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从秦至唐,中原的敌人一直都从西北而来,所以这几百年中都城还是在咸阳附近的,你们所说的长安应该也就是咸阳那一片吧?”
“大秦是世代相传都在咸阳,不过后世的都城选址,似乎都有自己的原因,选对了位置,王朝方可稳固……”
“不如请先生多说两句,这燕云十六州具体是哪些地方,在唐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宋慎暗地里冲嬴政比了个大拇哥。
政哥这人虽然傲气十足,但是人家能当上千古一帝,各方面素质肯定都是在线的,多边形战士,情商也绝对高得很。
这会儿大家都吵得厉害的时候递个话头上来,真是太合适了!
“好,我把地图放在这里,大家可以看看。”
宋慎将二十一世纪的地图放上了投影,然后用激光笔在华北平原画了一个圈:
“这个疆域图,是中原跌落谷底又重新崛起之后的一百年左右的。”
“我所圈出来的这一片就是燕云十六州,也可以叫幽云十六州。”
“西至云、宣、朔州,东至山海关,北至武、儒、檀州,南至定州沧州,大致就是这一片。”
“在这两千多年中,我国版图几乎都在不断变化,但燕云十六州至少在秦灭六国之后就已经归属于版图之中了。”
“所以大家其实对这一片地方都是有概念的,这里我就不多讲,着重说的,还是它到底怎么丢的。”
“唐灭之后,中原就进入了五代十国的混战当中,连年战乱不断,几乎是谁手里有兵谁就可以占一块地方当皇帝,所以这其中所谓的五代,指的是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与后周五个控制中原的割据型王朝,以及吴、吴越、前蜀、后蜀、闽、南汉、南平、楚、南唐、北汉这十个根本不听朝廷控制的政权。”
“五代十国这个乱世持续了几十年,其中有一个重要的人,后人将他钉在历史洪流的耻辱柱上千百年都没忘记,他叫石敬瑭。”
“当时石敬瑭还是个拥兵自重的节度使,嬴政刘彻和李世民,你们可以理解为那种半封王的存在吧,他手里有兵,皇帝猜忌他要造反,所以他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燕云十六州全部拱手交给了北边的辽国——注意,这不是汉人,是外族。”
李世民听得眉毛发抖。
听到这里他实在有点没忍住,当即举手:
“他有病吧?造反就造反,他把这块地方交给蛮夷作甚?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朱元璋阴阳怪气:
“他可不笨呢,人家聪明得很。”
“石敬瑭造反皇帝肯定发兵出来平叛啊,他打不过,就找北边的辽太宗结盟,说是等把这边灭了自己当皇帝的时候,燕云十六州直接交给辽国。”
“辽太宗哪里有不干的道理?整个辽国倾国之力赴援!你以为谁是傻子,他们都不傻,就他娘纯坏!”
“而且石敬瑭当时掌控的根本不是燕云十六州,他是河东节度使,驻守太原,这本来就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宋慎点头同意:
“没错,就是这样。”
“不过可能石敬瑭自己也没想到,自从他将燕云十六州交出去之后,这块地方三百多年都没能被收回去。当然了,他自己都不是汉人,根本不在乎这些。”
讲台下方。
从嬴政到刘彻再到李世民,三个皇帝的拳头都捏得梆硬,恨不能把这个叫石敬瑭的狗东西抓到面前来围殴一顿再凌迟处死。
没有任何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可以忍受有外族侵略者夺走中原的土地。
宋慎看了看这些气得腮帮子跟拳头一样梆硬的皇帝,也是暗自叹了口气。
即便是朱祁镇这种又蠢又坏的家伙,他当初御驾亲征土木堡虽然有部分心态是想效仿朱棣证明自己,或者说是想要打外敌。要拿朱祁镇跟石敬瑭比,抑或是拿他跟完颜构比,那都有点辱朱祁镇了。
最起码土木堡战神还是有点子心气的。
宋慎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燕云十六州被石敬瑭这个儿皇帝送给了辽太宗……”
刘彻终于忍无可忍地举起手问:
“先生,儿皇帝又是什么?”
宋慎恍然。
原来他还没讲这一茬!
