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吕布就注意到了陈宫脸上那失望愤怒交加在一起的神色,皱眉问道。
“公台何故做出这般姿态?”
已然不再顾忌平日里的主臣之礼的陈宫,以着失态之极的语气质问道。
“奉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弑君,你在当街弑杀大汉天子,你这是在自绝于天下!!!”
吕布听罢,却依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按着不耐,解释道。
“此事怪不得本将军,此乃这小儿在自寻死路,不杀之难解本将军的心头之恨……”
“再者,朝廷尚在本将军的掌控之中,届时重新扶立一位天子便是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此刻,深深的无力感在陈宫的心中油然而生,带着几分悲呛地说道。
“奉先以为你所扶立的天子会被天下人所认可?你当街弑君之事也会被天下人所忽略?”
“这小儿本就是当年董贼所立的天子,本侯如今贵为大将军,尊位更在董贼之上,重立天子为何得不到承认。”吕布理所当然地说着。
陈宫忍不住笑了,笑着说道。
“董贼是何下场,奉先难道不知?且董贼就算行废立之事,那也是从先帝血脉之中重择其一,法理上勉强还能被天下人所接受。”
“可如今,孝灵皇帝哪里还有子嗣?莫不成奉先打算在汉室宗亲之中选择一人?”
这话无疑是将吕布给问住了。
吕布只知当年董卓是如何做的,且始终牢牢地将朝政把控在手中,自然不会觉得换一个天子会是什么大事。
可当陈宫提及选一个汉室宗亲,吕布的脑子都不由得蹦出了一个名字——刘备。
吕布自然不会选刘备,但就算选其余汉室宗亲,显得无疑像是一个笑话。
看着哑口无言的吕布,陈宫在如此一通发泄后,怒火大去,仅剩下止不住的叹息。
而还站得远远的陈群,神色是迷茫惊恐的,内心是想逃的。
当街弑君……
这千古的骂名,吕布无疑是背定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群就在心中萌生出让颍川陈氏与吕布切割的念头,不能让传承了数百年的颍川陈氏跟着葬送在了吕布的手中。
可陈群回首望去,蓦然已经看不到回头路了。
从陈忠窃走了玉带诏的那一刻,就彻底断了继续押注刘备的可能性。
当今天下渐成三分之势,除却刘备外,也仅有曹操与吕布两个选择似有争霸天下的可能。
可曹操的恶名也同样不轻,且荀氏早早就选择了曹操,陈氏即便放弃过去对吕布的所有押注前去投靠曹操,仅是锦上添花不说,甚至还得再背个背主的骂名。
一念至此,陈群也骤感到深深的茫然……
直至吕布带着吕玲绮离开,二陈看着面前的烂摊子,同是唉声叹气不止地凑到了一起商谈了一下,勉强定下了几个临时的方略。
封锁洛阳,避免天子遇害之事迅速泄露,尽可能地“捂盖子”……
尽管陈宫与陈群也知道这个盖子早晚捂不住,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人太多太多了,必然会迅速地流传开来。
除非将整个洛阳都给屠了,否则泄露是必然的。
更何况,即便天子如今再如何是个吉祥物,也同样是不可替代的,早晚会被外人发现天子之位空悬的秘密。
但能拖多久是多久,再设法慢慢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面对眼下这等糜烂的局势,二陈都有种放弃思考的冲动,完全不知该面对这一手骤然变得稀烂的牌局。
原本吕布麾下也可谓是强兵悍将不计其数,并州狼骑冠绝天下,除却根基不厚,钱粮不足外,兵锋之盛极其惊人。
尤其是吕布还掌握着朝廷大义,这对于刘备这等意在“匡扶汉室”的尊汉诸侯而言,无疑是个大杀器。
利用得好,甚至可以兵不血刃地长时间牵制刘备。
然而,原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骤然变成了“弑天子自绝天下”,如何能不让二陈迷茫。
至于什么再立天子,如二陈这般深谙政治之辈明白不过是招笑举止,毫无意义可言。
可怎么解决这个危机,二陈不清楚,只能一边捂盖子之余,一边设法尽量将水搅浑,把天子遇害的罪责让别人担起来。
比如,那十余个逃散的宦官,无疑便成了二陈大力抓捕的目标所在。
在足足五日的时间里,洛阳城皆维持着许进不许出。
大量并州狼骑日夜不停地在城内巡逻压制骚乱,抓捕了大量散播不实谣言的士子、商贾、百姓等等,令整个洛阳都显得风声鹤唳。
第811章 臣愧对先帝
此刻抛弃了“郑宝”这个名字的刘宝,则是剃了头发,躲入到了白马寺内。
随着笮融的“皈依”,佛学精义被一番修改后,得以顺利地在荆扬地区传播,以及刘备地盘的迅速壮大,这也让其余地区许多原本保持观望态度的僧人渐渐偏向于这一选择。
一如道学所面临的窘境,佛学当下的困境却是水土不服,迟迟难以在大汉大范围地传播开来。
为此,这百年间佛学一边不断翻译着经文原本,一边又不断寻找着传教的方法。
笮融此前那不断吸纳信众钱财劳力,铸造佛寺金身的法子自然不是每个僧人都赞许。
可笮融那认为没有佛寺金身,愚昧世人又怎知我佛的佛法无边的思维,也让许多僧人难以反驳,只能保持着观望,让笮融在前方“开路”。
就在许多佛学僧人都渐渐认可了笮融的做法,开始在各地也效仿筹画之时。
当李基的刀子架在了笮融的脖子处,笮融那清澈的眼神迅速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自愿地开始大范围修改佛学精义导人向善,舍身前往瀛洲度化地狱之余,还大力呼吁其余僧人当鄙弃过去的做法。
