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啊……
宋慎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不就是大明版本的x企吗?不缺吃不缺喝,不靠业绩赚提成,朱元璋不想百姓和军卒喝酒,不想卖酒的赚钱,只能尽可能把应天府里的酒水行业收编,然后再让他们服务态度极差,持续赶客,形成完美闭环。
妙啊!
旁边的徐允恭这时候伸脑袋过来,好奇道:
“张御史,您怎么知道这家铺子里有新出的更烈的烧刀子?我平日时常过来喝酒,怎么都从没听说过啊?”
他跟宋慎的熟悉程度其实比张唯要高得多。首先,张唯是文官,还是御史,天然就跟武将子弟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其次张唯还是浙东集团领军人物宋濂的学生,而徐允恭的父亲徐达又是淮西勋贵,那更难混在一起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区别在于,张唯的官虽不大,但他是靠自己走到这个位置的,跟宋慎、徐允恭这种二代本来就不一样,能发现自己跟宋慎聊得来全靠宋慎的祖父叫宋濂,而显然,宋濂跟徐允恭没有半点屁关系。
所以,宋慎喊张唯是“从明兄”,而徐允恭到现在还是叫的“张御史”。
张唯也没有在意这点,只是笑道:
“有个亲戚在供应这家烧刀子的原料,小道消息,小道消息。”
宋慎也点头:
“这我也听说了,所以才好奇,非得让从明兄带我过来瞧一瞧到底有多烈。”
他俩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把徐允恭的好奇心勾得越来越重了。
烧刀子本来就已经是应天府里最烈的酒了,所以军卒们才喜欢喝,尤其是严冬之时。在军营里混了那么久后,徐允恭已经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爱喝酒——
天气冷的时候来半碗烧刀子,比喝几壶昂贵的黄酒更管用,这玩意儿下肚之后立马就开始浑身燥热,跟吞了刀子似的,驱寒效果个顶个的强。天热的时候呢,进来吃点凉的卤菜,再喝点小酒,汗一出,再去河里泡个澡,那爽快劲儿,简直比用冰还强!
更何况,徐允恭身为魏国公徐达的嫡长子,自然知道父亲如今戍边北境有多么苦寒。听说那边的冬季比应天漫长很多,若这更烈的烧刀子真这么好,到时候多搞点回家托人送去燕地,父亲应该会很喜欢的。
思及此处,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半伸长了脖子往后厨看去。
店小二并没有从柜台打酒来,而是去了后院,看来这新的烧刀子确实还属于试酒阶段,没有拿出来售卖,否则柜台上肯定就已经有了。
正当徐允恭等的已经有点心烦之时。
店小二手里拎着两个酒壶,身后跟着另一个跑堂打扮的,从后厨走了出来。
“诸位客官,方才小的问了掌柜的,他说既然要送就不能厚此薄彼,您几位这一桌送一壶,另外几位军爷的也送一壶,大家都尝尝。”
他将酒壶分别放在了宋慎等人以及旁边军卒们的桌上,又将身后跑堂端着的下酒菜给摆好,笑眯眯道:
“请用!”
送完酒水和下酒菜,店小二也没有,就杵在边上等着,似乎是想等着看看他们喝酒之后的反应。
徐允恭有点不快:
“你站在这里,我们怎么好好吃酒啊?”
店小二认得他是谁,连忙陪笑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酒实在太烈,我们铺子里好几个号称千杯不醉的,尝了一碗就都倒了,小的是怕您几位喝得没轻重,所以在这儿看着点。”
徐允恭本来也才十八岁,又天天跟军卒们混在一处,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闻言当即就被激到了。
他伸手将酒壶拎来,给自己斟了满满当当一海碗的酒:
“小爷我还不信了,什么酒这么厉害!”
咕嘟咕嘟。
三两口,一碗酒就全进了嘴巴。
宋慎一听这动静就觉得不太妙——
现在这酿酒技术是没法测出度数的,全靠人嘴巴来估量。店小二刚才那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千杯不倒的尝一碗都醉了,这就像是酒厂里的工作人员喝酒把自己喝得酒精中毒一样,难道徐允恭酒量能比他们还要好?
现在这新版本的烧刀子不说一定有七十五度,大概也差不了太多了,这小子刚才喝酒那声音听起来就是一口闷的,而且下酒菜都没吃,就这么空腹喝……
万一喝个胃出血,这年头可咋治啊?!
