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咱真是把宋慎当做犯人看待,他还能活到现在么?”
“你也不想想看,先前宋慎当着咱和标儿的面提出要组建船队出海,咱要是真想处置他,光是这个就够宋家抄家流放了,咱何必还找人费尽心思去弄船队?那不是吃饱了撑的。”
张唯一愣。
这事儿最开始他没有听见,但昨日朱标去找宋慎的时候倒确实提起过,当时他还没弄得太明白。
可现在一听,嚯,宋慎找人组船队出海,找到了当朝皇帝和太子头上,放在任何地方都能算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了!
他慢慢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却仍忍不住开口:
“那,陛下,您为何还要这般监视他?”
朱元璋扯了扯嘴巴,不答反问:
“你知不知道,先前宋慎交给你的那个土豆,是什么玩意儿?”
张唯老老实实摇头:
“具体的臣倒是不知。子畏只告诉臣,那土豆是西域传来的好东西,若能在大明种植成功的话,咱们能多一种可粮可菜的食物,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都是被毛骧记录在册的谈话内容,朱元璋当然知道。
他之所以问这么一句,就是为了铺垫。
“好,那咱现在告诉你,除了宋慎告诉你的这些之外,土豆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特点,他大概是怕吓着你了,加上如今没有产出、没有把握,所以才没说。”
朱元璋看着张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土豆此物可粮可菜,亩产超过千斤,并不如何挑土地,大明东西南北都能种植,且放在地窖中可以长期贮存。若此物可以种植成功并且推广,此后大明百姓将不必再担心自己饿肚子,最起码能撑过一个荒年。”
“张唯,你如今知道了吗?”
“宋慎的命比多少个御史加起来都重要,咱让他住在你家隔壁,让毛骧带仪鸾司中人去他家附近蹲着,除了监视,最主要的是要保证他安全。”
“只有他知道具体如何种植土豆,而且他手里的好东西,不止土豆!”
张唯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空白,没有表情。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问题堆了一堆。
比如土豆的产量宋慎连自己都没告诉,陛下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比如宋慎拿出土豆是在搬到自己隔壁之后的事情,陛下提前派人来,提前安排宋慎住处,难道能未卜先知?
又比如……宋慎这些好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先生他知道吗?
这些问题在张唯脑子里纠结成了一团乱麻,但他不敢问出口。
先前质疑陛下把宋慎当犯人看管的时候,张唯本来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哪怕拼了这条命也得在君恩和师恩之间找个平衡点,不想再继续煎熬下去。可当陛下真的给出了答案之后,他又实在有些闹不明白——
子畏摔了一下脑子之后,难道就变成了个聚宝盆香饽饽了?
到底怎么回事,老师知道吗?
“这件事,还如以往咱和宋慎都叮嘱过你的一样,不要告诉你老师。”
似乎是看出了张唯心底的疑惑,朱元璋淡淡开口道:
“宋濂并不知情,你要是说了,宋慎那边会很难办,而且咱也得防着他什么时候把人给带回浙东去。”
“你老师的性子你应该知道吧,他这些年一直躲着朝廷里的纷争,说好听点叫一心只读圣贤书,说得难听些,他食君之禄却不肯忠君之事,不愿意为咱做事,到了宋慎那里他一样不肯!”
“所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明白?”
张唯打了个激灵,彻底从那一团浆糊似的事情里明白过来。
难怪,不仅是陛下交代要瞒着老师,就连宋慎在请他帮忙找人种土豆的时候,强调的也是保密保密再保密,连他的亲祖父、自己的老师都不能讲。
宋濂是想让宋家在朝廷即将到来的剧变中急流勇退。
而宋慎显然是认为,在那场浩劫之中宋家并不能幸免于难,所以选择提前留下底牌,种植土豆,等到宋家祸到临头时,再用土豆这个土里的金疙瘩拿来保命。
张唯不能评价这两种做法孰优孰劣,但仅从皇帝陛下如今的态度来看,宋慎显然已经成功获得了皇帝的高度重视。
在他把自己兜里的好东西全部掏出来之前,朱元璋绝对不可能动他,也不会动宋家。
“臣,谨遵陛下旨意。”
深深吸了口气,张唯再度起身,伏地而拜。
这一次,朱元璋没有叫朱标扶他起来,而是语气平静、声音沉稳道:
“去吧,以后你就在御史台挂职,平时在家待着就行,随时等宋慎那边的消息,咱会给你安排好的。”
第76章 观音婢,观音婢!
大唐,贞观九年,春。
甘露殿里,李世民从系统空间中出来,有点怀疑人生。
他看了看底下跟自己一同醒来的臣子,又看了看身边端庄娴静坐着的长孙皇后,最终选择先看自己大唐集团的创业老员工们。
“无忌,玄龄,知节,最后下课的时候,你们听见朱元璋跟朕说的那句话没有?”