甚至远在瀛洲的笮融,还派人向大汉其余僧人传回的信息,自号: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坚决要留在瀛洲度化无数恶徒向佛,以导人向善为己任。
且随着李基保持着对修改后的佛学的支持态度,也迅速获得了各地佛寺的暗中支持,暗中通过锦衣司拉拢了这一批看似不明显的力量。
如,坐落在洛阳的白马寺,也成了锦衣司一个重要且安全的联络点之一。
刘宝一直在白马寺内藏了足足十日,这才觅机借着僧人的身份逃离了不得不重新开放的洛阳。
可有些事只要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就不会是秘密。
纵使二陈采取了如此高压的措施,抓捕了大量传播不实谣言之人,甚至以朝廷的名义贴出告示澄清:
当日乃是天子外出巡游,遭遇了刺客袭击,是大将军及时救驾以弓箭射死了刺客,天子已无恙返回宫中。
且在告示中,还暗指派遣刺客的幕后黑手不是刘备就是曹操,以图把水进一步搅浑。
可这等做法能一时影响民间百姓的声音与判断,但就在洛阳恢复通行的第一日,不少世家便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其中就不乏暗中始终与荀氏保持联系的世家中人。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了大量迁到冀州的荀氏族人耳中,传到了荀彧的耳中。
当得知的荀彧再三地验证了情报的真实性后,在家中一口逆血当场就喷了出来,一病不起。
原本还一无所知的曹操据闻荀彧重病,匆匆带着医师前来关心之时,方才得知了荀彧重病的原因竟是吕布疑似当街弑君。
刘协……死了!!
这一惊人的消息,令曹操原本细长的眼眸都随之瞪圆,甚至顾不得过多停留,匆匆安抚了似是被抽去了精气神的荀彧几句,就直接离去了。
平日里看似可有可无的吉祥物刘协这一死,对于如今的大汉产生的影响无疑是极其巨大的。
没了天子的大汉,还是大汉吗?
曹操从中看到了,获得自己过去所一直欠缺的“大义”名分的可能。
然而,就在曹操一边继续验证此情报的真实性之余,一边紧急召集了麾下一众谋士进行商议的当夜。
从荀彧的府邸传来了一则消息,却是让曹操有些慌了神。
正值壮年的荀彧,面西服毒而死,独留一遗言:臣愧对先帝,请罪去矣。
这事对曹操而言,心中悲痛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荀彧作为冀青二州的“大管家”。
荀彧这撒手一去,对于想要迅速消化冀州以及恢复青州元气的曹操而言,无异于一大噩耗。
而因刘协之死生出的变化,也绝不仅曹操这一角。
令吕布都感到荒唐的,却是本该缩在三辅之地舔着伤口的董卓残军,居然借着这个契机与马腾、韩遂等迅速达成了和解。
且准备组成联军,举着为天子复仇的旗号,再度跨过函谷关来犯洛阳。
就是在司隶、兖州地区之内,据闻了吕布当街弑君的消息而打着为天子复仇的旗号作乱者,也不在少数。
这令原本打算慢慢消化兖州积攒钱粮的吕布,一时反倒是有些焦头烂额了起来。
……
与此同时,在南华山中一洞府外的一块大青石,南华老仙盘坐于上,昂首夜观天象,默默地推演着时局走势。
与左慈那看似邋里邋遢的形象不同,南华老仙的外表就像极了得道仙人一般,须发皆白,整个人显得不似凡俗之辈。
忽然,南华老仙观天象的动作一顿,微微侧头看向一角,只见左慈从那难行的山道上如履平地般走了上来。
“道友,却是稀客。”
南华老仙立于青石,转身朝着走了过来的左慈行礼道。
“南华道友,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左慈的一别以往的热情态度,让南华老仙略感几分诧异。
若说双方有多熟,远远称不上,但同为一个层次中人,自然是认识的。
如今,左慈却是摆出着一副热络的模样,开口道。
“恰好途径南华山,久未见南华道友,甚是思念,故以上山来与道友叙旧。”
旋即,左慈还颇有兴致地与南华老仙掰扯起一些相识的陈年往事,这让南华老仙的眉头微皱,直言道。
“道友此番来访,料想不仅是为叙旧吧?有何事相求,但说无妨,力所能及之处,尽力而为。”
“南华道友果然慧眼如炬,贫道确有一事相求,非得南华道友相助不可。”左慈笑眯眯地说道。
“请说。”
“那便是为助道学大一统,还需借南华道友的……首级一用。”
南华老仙脸上的淡然缓缓化作了几分阴沉,开口道。“道友莫非是在说笑?”
左慈一字一顿地说道。
“非是我左慈有意相逼,实乃南华道友不死,太平道统不灭,如何能教皇叔与侯爷信任我道学亦有匡扶汉室之心?又如何才能实现道学大一统?”
“因而,为道学故,还请道友赴死,勿要让贫道难做才是。”
此刻,南华老仙如何还不明白左慈已然投效刘备,更是不解刘备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说动的左慈。
不过有一点南华老仙很是清楚,那便是……
“就凭你乌角也想取我性命?”
与左慈一般无二,南华老仙懂道法,也很懂拳法剑法。
汉人尚武,乱世中匪贼横行,即便南华老仙没有在沙场冲锋陷阵的能力,但寻常百十来人无疑不会是南华老仙的对手。
左慈闻言,不急不缓地说着。
“贫道一人不足,但心向汉室者,又何止贫道一人?道友不妨看看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