“拦着他,快点!”
宋慎暴喝一声,张唯吓得一激灵,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在徐允恭背后啪地下死劲给了一巴掌,愣生生给他拍得把一碗酒给喷出来了三分之一,进肚子的有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全撒裤裆上了。
徐允恭甚至来不及骂人,几秒钟功夫,酒劲便已经上头。
肉眼可见的,他的皮肤从脖子红到了耳朵,甚至发际线往上,头皮都看着有点泛红,最后连露在外头的手背都发红了。
宋慎看不见状况,只能焦急询问:
“他现在怎么样,什么情况?”
张唯人都傻了:
“就喝进去了半碗不到,其余的我给拍出来了,但是看着……看着好像是喝醉了……”
就离谱。
他是和徐家小子不太熟,但是用脚底板也能想到对方的生活环境。
徐允恭这种武将世家出身,怕是刚抓周就已经开始用筷子沾酒让舔了,后来少年时起就又在军营里混迹多年,隔三差五就请军卒来喝烧刀子,再怎么说,他的酒量也不可能太差。
但是今天这个重新蒸煮过几次的烧刀子只喝了半碗不到,就有这个效果,是不是太扯了?
这还是烧刀子吗?
上次宋慎说的那个名字还真是比烧刀子更恰当——
什么烧刀子?这他娘的就是酒精,酒成精了!!!
宋慎无奈捂脸:
“从明兄,你快给他多喂几筷子菜吧,还有,小二伱赶紧去后厨弄些凉白开来,给他灌下去,最好是能让他吐出来。还有,其他人都别再喝了,这酒造出来就不是能让人喝的,除非把它勾兑一下,否则正常喝很容易出事。”
哪怕没亲眼看见,但从张唯刚才的反应来看,这玩意儿哪怕没有到达75度的医用酒精标准,估计也是大差不差了。
这么高度数的酒后世也有不少,最离谱的甚至还有96度的生命之水,但生命之水本就是得用各种果汁饮料勾兑才能喝的,75度的高粱酒也不是谁都敢喝。
在如今的大明朝,连四十几度的烧刀子都算得上是最烈的酒之一,喝酒也是需要逐渐适应、逐渐提高酒精耐受度的,而且高度数的酒还得小口慢饮。像徐允恭刚才那样,喝酒直接从四十几度跳到七十几度就算了,还敢一口闷,这简直就跟找死没区别!
张唯以前还没见过谁喝酒能喝出这阵仗来,好像马上就要弄出人命来了。但旁边徐允恭带来的那些军卒反应倒是很快,都不用多吩咐,直接扯着店小二就去后院里找凉白开,有人负责掰开徐允恭的嘴巴,有人负责往里头塞下酒菜。
而徐允恭本人已经处于上头状态,还在嚷嚷自己没问题,试图反抗。
总之现场一片混乱。
正此时,店铺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一军卒模样的人冲到门口高声道:
“快回去,张老三在路上摔了一跤,佩刀戳在腿里了,谁去帮我抬他一下!就在军营门口!”
第104章 陛下放心,宋慎不可能有意外!
走在军营大门口,佩刀能把腿给戳了?
这他娘的什么跟什么啊,讲笑话都不带这么离谱的吧!
众人茫然地面面相觑,只有一个忠实小弟刚拎着水桶从后院出来,没听见外头说了什么,还在一个劲儿地拿葫芦瓢在往徐允恭嘴巴里灌凉白开。
张唯反应稍快些,跑到外头去把招呼人的那个连拉带拽扯到了烧刀子铺里。
“不是,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佩刀把腿给戳着了,你们佩刀没有刀鞘的?”
他难以置信地发问。
被抓进来的是个普通小卒,跟在场大部分人一样都是大头兵,本来还着急上火的,这会儿见里头大都是自己人,还有一位魏国公家的公子哥,心知这次找对地方了,也只能忍着急躁解释起来。
“当然有刀鞘,但是张老三那家伙也是真的倒霉催的!”