李世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迷茫,些许的疑惑,些许的空白。
好像经历了这辈子最茫然的片刻。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他们都知道,就在昨天,长孙皇后已经对陛下最近每日正午召集几人在甘露殿里议事这个举动产生了怀疑,并且亲自过来询问了。
而从今日皇后亲自坐镇甘露殿看着他们四人同时晕过去的举动,也能看出陛下昨天彻底坦了白。
按理说,大家没了这个心理负担,醒来之后应该更加轻松才对。
但现在没人笑得出来,甚至所有人的脸都绷得死紧。
大家脸色都难看,而其中以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最甚。
半晌。
还是长孙皇后打破了沉默: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是本宫听不得的事情?”
“若是军国大事,那本宫出去便是了,何必如此紧张。”
说着,她便要起身离开这里。
不得不说,长孙皇后是个很称职的一国之母,对于后宫她管教得当,没让李世民这皇帝闹出过什么独宠一人的事情,而对于外政她也几乎不会过问,除非李二陛下实在被魏征这帮言官骂得受不了了,过去跟她骂骂街,她都懒得管。
而哪怕是皇帝和几个臣子一同被拉入“仙人之境”入梦这种事,在确认过真实性,确定不是皇帝头风病痛得发癫之后,长孙皇后也并不打算多问,她相信丈夫有足够的判断力,这种事自己并不需要掺合,所以才会在众人沉默时主动提出离开。
但就在她起身欲走之时,李世民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裙角。
“不……观音婢,不是你不能听的事情。”
李世民的声音嘶哑,有点像他平时被头疼顽疾折磨后的样子。
长孙皇后皱眉,回身到他跟前蹲下去,关心道:
“二郎可是头风病又发作了?要不然,我去给伱找太医过来再看看吧。”
李世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但脸上表情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了。
他前半辈子厉兵秣马,动辄就两日不卸甲、三日不下马的,刀箭伤也没少受,是个正儿八经的铁血好汉子。要只是头疼,再疼也绝不至于疼得快哭出声。
那问题恐怕就出在其他地方了。
长孙皇后觉得不太对劲,当即起身转头,对底下几人厉声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话就说,若是出了什么祸事,与本宫有关系的,本宫舍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会解决!”
是的,她跟李世民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堪称彼此肚子里的蛔虫。长孙皇后从丈夫这模样就能看出来,事情恐怕与自己有关,而且这几人似乎都知道,只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跟自己说。
见没人吭声,长孙皇后加重语气,对着其中一人道:
“兄长,他们瞒着我,你难道也瞒着我?”
“究竟是什么捅破了天的大事,值当你们这幅如丧考妣的模样?”
丈夫瞒着不说,那就逼问哥哥。
这就是长孙皇后的策略。
长孙无忌见这火终于烧到了自己身上,实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站起身走到帝后二人跟前,拱了拱手,无奈道:
“皇后娘娘,你现在该唤臣作卿,怎么直接叫兄长呢?”
当妹妹的,同样很了解哥哥平时会怎么打太极。
长孙皇后嗤笑一声。
“兄长,从前你每次做错事被父亲责问时,都会转移话题,我是看着这一招长大的,你以为对我还管用?”
她也懒得为难长孙无忌,转头看向李世民:
“我再问最后一遍,到底是什么事情,若你还是不肯讲,那便当我今日没来过这里。”
李世民也拿她没办法了。
他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
“他说你明年会死。”
长孙皇后像是没听清似的:
“什么?”
李世民烦躁得一把将桌案上的奏折和笔墨纸砚全数推到了地上,发出连绵不绝的砰砰落地声。
他低声怒吼:
“朕说,下课后,离开那里之前,朱元璋拉住朕,说你文德皇后长孙氏,于贞观十年六月己卯崩于立政殿,享年三十六岁,文德皇后是你的谥号!”
“他还说承乾不会继承朕的皇位,朕会亲手废了这个太子,因为他们兄弟阋墙骨肉相残!”
“观音婢,你知道朕多难受吗观音婢!”
“朕不想告诉你……”
李世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连那点怒火都没了,只能抓着脑袋死命拍。
他本来就有头风病,这毛病要不了人命,但是每当情绪激动或是气候变化时就会发作,痛起来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这一个信息,是在课程结束前朱元璋问过朱标之后说出来的,算是对李世民愿意拿出遣唐使海图的投桃报李,也可以算众人之间结盟的诚意。
于大明那父子二人而言,或许只是额外附赠了一点史料,随口一提的事情,但对李世民而言这极其重要。
甘露殿内一阵默然。
底下的几个臣子,除了长孙无忌之外,房玄龄和程咬金都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压根没听见过这段对话,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无可转圜,他们找不到机会离开,便也只能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
“原来是这个啊,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呢。”
长孙皇后噗嗤一笑,满脸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