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猛地从榻上起身,神情焦虑,问道:“今汉升情形如何?可有遣医师探望?”
王粲摇了摇头,说道:“黄老将军陷入昏迷当中,杜医师已前往整治。至于是否有性命之危,则非臣所能知。”
“这?”
刘备长叹了口气,说道:“汉升年七旬有余,去岁得患寒疾,气力渐衰。朕本欲令其留京修养,今怎能让其操练乎?”
去年秋季,黄忠因受寒发高烧,虽经杜度救治,身体康复。但老年人的身体说垮就垮,至此之后黄忠身体气虚体弱,无往昔征战之风采。
这次北伐用兵,刘备考虑到黄忠身体,准备让黄忠留宅养老,命养子黄旭好生照料黄忠。黄忠岂能相从,非要上马操练,准备以骑射展现他的能力。不料身体机能下滑的黄忠,在操练时直接摔下马来。
刘备踱步几许,叹息说道:“昔随朕征战天下诸将多已白发,云长、兴霸、君义病逝,汉升老迈无用,今唯翼德、子龙、叔至、仲业等,将才逐渐凋零。是役北伐或当另启他将,以为日后继任之用。”
曹操、关羽的病逝,可以看作汉末时代的结束。今尚能征战者,无不是黄发老人。即便是刘备也已六十有一岁,胡须白多黑少,面容布满皱纹,属于是老者。
说着话,刘备指了指殿外,说道:“仲宣,今让太子代朕前去看望黄老将军,叮嘱老将军好生养伤。”
“诺!”
踱着步,刘备走到殿门,望着碧蓝色的天空,神情略有低沉。
半响之后,刘备问道:“洛阳可有动作?”
“禀陛下,据斥候来信,曹彰大破辽东,公孙恭归降,曹彰得胜归朝。曹丕下令设平州,治辖四郡。且荆州刺史司马懿调任回京,继任者夏侯尚,下令高筑宛城,广蓄兵粮器械,以为远备。”
“咦!”
刘备惆怅了下,感慨说道:“昔我至许昌,夏侯尚是为小儿,今小儿竟已成长。”
说着,刘备捋须而叹,说道:“轻税除禁,辟地开州,下抚士族,上悦诸卿。观其所为,曹丕似有贤君之风。今其以盛年即位,以朕岁数怕不能及之。”
左右亲信闻言,默然不能答。
寂静间,有侍从出言,宽慰说道:“不及十年,曹丕当没其命,陛下勿忧,彼时中原或可图。”
刘备寻声望去,却见是尚书阚泽开口言语。
刘备心生好奇,问道:“阚卿何以知之?”
阚泽捋须笑道:“以字言之,不十为丕,此为字数之理。据此而观之,曹丕寿不足十年。”
汉代丕与后世不同,中间为丨,形似上不下十。不十为丕,即为丕的组合,拆分之后,再结合曹丕的姓名,其意则是曹丕活不到十年。
“哈哈!”
听着这番言语,刘备被阚泽这番话逗笑,说道:“真如阚卿言语,曹丕不及十载丧亡,此当为卿之功也!”
“请陛下记于巾帛之上,以免十年后陛下有所遗忘!”阚泽拱手笑道。
“十年后?”
刘备摇头失笑,目光看向王粲,问道:“朕闻卿欲修史书,不知可有此事?”
“不敢欺瞒,臣是有此意!”
王粲神情自若,如实答道:“自中汉之末以来,公孙伯圭、袁本初、袁公路、孙文台等,皆为一时之豪杰。然天下分裂甚久,典籍焚毁,国无著史,臣思念英豪俊杰,无人载其史,恐后人难知,是为惜哉!”
“深思之下,臣欲仿司马公私修史学,载中汉末世之英雄豪杰生平,加以浅薄点评,以传于后人。尚未禀报陛下,臣当是惶恐。”
刘备负手背腰,感慨说道:“仲宣以文载事,记载中汉群雄,是为有英雄之气。今朕准卿著史,非我季汉之国史,可为私家史书,尽载诸豪平生,不宜偏私。”
说着,刘备指向阚泽,笑道:“仲宣,朕自是为英豪,今卿修朕之平生时,务必将阚卿言语记入。”
“陛下所命,臣不敢不为!”王粲笑着领命。
“卿修之史,可有名乎?”刘备问道。
王粲迟疑少许,说道:“尚未有名!”
