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大司马 第316节

  424.

  公元218年,建安二十三年,邺城。

  魏王宫内,侍从捧着巾帛,脚步匆忙,于廊间穿梭而行。

  凡遇见阻拦的甲兵,口中急呼:“许昌急报!”

  见侍从穿着打扮及那手中巾帛,纷纷避让,不敢阻拦。

  跨过高高的门槛,侍从跪在地上,说道:“大王,许昌急报!”

  “何事?”

  司马懿拆开巾帛,见书信上的内容,脸色顿有变化,说道:“大王,太医令吉本、少府耿纪、丞相司直韦晃率杂人、家僮等一千余众叛乱,趁夜袭攻长史王必,继而火烧城门,欲挟持天子南下。”

  吉本、耿纪、韦晃这些人皆为关中籍贯之人,与曹操所重用的关东士人格格不入。

  不受重用之下,见曹操近年来杀皇后、皇子,因杨修案又诛杀忠汉人士,已知曹操心有篡汉之念。

  时见刘备坐断南方,吉本、耿纪、韦晃等人则谋划多年,欲挟持刘协南下,投靠刘备。

  “然后呢?”

  曹操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放下手中的毛笔,问道:“王必生死如何,叛贼可有被镇压下去?”

  司马懿浏览巾帛内容,说道:“是夜,王长史肩膀中利箭,于混乱中而逃,探得金祎与三贼伙同,遂奔走至南城,联络城中诸卿。”

  “及天明,王长史合颍川中郎将严匡,发屯田兵剿贼,吉本、耿纪、韦晃、金祎等贼及其家眷,皆被王长史擒获,帐下千余人非死既降。”

  “王长史上疏请问大王,所擒叛贼何以处置?”司马懿问道。

  曹操面露怒意,说道:“告诉王必,凡举兵叛乱之人,夷三族。”

  “诺!”

  说着,曹操将手中的毛笔,扔到案几上,骂道:“这些许昌汉臣怎就冥顽不灵,聚众叛乱,欲挟天子南下,何其为愚也!”

  曹操真就又气又恼,这些许昌臣子就不能安生吗?

  连屯田兵都打不过,还想着挟持刘协南下武汉,真就让他想笑!

  莫以为刘备真有兴汉之心?

  估计刘备没有兴东汉的心,却有兴自家汉室的想法。

  刘协真到刘备手上,过不了多久,不是死于非命,就是坐船过江时,沉江而亡。

  “今许昌城中形势如何?天子可有受伤?”曹操问道。

  自曹操平河北后,为了减少刘协的影响,便挪到邺城办公。今曹魏的政治中心不在许昌,而是在邺城。

  迎奉天子的许昌,则由丞相长史王必全权负责。

  丞相长史王必虽寡有人知,但早在曹操于陈留起兵时,便追随曹操左右。

  曹操占据兖州后,封王必为从事;后曹操命王必出使洛阳,立有功绩,迁至主簿,随军作战;曹操于下邳擒获吕布,不仅是刘备欲杀吕布,时王必也劝曹操杀吕布。

  追随曹操数十年间,王必虽无过人才略,但胜在忠心。这也是为何曹操将大本营北移在邺城后,王必则负责起许昌事务。

  司马懿摇了摇头,说道:“吉本、耿纪等人不过乌合之众,虽谋划周密,但行事不严。至天明时,众人兵马分散,被王长史击败。天子居于宫中,安然无恙。然尚有余众潜于许昌城中,未被察觉。”

  曹操冷笑几下,说道:“看来许昌城中有意襄助叛贼者,应当有不少。”

  负手踱步,曹操对刘协这个烫手山芋,烦得不行。

  ‘挟天子以令诸侯’此策虽好,但却有利有弊。

  早些年他因迎奉天子,积攒名望,席卷兖豫,群贤争先投效,从而实力激增。

  官渡之战时,他能与占据河北的袁绍扳手腕,多亏手握天子,通过施展外交手段,拉拢关西诸将,挡住并州攻势。

  然随着他统一北方,与刘备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天子逐渐成为烫手的山芋。

  曹操欲模仿王莽,通过进公、称王,进而取代汉室。然走到魏王后,他却心生犹豫,不知要不要往下走。

  今下吉本、耿纪、金祎在许昌掀起的叛乱,似乎推着他往前走。不取代汉室,他的魏王国势必长期被汉所笼罩。纵他怎么安抚人心,盖无知士吏或许会以为今下仍是大汉所有之天下。

  “请大王息怒!”

