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甚至在不知不觉之中都已经忘记了传道的初衷是什么,但是张角知晓为何会存在太平道卷席八州,信徒百万的土壤。
那便是世人多悲苦,世道多昏暗。
所以,张角自认乃是顺应黄天之意,顺从万千信徒之心,方才揭竿而起!
“我家子坤先生让俺问汝:汝还能逃到何处?汝欲苟全性命于一角,坐观无数教众信徒死于那不可能达成的目标乎?”
“汝,已该死矣!”
张飞那奔雷似的声音,让话语一字一句地清晰传入到张角的耳中,让张角浑身一震。
此该死,非彼该死。
张角顷刻间,似乎懂了那借黑脸汉子之口道出此言的子坤先生之意。
有些人活着,尚且不如死了。
有些人死了,方才能永远地活着。
吾纵使再败再逃,退到巨鹿坚守,又还有什么意义?
越是狼狈,越是不堪,就越会给张角心中顺应天意人心的这场起义蒙羞。
兵仙韩信若早死十年,何至于受“三不见”之死,累及三族尽灭,且将成为青史中堪称立下不世之功的完美名将。
吾似乎是该死了……
吾若不死,除了只会拖累更多教众信徒,已无意义。
纵使苟全性命躲回巨鹿,还能有胜算乎?
“我家子坤先生再告之,我等乃从巨鹿而至,虽未破巨鹿,但已焚巨鹿粮仓……”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击穿了张角的心理防线。
这一句,同样也是李基此前从一次“计谋模拟器”的推演之中,所察觉到的关键信息之一。
对于张角而言,巨鹿有着别样的意义。
那收集在巨鹿的无数粮草,无疑也是张角心怀一丝幻想的支柱所在。
在李基通过“战术模拟”的方式进行推演之时,由于完全不知张角具备大范围短暂激发黄巾力士的鼓舞能力,以至于出现了推演结果的偏差。
但在赵云的出现暂时护住了刘备,拖延足够的时间之下,张角无疑再度失去翻盘的希望,唯有如李基早早就推演的结果那样,乘坐渡船沿漳水而下逃离薄落津。
那是张角唯一的逃生路线。
那也是除非张角心存死志,死战不退,否则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了张角的逃生路线。
一时间,完全停了下来的张角抬头凝望着上空,眸光流转,不知有着多少过往与念头在张角的内心之中翻涌。
张角没有去考究张飞所说的巨鹿粮草已被焚毁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骤然明白了一点,原来支撑着自己最后那一丝幻想的支柱竟然是粮草,真是可笑,悲凉的可笑。
“吾,乃大贤良师。”
张角悠悠地长道了一句。
在逃回巨鹿苟活于世等待着最后的狼狈不堪,以及保留着最后一份体面且向诸多教众信徒洒下最后一丝善意之间,张角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随后,张角示意伴于左右的两道童各捧一引火之物,一甩道袍,迈步朝着漳水之上的渡船走去。
这一幕,令关羽、张飞为之怒目不甘,却深陷于黄巾力士的重重阻拦无可奈何,只能是目送着张角一步步地跨过一艘艘渡船,然后走到了最边缘的一叶扁舟之上。
随即,张角整理了一番身上的道袍,盘膝坐下,然后让身后的两道童将火油泼洒于小舟之上。
“大贤良师纵死,黄天死乎?否也。”
伴随着一声大笑,一点火星自小舟之上亮起,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张角连带着那一叶扁舟顷刻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而后,那燃着熊熊大火的一叶扁舟沿漳水而下,带着张角那渐渐消失在大火之中的身影,最后在所有人的眼中越飘越远。
“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为何弃我先一步归于黄天啊!”
“呜呜呜……”
一时间,那些原本有如疯魔般的黄巾力士先是怔住,不知从何处先响起哭声,然后就彻底在黄巾力士之中蔓延了开来。
最后,那些黄巾力士却是完全无视身边关羽、张飞以及所率领的士卒,纷纷朝着张角的方向跪地叩首,大哭不已。
那悲呛不已的哭喊声,同样引动着那原本正在正面战线围攻着刘备的大量黄巾力士。
当得知张角自焚而死后,那些黄巾力士亦是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完全不管不顾身处战场,接二连三地冲向漳水边上跪地叩首,大哭不止。
这一幕,看得刘备亦是面露茫然,神色复杂。
张角,妖道也,祸乱大汉之人。
然而,若其当真乃是大凶大恶之人,又真的是单纯凭借着蛊惑,让这些黄巾力士为其身死而痛哭不已吗?
且张角自焚而死,又当真是那种贪恋权势富贵之小人乎?
可若是张角没错,那么错的又到底是谁?
