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的表情认真了些许,质问道。
陈宫则是不急不缓地答道。
“吾虽不出府衙,但府中奴仆却是会定期外出采买,哪天某个公卿被杀,哪天某处世家被屠,这等事情百姓之间亦是有所流传……”
“至于董卓乃是派遣西凉铁骑前往三辅之地,只需留意近来在洛阳作恶的西凉铁骑数量大幅下降便知道了。”
“自古为窃权者,退则死,进尚有一丝生机,而眼下董卓所剩之出路,也唯此而已。”
若论纪律与大义,凉、并、幽三州,当数幽州骑兵为最,其次则是并州,最后才是西凉铁骑。
西凉铁骑作战悍不畏死,但内部构成却是相当的复杂,汉羌混杂。
对于西凉铁骑而言,烧杀抢掠那都是常态,再加上此前董卓缺钱少粮,时常鼓舞西凉铁骑士气的方式都是放纵士卒劫掠百姓。
因此,在西凉铁骑占领了司隶之地,不仅仅是皇宫与朝堂之内可谓是水深火热,百姓更可谓是苦不堪言。
百姓们时常被西凉铁骑依仗兵甲勇力劫掠奸淫,那都是常有的事情。
负责洛阳治安的部尉,又如何敢得罪西凉铁骑?
所以在大量西凉铁骑被调往三辅之地后,率先感觉到变化的便是洛阳百姓了。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几分本事。”
吕布微微扬了扬下巴,表示着对陈宫这等表现的满意。
若是过往,面对吕布如此的轻慢,陈宫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拂袖而走。
可如今,陈宫已然厌恶憎恨那些虚伪之徒的面目,反倒觉得吕布这般野性且纯粹的举止让人为之安心。
不会掩饰情绪,不会掩饰想法,头脑简单,想法纯粹,爱憎分明……
越是与吕布相处,此刻的陈宫反倒越是欣赏对方。
“那温侯前往虎牢关可有什么准备?”陈宫不急不缓地问道。
吕布嗤笑了一声,满脸傲色地开口道。
“还须什么打算?凭我手中方天画戟,胯下赤兔宝马,定教关东鼠辈们铩羽而归,寸进不了虎牢关一步。”
陈宫凝视了吕布一阵后,摇了摇头,道。
“若是如此,温侯离死期不远矣。”
霎时间,原本还一脸得色的吕布脸色几乎是明显地沉了下来,道。“汝是何意?莫非以为我会败于关东鼠辈之手不成?”
面对着似乎发怒在即的吕布,陈宫依然是那一副平静的表情,平铺直叙般开口道。
“关东诸侯是否有猛将可敌温侯,犹未可知。”
“但温侯无论胜负,皆离死期不远,叹息温侯命悬一线而未可知,更是叹息四万余并州狼骑亦或将随之烟消云散。”
下一刻,陈宫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颇为沉重的桌案就瞬间被踹飞出了正厅。
而后,吕布那散发着浓浓威势的魁梧身躯站了起来,俯视着跪坐在面前的陈宫,道。
“陈公台,若是今天汝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恐怕你是走不出这个门口了。”
“温侯莫非以为吾乃关东诸侯的内奸细作?故意在散播言论,扰乱军心?”
陈宫先一步地说出了吕布心中的想法,这让吕布的表情微微一滞。
旋即,陈宫笑了笑,看向吕布的眼神之中没有敬畏,也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无奈地开口道。
“吾非忘恩负义之徒,吾之性命乃是温侯所救,若是温侯后悔,此刻取回这条性命,宫亦绝不反抗。”
与陈宫那没有一丝退缩的眼神对视了好几息,吕布方才冷哼了一声,大迈步地朝着正厅外走去,将那被踹飞的沉重桌案像拿着一卷竹简般轻松地提了回来,重新放到了陈宫的面前。
旋即,吕布再度坐到了陈宫的面前,道。
“既然你说你的命是我的,那我便给你一个开口的机会,说吧。”
陈宫笑了笑,开口道。“纵横董卓一系,由上而下,仅有一人称得上擅谋之人,那便是李儒无疑。”
对此,吕布点了点头。
在拜董卓为义父至今,吕布自然不会还没有察觉到董卓一系之中,虽说董卓有着绝对的威势,但是真正的灵魂人物却是李儒,甚至就连董卓入京,据闻都是李儒所定之策。
且董卓对于李儒也是绝对的信任,不仅仅是董卓的谋主,董卓一系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李儒几乎都能直接过问或干预。
这也是为何董卓入京之后暴行不断,每日沉溺于酒池肉林,但却依然稳稳地把控着司隶与三辅之地的原因所在。
因为,在董卓的背后还有着李儒在不断地为他操持,稳定着司隶与三辅之地不会出现动乱。
“那以温侯观之,董卓、李儒皆是何心性?”陈宫再问。
吕布皱了皱眉,心中自然清楚,但却没有吭声。
即便是在吕布看来,董卓、李儒皆是毫无道德底线之国贼无疑,心性薄凉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是吕布深知自己已经做掉了一个义父,如今在新义父的麾下效力,更应该谨言慎行,免得某些言论传入到董卓耳中引发猜忌。
“那温侯又如何知晓他日功高震主之后,在董卓麾下尚有容身之地?”陈宫问道。
吕布有些默然,方才反驳道。
“布已拜其为义父,再者义父对待部下亦多有温厚体恤。”
旋即,亦不知是为了说服陈宫,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吕布将今日董卓厚待华雄之事给说了出来。
陈宫听罢,晒然一笑,道。
“温侯果然天真,且不说董卓正值需三军为其效命之际,自然会不惜慷慨一番厚葬败军之将华雄,以免影响三军士气。”
“再者,董卓所厚待的乃是西凉铁骑,乃是追随董卓一路从西凉杀入洛阳的嫡系心腹,又与温侯所率领的并州狼骑与司隶精锐有什么关系?”
