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行孝道的刘琦对待继母同样也是恭敬有加,但这位继母对待刘琦却常以言语讥之,尤其是近来蔡夫人怀有身孕后,对待刘琦的态度更为恶劣。
不过刘琦即便心中不喜继母,也不敢以恶语评之,只是有意地避让过相关的话题。
此刻背对着刘琦的刘表,心中正是激荡之际,抬手朝着益州的方向一指,开口道。
“去年八月,蔡瑁拜访黄承彦之时,曾从黄承彦口中听过如此一言,琦儿可知是什么?”
“儿愚钝。”刘琦答道。
若是平日,说不得刘表会呵斥一句刘琦如此败兴之言。
尤其是习惯了蔡瑁与蔡夫人平日里会捧着说话的刘表,换做是蔡瑁与蔡夫人,必然会尽力尝试猜测,能让刘表的兴致更高。
不过刘表如今仅有刘琦这么一个儿子,倒也不至于因此就生怒。
相反,刘表忍不住大笑出声,道。
“适时,黄承彦于长江边上垂钓,有感而感叹:益州有天子气,今正从益州而出,沿长江而下。”
顿时,原本显得平静的刘琦,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益州有天子气?
且正从益州出,沿长江而下……
这看似有些玄乎,可须知汉高祖曾为汉王,领地正是巴、蜀与汉中共四十一县。
可以说,益州才是大汉的源头所在。
更重要的是,天子气正从益州沿长江而下,首当其冲的毋庸置疑正是荆州所在。
“蔡瑁知黄承彦有大才,知此言亦绝非虚言妄言,且也一心记挂效忠为父,所以悄然将此言告知于为父。”
“此言在旁人听来,或许不以为然,但为父却是从中感受到了天意所归。”
说到这里之时,刘表略微犹豫了一下,缓缓地从袖子中取出被黄布所包裹的一物,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身后凉亭中的石桌上,道。
“琦儿,请看此是何物?”
方圆四寸大小,玉石所制,一角镶金,上钮交有五龙,且在刘表抬起正面,其上赫然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
眼见如此国之重宝,便是刘琦早有猜测传国玉玺就在刘表的手中,此刻亦是不禁万分激动。
片刻后,刘琦骤然反应了过来,抬头直愣愣地看着刘表。
有天子气正从益州而出沿长江而下,再加上传国玉玺就在刘表的手中……
“莫非父亲便是天命所归?”
本不是很信这些的刘琦,也忍不住喃喃地道了一句。
“然也!”
刘表目光之中流露出几分过往没有狂热与霸气,大袖一挥,道。
“昔日有高祖皇帝四十余而奋起沛县,诛灭暴秦,败项王而立大汉,今传国玉玺传于为父手中,又兼有天命在手,合该顺应天意而为……”
顿了顿,刘表看向刘琦,开口道。
“他日,琦儿未尝不能为太子。”
此言,毫无疑问已将刘表的心志表露无疑,也让刘琦过往心中的疑惑尽数消散。
为何刘表会在派遣黄祖伏杀孙坚后,平日作风为之大变,不再是如过往那样平衡荆州各方为己所用。
相反,刘表这大半年以来,一直都在排除异己,一改往日的中庸之风,以着强硬手腕渐渐将荆北打造成铁板一块,甚至收回了不少南阳郡的控制权。
便是远离襄阳的荆南四郡,亦是不断加派人手,渐渐将其控制在手中。
除此之外,刘表更是指示刘琦与刘璋交好,将刘璋邀入荆州不成,又派人袭击了刘璋,暗中将刘璋虏至襄阳软禁了起来。
以上刘表完全不同以往的种种举止,此刻方才在刘琦的心中弄清缘由。
‘父亲,意欲取而代之……’
一想到这里,刘琦并不为刘表所承诺的太子之位而欢喜不已,反倒是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尤其是刘琦亲眼见识过扬州那个叔父刘备麾下甲士之精锐,治下之繁荣,又兼有贤臣猛将辅助在侧。
凭心而论,刘琦并不觉得父亲会是叔父的对手,且叔父亦公开立誓必将匡扶汉室,让大汉再度伟大。
一旦刘表自立为帝,恐怕第一关需要面对的便是刘皇叔的精兵悍将。
而或许刘琦不敢有违孝道与刘表唱反调,但是刘表看着刘琦那忧心忡忡的神色,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将传国玉玺重新收了起来之余,问道。
“琦儿,莫非觉得为父没有这个资格?”