“哦哦哦,忘了说,后来石敬瑭造反成功了,在中原当了皇帝,被辽太宗立为晋帝,他感恩戴德地喊辽太宗作父皇帝,不仅将燕云十六州的地图和户籍双手奉上,顺带还向辽称臣,每年贡帛三十万匹。”
“这时候石敬瑭四十五岁,辽太宗耶律德光年仅三十四,所以后人叫他儿皇帝。”
嬴政的手从握拳变成了握剑,只想砍人。
刘彻仰头看着阶梯教室天花板,脑子里想要不要提前派霍去病率兵把西北东北都给犁一遍。
李世民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自从进了辅导班就没再发过的头风病现在又发作了,太阳穴都开始幻痛。
朱元璋揣起手来满脸讥讽:
“是呗,崽卖爷田心不疼,天下本来就不是石敬瑭自己打的,也不是他继承的,那是造反空手套白狼来的,他心疼什么?自从这个儿皇帝把燕云十六州拱手送人,直到咱从南到北打了一整圈,燕云十六州才真的回了汉人手里。”
“算算看,五代有个五六十年,两宋加起来三百一十九年,元朝八九十年。”
“哪怕燕云十六州是五代的时候被割出去的,这五十年都不算了,燕云十六州也丢了四百年!”
“这片地方要是不收回来,后果就跟宋朝一样,只能定都开封顶着北边来的蛮子,但宋朝没能把那里打回来,开封中原腹地哪里有什么险要?人家南下劫掠就跟玩一样!最后就只能被打到南边去,等着人家蒙古铁骑南下踏遍咱们汉家山河。”
“现在,伱们再说说看,东北那边重要不重要?燕云十六州重要不重要?需不需要人守着?”
所有人都沉默了。
有明一朝,所有皇帝都知道北边的重要性,西北当然很重要,但由于前面数百年燕云十六州的丢失,大家自然更重视南北分裂多年后弥合的教化问题。
秦汉唐的这三个皇帝,此时在了解了燕云十六州的历史因素后,也都不再对原本朱棣打算迁都北京抱有怀疑了。
“平心而论,按理说,朱元璋原本定下来的藩王制是没有问题的。”
嬴政语气镇定平和,开口了:
“你们之前提到过他的藩王策略,是将除了太子之外那几个年纪最大的儿子都分封到边塞去,如果哪里有外敌进犯,其他人可以及时支援。”
“从战略上说,如果那几个藩王有领兵作战的能力,那就十分可靠。而燕王朱棣能够造了侄子的反登基成功,就足够说明他的能力了。”
“但是这个藩王制的问题也相当明显,就是刚才说的造反。即便朱标本人相当优秀、有能力且有威望,任何弟弟都不敢造他的反,可你们不能保证他的儿子也跟他一样优秀。”
“换而言之,就算朱标的儿子跟他一样有能力,其他藩王的儿子或许也有厉害的,久在边塞不甘屈居人下从而生事,谁都无法保证这些意外情况。”
“这个问题对朕来说也很有启发,朕会好好考虑考虑,但在此之前,朕想问问——”
“先生,您方才说过,这个疆域图,是中原跌落谷底又重新崛起之后的一百年左右的,或许,是两千年后?在那个朝代,都城在哪里?”
“朕看这个时候的疆域相当大了,还有些地方连朕都没有听闻过的,百越也在其中,而且您也说是重新崛起,实力应当不弱,所以朕也想参考一下。更何况,您说明朝国祚有二百多年,朱棣那时就已经迁都了,这么多年定然足够弥合之前的问题,朕很好奇,后世再要定都,关心的重点又是什么?”
宋慎有些愕然。
他没想到嬴政居然这么敏锐,直接问到了关键点上——
在二十、二十一世纪,首都在哪里。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
“要说这个,前面会有非常多的内容需要科普。”
“清朝前期可以不必提及,但是有关晚清、有关近代史,都是必须知道的,否则你们无法理解当年这个国家已经落魄到了何等国破家亡的程度,也不能理解它要重新崛起有多难。”
“更无法知道,当时的东北有多惨,有多重要……”
“当然,上了这么久的课,你们都知道在华夏两千年文明中有许多令人难受的时候,每个王朝末年都是吃人的,大家都说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但是在这么漫长的历史洪流中,最让我闻之落泪,最让我不忍细看的,就是这一段历史。”
“我尚且如此,你们确定现在要听吗?”
