兄立刻派我与云长返回涿县,其一便是为了汇报大胜之事;其二则是为了救太守大人性命。”
刘焉闻言,脸色微惊,追问道。“莫非尙有大量黄巾残党向涿县而至?”
“乃是……”
李基的声音一顿,然后刻意地明显左右看了看,似是观察着周围,接着低声道。
“太守大人,此事甚密,还请允云长退至屋外,巡视左右,不允他人靠近。”
刘焉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似是无意地高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烦请云长先行退下,待老夫与子坤先生商议军务完毕,再另行为云长设宴。”
关羽并没有理会刘焉,而是低头看向李基。
等李基隐晦地点了点头后,关羽这才分别向着李基、刘焉拱了拱手,退至正厅门外。
而原本埋伏在正厅后方的郡丞与刀斧手,也是在刘焉适才暗中示意下缓缓地退后。
随即,刘焉维持着气度地开口道。“如今屋内已无第三人,子坤先生还请细说,那黄巾残党今在何处,距离涿县尚有多远?”
“非是黄巾残党,亦非是涿县之危,而独是太守大人之危,故玄德兄才匆匆请我前来告知太守大人。”李基答道。
“老夫之危?危从何来?”刘焉追问道。
“今太守大人派遣玄德兄大破黄巾贼,其数高达六万,其功乃不世之功,然太守大人该如何自处?”李基问道。
刘焉眯着眼,问道。“尔是何意?”
李基转动着酒杯,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公乃二千石之太守,如此不世之功,天子若赏赐,非召回朝堂位列三公九卿不可服众。然,党锢之祸刚解,朝廷之内宦官、外戚、士人三方相互倾轧。”
“若公以汉室宗亲之身入朝廷,定会让三方皆认为天子有培养汉室宗亲之意,意欲让朝堂内势力以四足而立。”
“如此一来,公必将同时遭受三方排斥,焉有立足之处乎?焉能活命乎?”
霎时间,被李基如此一说,刘焉只觉得后背一阵大汗淋漓了。
同时深谙政治的刘焉,很清楚李基说的并不是不可能的。
自当今天子掌权之后,大肆任用宦官平衡朝堂势力,三方之间相互倾轧多年,或死或流放之官员不计其数。
而假如真的被三方一致认为天子欲培养汉室宗亲为平衡朝堂第四方的势力,必会遭致三方共同打击。
宦官这种天子近臣容不下汉室宗亲,外戚更容不下天子真正的同宗亲戚,就算是刚刚解了“党锢”的士子也不会想看到汉室宗亲去抢夺属于他们的蛋糕。
若是遭到宦官、外戚、士人三方一致敌对,莫说是刘焉遭不住,就算想要换个天子都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纵使刘焉不欲进入朝堂,那也是不可能的。
如今地方上最大的官职也仅是二千石的太守,名义上管辖监督太守的州刺史实际上不过是六百石。
因此,刘焉在地方上赫然面临着升不可升,但进入朝堂又是危机四伏的局面。
刘焉越是思索,越是心惊。
原本尚未被李基点破这一点之时,身处于局内的刘焉尚未认识不到这一点,但此刻赫然明白了大破黄巾贼的功勋对他而言,不过是个烫手山芋罢了。
即使朝堂之内的情况并没有李基说得那么危险,但朝堂之内的黑暗混乱,刘焉如今也尽熄了沾染的心思。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也。
刘焉脸色颇为难看地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然后看向着李基,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子坤先生之辩才,世之罕有,只是仅凭这样,似乎有些不太够吧?”
此刻,刘焉也不再掩饰,干脆赤裸裸地表达着利益交换的意思。
反正,此刻正厅之内,仅有自己与李基两人,刘焉也懒得再与李基虚与委蛇。
刘焉承认自己被李基所说服,不再打算独吞了刘备的功勋,但显然也不愿白白任由刘备揽走这偌大的功勋。
若是刘焉有意进行操作,就算是让邹靖吞去大部分功勋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什么刘备纯粹是出于对叔父的关心,匆匆地让李基返回涿县提醒自己的这种话,刘焉自然都不会当真。
然而,李基还当真需要着那一块遮羞布,认真地说道。
“太守大人误会矣,今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多尸位素餐者,致使民怨沸腾,乃至于乱党黄巾居然能聚众百万祸及八州之地。”
“玄德兄与太守大人同为汉室宗亲,见此状况想必也是内心悲愤不已,却又是无能为力乎。”
刘焉点了点头,也想看看李基想要卖什么关子,应道。
“子坤先生所言极是,老夫心中所愿何尝又不是希望大汉能河清海晏。”
“正是如此,故以玄德兄有心尽献功勋以助太守大人进入朝堂之内,化作一股清流洗涤朝堂之污秽。”李基朗声地说道。
只是,刘焉心中只想冷笑。
如果是李基一见面就如此说,刘焉尚且还会信几分,认为是刘备懂事。
然而,现在在说明了进入朝堂之害后,刘焉哪里还愿意进入朝堂之中,自然明白李基这大体就是既想当婊子又刻意先在门前立贞洁牌坊。
“然,老夫有此心,一人终究势单力薄,不若待老夫上奏天子,与玄德一并进入朝堂,叔侄并肩,未尝不能有所作为。”刘焉慷慨激昂地说道。
‘老狐狸,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李基心中暗骂了一声,倒也在连番的试探之中大概明白了刘焉的心理底线,更试探出了某个重要的信息。
随即,李基正色道。
“不过面对太守大人的困境,基冥思良久,倒想出一法,既可让太守大人无须进入朝堂,又可一展心中之志,使大汉恢复河清海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