“绝非如此。”
刘琦连忙摆手,然后解释道。
“儿仅是在想如何为父亲分忧,今益州即将出兵来犯,背侧有扬州刘皇叔陈兵柴桑,北面又有袁公路虎视眈眈,双方摩擦不断,却不知该如何破解。”
第515章 刘表评三家
刘表听闻此言,方才转怒为喜,道。
“琦儿孝心可嘉,为父甚是欣慰……”
顿了顿,刘表大手一挥,笑道。
“只是这般局势,早便是在为父的预料之中,看似危险重重,实乃火中取栗的好时机,甚至一举夺取益州,正在此刻。”
“请父亲指教。”刘琦说道。
刘表以茶水在石桌上写下刘备二字,开口道。
“扬州刘玄德,其人有大志,却是被名声所累,看似屡屡在柴桑屯兵,又遣使者前来试探威逼刘璋之事,但其必然不敢先行动手,自毁名声根基,不足虑也。”
说罢,刘表抬手又将刘备的名字抹去,转而又写下袁术二字,接着说道。
“袁公路天性骄肆,勇而无断,其麾下兵甲虽多,却少有良臣猛将,看似已占有大片富饶之地,可在为父观之,实乃冢中枯骨,不足为患。”
“即便袁公路有意趁机夹击荆州,只需遣一良将死守坚城,又派一能言善辩之人前去交涉,以言诈之,足以使其麾下兵甲踌躇不前。”
说罢,刘表又将袁术的名字抹去,最后方才写下了刘焉的名字,道。
“而益州来势汹汹,然刘君郎病入膏肓,将死未死,惟一的继承人又不在益州之内,如此主君所遣将士必然会是军心浮动,不敢用命。”
“再兼之,汉中张鲁与刘君郎交恶,又时有南蛮诸族作乱,刘君郎所能调用之兵必然不多。”
刘琦听到这里,亦是感到大为振奋,接话道。
“如此一来,父亲只需派一支精兵守住秭归至夷陵一道,纵使其势再凶,也是奈何不了父亲分毫。”
“错!”
刘表脸色微沉,道。
“若仅是如此,为父又何妨费尽心思将刘璋虏来,莫非当真要等那刘君郎病死?再假托后辈之名叩开益州大门不成?”
“倘若当真是如此所为,为父便是他日荣登大宝,亦会遭后人所笑。”
刘琦有些畏惧于刘表的威严,小心地问道。
“那父亲的意思是?”
刘表一抚颌下三寸美髯,开口道。
“诱敌深入,覆灭了益州大军,再顺势掩杀入益州之内。”
“而刘焉病重多日,再兼之刘璋遇袭失踪之事早早便宣扬了开来,让益州之内各地官吏早就人心惶惶,为父已暗派亲信拉拢益州巴郡各方官吏守将。”
“只教那益州大军一败,那些尙未摇摆不定的官吏守将便知刘焉大势已去,只得迎接新主入内……”
“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只待我荆州大军一至,便能以着刘备、袁术所不能反应的速度占有益州。届时就算刘备、袁术再想牵制荆州,也是为时晚矣。”
说罢,一副自得之色的刘表看向着刘琦,想要看看刘琦的反应如何。
此计,自然不是刘表临时所想。
而是在决心袭击刘璋之时,刘表便已经召集了一众心腹商议此事,定下了诱使刘焉派兵出川的策略。
唯一让刘表有些意外的是,刘焉居然如此迫不及待,春耕刚过便忍不住出兵了。
这让刘表更加确信了刘焉的身体状态,或许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所以才不惜诉诸武力,以求逼迫荆州交还刘璋。
而以能力而言,实则不过是中人之姿的刘琦,对于刘表所言的筹谋自然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刘琦每逢想起李基那幽远的目光,总觉得世事未必就能如刘表所推断的那般发展,或许有被识破的风险。
不过此番难得的父子单独交心谈话,刘表已两次明里暗里流露不满,刘琦着实不敢再说让刘表心中不悦的言语,只得称赞了几句后,问道。
“那不知儿有何处能帮到父亲,为父亲分忧解难?”
“嗯……”
刘表沉吟了一番,这才缓缓开口道。“此番与益州之战,可定你我父子二人今后的命运,只许胜而不许败。”
“所以,为父将要亲自统领荆州大军而去,襄阳不可无人,所以琦儿的重任便是守住襄阳,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了襄阳,可明白?”
或许刘表说得轻松,仿佛挥手间便叫周遭势力大军烟消云散,但刘表同样也是压上了自己的全部赌注。
只是,刘表坚信天命在己,胜利者必将是自己。
然而从小到大未曾被刘表如此重视信任的刘琦,这一刻却是感动得连忙跪地,道。
“儿在城在,儿亡城亦不失,绝不辜负父亲信任。”
“好好好。”
刘表将刘琦搀扶了起来,温声道。“为父亦知琦儿孝顺坚毅,亦唯有将襄阳交由琦儿,为父方能放心领兵出战……”
顿了顿,刘表在刘琦的耳边低声道。
“为父知那蔡氏是善妒之人,这些年倒是让琦儿受了些许委屈。不过此前为父需依仗蔡家平衡各方势力控制荆州,且此番出征,也还需蔡家多效死力。”
“待取了益州,为父荣登大宝,为父自会去母留子,不教任何人威胁到琦儿的太子之位,这一点琦儿尽可放心。”
刘琦闻言,心中更是感动万分,原来父亲眼中一直都有我。
“儿不在乎那太子之位,只希望父亲此番亲自领军一切顺利,万事当以自身安危为重。”
即便刘琦所言的话语并不好听,但刘表眼中却不禁流露出一抹欣慰之色。
刘氏一族的人性格历来多有两个极端,要么重情重义,要么便是心性薄凉。
刘表无疑便是心性薄凉之人,可也正因如此,刘表最为放心的便是刘琦的愚孝。
适才,同样也是刘表暗中对刘琦的一番试探。
倘若刘琦当真表露出对太子之位以及除掉蔡氏的紧迫感,那么刘表就准备重新考量留守襄阳的人选了。
襄阳一城,至关重要。
谁人控制了襄阳,几乎就等于控制了大半个荆北。
即便刘表针对刘备与袁术已做了不少布置,但同样也需要考虑最坏结果。
守住襄阳,这便是刘表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