众学生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人能回答宋慎。
从开始上课到现在已经有段日子了,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宋慎如此郑重的样子。
上一次宋慎严肃起来……好像还是提到了晚清的一点点内容?
看来也是跟这段历史有关系的。
他们现在都还比较了解宋慎这人的脾气,有点喜欢偷懒,很多时候都表现得不想上课,似乎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必须给他们上课,不过最近这种情况好了很多,大家熟悉起来宋慎也是几乎有问必答的。大多数时候这人都是笑眯眯的讲课或者听他们扯皮,很少有现在这么严肃郑重。
就好像……
好像如果不以这样的态度陈述那段历史,就极其不尊重一样。
以往讲任何皇帝祸国殃民,宋慎都是以嘲讽谩骂的姿态,可没有多少真正的悲哀。
“先生,我可以问问,那时候死了多少人吗?如果无法计数,那说一场比较大的战争也行的。”
最后还是朱标小心翼翼地开口。
众人都比较赞同这个问问题的方式,因为判断一个时代有多悲惨,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算伤亡人数,或者从战争规模判断也是可以的。
宋慎抿了抿嘴,抹了把脸说:
“死了多少人?没人知道,几千万,上亿?有还在娘胎里的孩子被生剖出来戳着玩,有几岁的孩子死在替咱们的军队送信的路上,有烟花之地的不知名女子替一群女学生送死,有一个月内三十万无辜百姓被屠城……”
“战场太多了,死得太多了,我不知道某一个战场上死了多少人,更不知道在这场几十年的战争里有多少战士牺牲。”
“因为国难当头的时候,很多没有姓名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别人,然后死去,很多人都没有户籍的,你怎么算?”
“当年东北都被倭国给占领了,就是你们知道的辽东那一带,清朝的最后一个皇帝被他们挟持去那里成了个傀儡皇帝,所以我要纠正一点,我最开始那个朝代歌就说过了,清朝之后没有皇帝。”
“到了那时候,这片国土已经不需要任何皇帝,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这样说,你们能明白为什么朝代歌最后一句是‘王朝至此完’了吗?”
第148章 嬴政,你贪心不足啊!
要数清楚国破家亡的那段时间死了多少人,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单说抗日战争?不行,因为这一场战争只是那段屈辱历史的其中一部分。
你要谈近代史,那就要说两次鸦片战争,要说太平天国,要说戊戌变法和义和团,也要说八国联军,要知道辛亥革命和北洋军阀。
在抗日战争之前的北伐和十年对峙,难道没有死人?
抗日结束后的解放战争,难道不是用人命堆起来的?
即便是解放后,也有横跨鸭绿江,有抗美援朝、有抗美援越。
近代甚至是现代那些打赢了或是没打赢的仗,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真正崛起前,遍地都是血。
宋慎在旁边的黑板上画了一个时间轴,
“一八四零至一九四九,这是我刚才所说的那段历史的时间。这中间跨越了百年,但不意味着之后就没有再打过仗,只能说我们本土没有打过,但边境还是危机重重,所以仍有流血与牺牲。”
他又在时间轴里单划出了一块:
“以前我们讲过倭国对吧,倭国狼子野心打到了我们的领土来,东北只是一个开始,三一年到三七年他们占据了东北,又不断挑衅,最终在三七年于北平爆发了。如果从三七年的北平算起,这是八年抗战,但从三一年开始那就是十四年。”
朱棣目光一凝。
他看着宋慎在黑板上写下的时间轴,看着在“一九三七”下方标注的北平二字,有些忍不住了。
重点,这就是他想要的重点!
他立即举手问道:
“先生,为什么有这样两种算法?按照这地图来看,您所说的东北其实就是辽东一带,在中原重新崛起后这一块地方似乎很好地融入了疆域,按常理而言,后世不论怎么评判,都应该将东北陷落作为起点,为何又有说法是从北平陷落开始?北平在那个年代依然很特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