  孙权似乎看出来曹操的烦恼心事,说道:“吉、耿、金等人起兵叛乱,多是大王寡镇许昌,而汉帝久居许昌。汉帝长久施恩下,难免有不得志之人,阴连外人,蓄意反叛。”

  “今下之策,大王宜当借机,彻底铲除蓄意不轨之人,以防许昌再起叛乱。如招许昌诸臣入邺城,暗查是否有臣吏参与此谋逆之事,尚不被王长史所察。此策虽不治根,但却可治表。”

  曹操瞥了眼孙权,淡淡说道:“孤欲治根,又当如何行之?”

  孙权躬腰低头,说道:“汉室衰微,得大王匡扶,方初安天下。然汉帝不识大王之恩,常欲阴连外臣,谋害大王。今下欲铲除不轨之人叛乱,唯大王顺奉天命,行效三代之德政。”

  相较前两次的言语反对,这次曹操却是沉默不语,心有多思。

  孙权所说之语道出了今下的本质,不是忠汉之人多,而是刘协作为天子,从法理上统治着天下。

  纵他是傀儡,他始终是天子。为摆脱刘协的影响,不得已放弃老巢许昌为政治中心,而是选以邺城为根基。

  刘协身在许昌,不论曹操怎么监视,刘协都可向下施恩的空间,谋划大饼,吸引他人投效。也就是说刘协不死,今后还会有叛乱发生。

  取代汉室,剥去刘协身上的天子外衣,或许才能根除以‘天子’为名的叛乱。

  踱步间,曹操忽然问道:“霍峻今下如何?”

  “启禀大王,霍峻取蒋干首级,与淮南王玺,一并送至武汉,以向刘备示无反叛之念。事后刘备招霍峻入武汉,授以录尚书事,留其于武汉。江淮军政则由副督庞统治之,兼领徐州刺史。”司马懿答道。

  霍峻拒绝淮南王,向刘备献上破魏方略。刘备施恩回报,让霍弋与刘禅结连襟之关系,保证霍氏今后之富贵。然以上这些事属于密事,为了达成迷惑曹操的战略意图。

  次日,刘备颁布王令,让霍峻卸徐州刺史职务,授其尚书事,留京与法正、诸葛亮等人统领中枢,显示出刘备忌惮霍峻之感。

  “录尚书事,留武汉治国。”

  曹操捋须冷笑,说道:“不知霍峻今时后悔否?”

  说着,曹操惋惜摇头,说道:“若霍峻受领淮南王,举兵叛刘,则大事成矣!”

  在曹操今时眼里,霍峻无疑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称霸江淮,治统万民,封国受土不选;却选择了向刘备表示忠心,今受其猜忌,被削兵权,真就令他想笑。

  “大王,霍峻虽无反叛,但却也让刘备猜忌霍峻,削其兵权,留居于京。”孙权说道:“今下之重,当在根治许昌之乱。”

  曹操捋须而思,说道:“且如仲谋之意,招许昌官吏北上邺城,察其间是否有吉、金等同党。”

  “对了!”

  曹操想起什么,说道:“王必忠奉国事,平定叛乱,赐钱帛与之。让其好生养伤,孤当有重用。”

  “诺!”

  孙权听着曹操的部署,心中若有所思。

  经吉、金、耿等人的反叛,曹操今下应有称帝之念。自己与曹丕谋划的计策,或许可以实施了。

  “大王,裴代郡回邺述职。”侍从禀告道。

  “宣!”

  曹操坐回榻上,双手撑在案几上,露出和善的表情。侍从也趁机拾起被他扔掉的毛笔,换上崭新的毛笔替代。

  虽有许昌叛乱的前事在,今下曹操也因刘、霍君臣生隙而感到舒心不少。

  少顷,裴潜趋步入殿,行礼拜道:“臣潜拜见大王!”

  曹操面露笑容,说道:“三年前,代郡混乱,孤授卿以大任。经卿三岁整治,盖代郡已平,孤心甚慰。”

  说着,曹操话音一转,问道:“孤闻计吏言,卿治代郡时,治百姓宽厚,治诸胡刑重,然不知可有此事?”