这一刻,刘备内心之中原本泾渭分明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相对于内心遭受到巨大震撼的刘备,张飞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在匆匆地赶到刘备的身边,确认刘备的安危后,张飞指着那些或失神茫然,或埋首痛苦,或脱力晕厥的黄巾力士,问道。
“大哥,那这些黄巾力士怎么处理?他们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意思。”
刘备闻言,心中此刻却是升起了几分纠结与犹豫。
若是将他们尽数俘虏,且不说粮草负担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刘备粗略扫了一眼,如今麾下士卒死伤过半,想要一边看守大量俘虏,一边坚守薄落津的话,风险极大。
可若是放任这些俘虏离开,说不准又会是个后患无穷的结果。
与在刘备眼中大多都是被无辜平民卷入的黄巾众信徒不同,这些黄巾力士可是真正意义上太平道的狂热教众。
至于杀俘,刘备的道德让他本能地抗拒这个选择。
下意识的,刘备脱口而出地道了一句。
“子坤,伱觉得……”
忽然,刘备的声音猛然一顿,瞪大着眼睛,惊呼了一声。
“子坤!子坤安然无恙否?”
“那个……”
立于刘备身旁的赵云,小声地问道。“督贼曹所问的,可是一位白袍士子?”
“对对对。”刘备连声答道。
“吾知晓督贼曹之位置,正是那白袍士子指点,当时吾听其呼吸微弱,声音迟滞,且观其脸色亦是苍白无血,在指点于吾后,便是晕死了过去。”
等听到最后之时,纵使厮杀了半天都始终面容坚毅的刘备,眼中却是骤然失去了高光,整个人晃了晃倒退数步,险些当场栽倒在地,痛哭道。
“子坤啊,子坤,你为何弃我而去……”
张飞见状,连忙托住刘备,喊道。
“等等,大哥,俺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刚刚这位子龙兄弟所说的,不是子坤先生已经死了,而是子坤先生晕死了过去。”
顿时,刘备大有一种“垂死病中惊坐起”之感,身体猛地直了,先是急匆匆地朝着张飞说道。
“翼德,你派遣部分骑兵立刻散开到薄落津之外巡视戒备,且与云长好生看管这些黄巾力士,先行小心收拢兵器,防备他们再度作乱。”
顿了顿,刘备转身朝着赵云匆匆行了一礼,说道。
“子龙今夜相救之恩,玄德必有厚报。只是如今备心急如焚,实难诚心向子龙道谢,还请子龙暂且歇息片刻。”
随后,刘备双手提着雌雄双股剑,翻身上马就朝着薄落津正门的方向而去。
“子坤!子坤!若汝有所不测,备余生该如何渡过?且等吾……”
第55章 他不算闲杂人等吗?
刘备那转瞬之间就消失在眼前的背影,别说是赵云,就连张飞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甚至莫名地萌生出一种感觉:
“俺死了,大哥应该会哭得比现在更悲呛吧?”
嗯,肯定会的!
俺可是大哥的三弟,在大哥心目中的真正地位肯定还是在子坤先生之上的。
张飞重重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想得很对。
随后,张飞这才将目光放在身旁的赵云身上。
与张飞那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猛士形象相比,赵云不仅身高略逊张飞一筹,跟张飞站在一起,体态修长匀称的赵云更像是个士子一般。
不过,张飞对于赵云的态度却是出奇的好,说道。
“这位子龙兄弟,俺谢过你适才援助大哥,俺记住你的恩情了,今后但有所需尽管开口,也请你不要将大哥刚才的无礼放在心上,大哥也是一时心急子坤先生,方才匆匆离去。”
赵云拱手一笑,道。“云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且督贼曹如此行为,倒是彰显其非是刻薄寡恩之人。”
“哈哈哈,子龙兄弟能如此想便好。”
张飞拍了拍赵云的肩膀,然后这才匆匆地依据着刘备的吩咐进行安排,巡视薄落津周遭,收缴那些战意尽丧的黄巾力士兵器之余,也还需要对惨烈的战场进行打扫,救治伤员。
若是在桃园结义之前,就算张飞对于这些事情在兵书上有过见闻,但也绝对会手忙脚乱。
如今,在经历了数次战阵以及近两个月的行军,张飞对于这些事情已然完全称得上的轻车熟路。
也正是因此,刘备才会放心地将事情都交予张飞,急匆匆地前去寻找李基。
很快,在薄落津正门一侧的瞭望塔下,刘备看到了那一道熟悉的白袍身影,连忙翻身下马跑到李基的身旁察看状况。
在确认了李基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更没有被流矢所伤,这才略微安心了不少。
只是看着李基那昏厥过去的模样,刘备倒是不自觉地回想起不久前的场景。
那一日初次拜访子坤,子坤似是也同样这般晕厥了过去。
那一次,子坤也是为了涿郡百姓耗费心力推演黄巾动向……
这一次,子坤则是临危定计而谋夺了那一丝的胜算而晕厥过去。
刘备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正欲披在李基的身上以免受凉,但看到披风之上满满的血污,眉头一拧,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转而,刘备亲自将李基背起,寻了一间薄落津内未被破坏的房屋,将李基安置于其中,然后拍了拍李基的手背,说道。
“子坤,且好生歇息,战局已定,吾未负伱之期望也……”
隐隐约约之中,李基似乎也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但大脑就跟超频过载了似的,思维迟钝且迟缓,只要稍稍一用脑,都有种剧烈的针刺感。
纵使李基身体屡屡想要强行“开机”,但是大脑都在不断地拒绝“开机”。
不过,在模模糊糊中听到了刘备的声音后,也让李基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无论如何,总算不用担心昏迷途中发生些不可接受的事情了……’
这个念头缓缓地在李基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然后李基就彻底地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