第350章 虎牢关吕布
顿时,吕布的眉头不自觉地深深拧了起来。
董卓麾下有三大军势,西凉铁骑、并州狼骑与司隶精锐,相互出身不同,自然也就会导致冲突不断。
毫无疑问,但凡是西凉铁骑与并州狼骑的冲突,最终的结果都是偏袒西凉铁骑。
由于这一点,吕布都颇为清楚并州狼骑因此萌生的怨气颇大。
只是之前在吕布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磨合的过程,并没有太过在意。
如今陈宫如此一说,反倒是让吕布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了董卓对于西凉铁骑的侧重偏袒之心。
不过,吕布表面还是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又如何?”
“如何?看来温侯依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陈宫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温侯觉得是三辅之地所面临的威胁大,还是洛阳所面临的威胁大?”
暂且还有些不解其意的吕布,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虎牢关。”
虽说三辅之地同时面临刘焉、刘表、马腾三家的威胁,但是与三十六镇诸侯所组成的二十余万兵力相比,无异差了不止一筹。
“如此,答案自现也。”
陈宫悠悠地说道。
“董卓将视若嫡系的八万西凉铁骑派往三辅之地镇守,而后又留牛辅统率一万西凉铁骑留守洛阳,那么前往虎牢关抵御盟军的可谓俱是司隶精锐与并州狼骑。”
“目的所在?无非便是借由虎牢关这一座天下雄关来消耗盟军兵力以及司隶精锐、并州狼骑的数量。”
“因此,温侯此去虎牢关是胜是败,对于温侯而言,结果其实都是注定的。”
“胜了,温侯也便是个兔死狗烹的下场;败了,并州狼骑与司隶精锐尽数埋葬于虎牢关之余,也让盟军再也无力西进。”
在陈宫那平缓的声调之中,吕布那张硬朗与英气兼备的脸庞上,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浮现出浓浓怒气。
起码,在吕布拜董卓为义父的那一刻,是真心的。
然而,在陈宫的分析之中,吕布无疑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直至良久过后,吕布方才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开口道。“这仅仅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莫非以为能够蛊惑得了我吗?”
“是或不是,温侯届时自知。”
说罢,陈宫没有继续开口劝说。
而吕布眯着眼地思索了一阵,又凝视了陈宫许久,方才忽然开口道。“公台不介意跟我一并前往虎牢关吧?”
“温侯之命,不敢不从。”
陈宫笑了笑,拱手应了下来。
说到底,陈宫如此说了许久,报答提醒吕布是目的之一,再则无疑也便是为了吸引吕布的注意,然后让吕布将陈宫带去虎牢关。
‘孟德,那一推之恩,宫必会涌泉相报。’
陈宫暗暗地想着,手掌摁在腹中留下的伤口,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恨意。
……
而对于吕布多带了一个文士打扮的随从,董卓完全没有注意,李儒倒是多看了陈宫几眼。
只是陈宫此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声名不显,更非是什么世家子。
因此,李儒也没有特意地过问吕布。
而董卓除了留下牛辅与一万西凉铁骑在洛阳,这一次前往虎牢关可谓是倾巢而出。
四万余的并州狼骑,四万余的司隶精锐,再加上一万西凉铁骑。
董卓对外宣称三十万大军,实际亦有足足十万的精锐朝着虎牢关而去,且将麾下一应骁勇善战之将都带上,声称此去乃是为朝廷平叛。
当盟军得知此消息之时,董卓已然率领大军进驻到了虎牢关内。
因此,袁绍召集一众诸侯商议了一番后,明白虎牢关将会是一场血战之后,倒也不急了。
一边在汜水关内休整士卒,缓解自酸枣长途行军而至的疲乏;
一边则是全力在汜水关之中囤粮,打算将汜水关当成一个后方粮仓,避免粮道过长补给困难。
当然,董卓一方亦是没有闲着,在袁绍率领二十余万盟军缓缓而至虎牢关之时,整座虎牢关已然被重新修缮了一遍,并且做了大量的守城准备。
远远地看着几乎武装到牙齿的虎牢关,李基反倒是觉得有些牙痛了。
“子坤,此关怎破?”
刘备眼巴巴地看着李基,提问道。
怎么破?
这让李基几乎下意识想道一句:主公不妨梦中与光武先帝沟通,能否再召唤一颗天外陨石直接砸平虎牢关得了。
虎牢雄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关隘又是高耸无比,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有十万精锐驻守。
强攻的话,莫说是盟军这二十余万良莠不齐的士卒,就算是实打实的五十万大军都未必能够强攻下来。
“强攻无用,惟有设法智取。”
颇为无奈之下,李基只得说了一句废话,但刘备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眼巴巴地看着李基。
李基则是一副沉吟之色,目光则是打量着一座过去仅是耳闻的雄关,只觉得就算有万般智谋也难越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