“我亲眼瞧见他跟另一个兄弟从军营里玩闹着出来,俩人拿着带鞘的刀在路上互相锤,本来也就当棍子使使,那刀鞘也不是那么容易滑的,可不知道为啥,张老三那把刀的刀鞘突然一下掉了,他着急忙慌要去捞,因为在军营外头拔刀回去是要受罚的,结果那小子左脚绊右脚,自己把自己给绊倒了。”
“那会儿他手忙脚乱的,又想拿稳刀又想去捞刀鞘,右手一别,刀直接给戳进左边大腿里了,戳了个对穿!”
“各位大哥你们行行好吧,刚才他那血都止不住了,这会儿好容易才停下,我都不敢乱动拔刀,但又得赶紧找人帮忙抬着他去找医士,只能就近找,你们帮我一把行不?”
除了喝得上头的徐允恭还在迷糊之外,所有人都听得极其傻眼。
这个伤本身就已经足够离谱了,可谁能想到,最离谱的还得是这受伤的过程!
这种事情都能遇上,那张老三怕是倒霉得喝凉水都塞牙了才能做到吧?
有军卒回过神来,振臂道:
“走走走兄弟们,快去帮把手,救人去!”
“你们几个,随我去抬人;你们几个赶紧跑回军营去叫医士,带金疮药和干净麻布那些来!快快快!”
“要是慢了一刻,他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宋慎,此刻突然抬手:
“等等,你们这样弄肯定不行,就算是医士来了,胡乱搬动只会造成二次伤害。”
“带我去,还有,从明兄,你把这里剩下的那壶烧刀子也给带去!”
张唯听到他提这个,当即就明白宋慎要做什么了。
这酒表面上叫烧刀子,实际上在张唯心里,它已经更名为酒精了。张唯可没忘记之前宋慎跟陛下说起酒精用处的时候,最初提起的就是它可以治疗外伤,防止伤口腐烂,而宋慎既然能弄出这类东西,说明他对于伤口处理也有所涉猎,听他的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行,但也不可能出什么大错。
于是,张唯二话不说先把酒壶给拿到手里,而后跑去门口马车旁边,飞一般地将轮椅给推了过来,扶着宋慎上了轮椅,并给报信吆喝救人的那军卒屁股上来了一脚:
“愣着作甚?我身边这位先生医术可是非同一般的,比伱们军营里的医士说不准还厉害些,不赶紧带路,莫非你想你兄弟早些死?!”
他倒不是真的着急一个素不相识普通军卒的死活,只是,如今恰好碰见,手边又有一壶酒精,若能实地试验一番,日后陛下问起来他也方便有个交代。
那报信的军卒终于回过神,本来还有些半信半疑,但见宋慎二人是能跟徐允恭同桌喝酒的关系,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招摇撞骗之辈,此刻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在头前带路,连滚带爬地往出事地方跑。
张唯本来是想自己推着宋慎走的,奈何他本身是个文官,体力不好,跑两步就有点喘了,身后的军卒们有两人架着徐允恭,其余人见状实在是急得很,一把扯开张唯,自己来推轮椅,一个木头轮椅愣是给宋慎坐出了推背感,好悬没给他推吐了。
他心里暗骂一声国粹。
淦,比他妈电动轮椅还快,这帮人是飞毛腿?!
宋慎被颠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差点吐出来,百忙之中还得抽空吩咐:
“带两根条凳走,yue……有长布的话,yue……也扯一条,等会儿有用!”
军卒们病急乱投医,听到他吩咐也顾不得太多,一眼看见烧刀子店门口有几根条凳,还有一条迎风招展写着“卖烧刀子”的白布招牌,跟群土匪似的拿了就跑,比雁过拔毛还要雁过拔毛。
只留下烧刀子店的小二和掌柜的在门口尔康手,欲哭无泪。
兵荒马乱的一顿乱跑之后。
在报信军卒的带路之下,众人可算是来到了军营大门口的出事地。
此时此刻,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同样是今天休沐出来的军卒,有与伤者相熟的在着急照看,还有军营门口卖炊饼卖吃食摆摊的贩夫走卒。
张唯将现场情况低声同宋慎说了之后,宋慎厉声呵斥:
“不想他死的话就让开些,他现在连喘气都难,你们围着他更是喘不上气!都散开!要看热闹的站远点看!”
他说话是不顶用的。
但他身后站着乌泱泱一群军卒!
军卒,在这年头的老百姓眼里,那就是比山贼马匪更强盗的角色,要不怎么能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种俗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