  三年前,代郡乌桓猖獗,曹操欲发大军征,询问裴潜意见。裴潜则表示代郡乌桓尚无反叛之心,今下当用计策化解代郡之乱。

  裴潜单车入代郡,安抚乌桓单于,好生劝导。单于惊喜参半下,归还财物及人口与代郡。安抚完乌桓单于,裴潜反手就将与乌桓人勾结的郝温、郭端等十余人处死,威慑代郡上下。

  其间,裴潜深晓乌桓势大,不敢以宽松之政纵容,而是采取严刑峻法,一旦有胡人犯法,裴潜则决不手软。

  经三年的整治,代郡风气大改。曹操见裴潜功绩卓著,也将裴潜召回邺城,欲委为丞相理曹掾。

  裴潜不卑不亢,拱手答道:“启禀大王,确有此事。”

  “臣待百姓宽厚,是以百姓受胡人袭扰,多有贫寒,故施以宽收其心;待诸胡刑峻,是以胡人桀骜不驯,时常扰民,故施以严法制其心。若待诸胡宽厚,纵其野心,胡人必会扰民,时郡吏发卒遏之,胡人必反矣!”

  说着,裴潜言语认真,说道:“以潜粗鄙之见,窃以为后继者若治郡失衡,宽严不分,乌桓势大难遏,则代郡必有叛乱发生。”

  曹操皱起眉头,对裴潜后续的那段话多有不认可,以为裴潜为他治理代郡的汉宽胡严的政治手段找理由。

  脸色渐渐平淡了下来,曹操说道:“计吏所言盖或有偏颇,卿治代郡有功,安抚汉胡,历三岁而事成。今丞相府尚缺理曹掾,可由卿出任之。”

  “诺!”

  见曹操不相信自己的话,裴潜没有过多争辩,时间会证明一切。毕竟代郡情况之复杂,非是几句话所能说得清楚。

  代郡乌桓势大,近年来与鲜卑轲比能等人勾结,岂能那么容易被解决的。

  (本章完)

425.第421章 教子谋交

  425.

  武汉,汉王宫。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刘禅响亮的诵读声,在清晨的院落间响起。

  刘备身着便服,坐在席上,问道:“公嗣读霍督所著《马说》,不知有何所感?”

  正旦之时,霍峻向刘备献棕马为礼,或如张承所言,初见棕马似为寻常,再见为五百里马,深究为千里马。

  刘备见棕马如此奇特,大喜不已。霍峻择机献《马说》于刘备,另类地向刘备表达他的感激之情,提拔他于市井之中。同时还劝刘备当选拔任贤,不可阻塞贤路。

  刘备读《马说》全文,不由大悦。是感《马说》启迪性强,则让刘禅习读《马说》一文。

  刘禅乖巧坐在对席,说道:“父王,霍督所著《马说》虽仅百余言,但却振聋发聩,儿臣仿佛得见千里马哀叹不得其主之感。”

  顿了顿,刘禅思虑半响,说道:“霍督所著《马说》虽在言千里马,但似乎不仅在谈千里马,而有在谈论贤才。”

  “嗯?”

  “可否细言?”

  刘禅握帛而思,说道:“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古之贤士微末之时,与千里马何其异也?”

  “胶鬲得周文王赏识,反戈纣王得以发迹;管夷吾相公子小白,霸诸侯,一匡天下;孙叔敖因楚庄王而幸进,治楚国几霸中原;百里奚被秦穆公所拔,得以强秦而威戎狄。”

  “诸贤士虽有坚忍不拔之心,但无君上赏识,何以名扬天下?此与千里马何其相同,无伯乐则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马称也!”

  刘备大感欣慰,说道:“太子记之,识才委贤,拔以重用,是为君者之道。无霍、葛、关诸君辅佐,则无汉国之盛。国之昌盛在于君,君明臣贤是为昌。”

  “前汉之所以兴隆,在于亲贤臣,远小人;后汉之所以倾颓,在于亲小人,远贤臣。太子欲兴汉室,唯在委贤重能,采纳建言。”

  刘禅那张青涩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说道:“敢问父王,何以识别千里马与那贤臣?”

  说着,刘禅继而问道:“常言霍督被大王举于市井之中,葛君被大王发于渔耕之间,父王何以识之?”

  “这?”

  被刘禅这一问,刘备犯起了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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