刘备捋须而思,笑道:“卿欲载英雄平生,何不如名为《英雄》!”
“《英雄》?”
王粲品味几下,拱手而谢,笑道:“臣拜谢陛下赐名!”
《英雄志·汉中祖纪》:初,曹丕即位,中祖尝从容问群臣曰:“曹丕以盛年即位,恐朕不能及之?”群臣未对,尚书阚泽曰:“不及十年,丕其没矣,陛下勿忧也。”
中祖曰:“何以知之?”泽曰:“以字言之,不十为丕,此其数也。”中祖为之大笑,谓粲曰:“卿当记之,以验泽语。”时粲初著私史,中祖准之。如泽言,丕果七年而薨。
(本章完)
第500章 施刑以威众
章武三年,春。
霍峻从武汉回合肥,已有多月。除了与庞统、蒋济接头碰面外,则就是调配北伐所需的兵粮辎重。
自建安二十三年,江淮推行霍范所上疏的《淮南论》以来,至今而来已有三年多。
三年间,淮东、江北疏通水利,开垦荒田。之前沦为战场的濡须口、舒城竟也有了人烟。
那些因战乱而南逃的庐江士民见旧土无战事,为了享受还乡免税的政策,陆续让家人归乡,如皖城乔氏、舒城周氏等庐江大小士族。这些士族的归乡,带回了不少人口,如修缮乡梓,恢复村社。
人烟有了归有,但由于免税,江淮军队的粮辎供应靠不了归乡人,想要自给自足依旧是要依靠淮南军屯。
三万军士开垦劳作,淮南军屯三年,除去军屯开支,每岁可得三百万石左右,三载得有近千石。然扣除江淮边军驻防的粮草支出,三年所积蓄的库存仅有四百多万石粮。
四百多万石粮对于即将用武的五万步骑而言,尚有些不足。如军士每人月消耗两石,五万步骑每月消耗就在十几万石,半年则就要有上百万石粮。
这还不算为大军北伐而服徭役的百姓,他们所需粮草也要从粮库中支出。为了确保粮草的充沛,以及后续驻兵的粮草库存,霍峻前往金陵,与扬州刺史步骘会面,让其调五十万石粮供给合肥。
步骘自无不可,作为于公于私,他都会帮助霍峻。步骘不仅运粮到合肥、江都,且将新铸造出的甲胄器械运到江淮,以为助力。
故自从金陵归来,霍峻投入到准备北伐的事务当中。
是日晨,霍峻从合肥府衙乘马而出,前往军营检阅军纪,蒋济、刘忠、丁奉等文武随行左右。
途中,霍峻策马缓行,问到:“徐州可有消息传来?”
刘忠策马上前,答道:“禀都督,因曹操病逝,徐州兵士盖以天下纷乱,故多有骚动。然曹丕反应迅速,命吕虔、臧霸速抚骚乱,徐州遂是暂安。”
“徐州渐稳之后,因利城郡骚乱严重,曹丕则是更替之,委中枢官吏徐质出任太守,而非是由泰山旧将出任。”
在汉魏数次作战下,徐州军阀势力损失惨重,陆续战死沙场。如利城吴敦,北海孙观陆续兵败身亡,唯有吴靖、尹礼、臧霸等人尚在。今下曹丕借着以青徐骚乱为由,安插亲信入徐州治下诸郡中。
蒋济挽着缰绳,说道:“徐州兵马久不归曹氏算所掌握,军纪涣散,轻佻难服。今曹丕令徐质赴利城,都督当多派人手前往探查,看是否有机可图?”
“子通之意是?”霍峻问道。
蒋济言语简要,说道:“都督欲向徐州用兵,走泗水虽能直抵下邳城下,但孤军深入徐州,恐遭曹氏诸军合围。利城毗邻郁洲,如能图利城,可诱青徐诸军至,兵败而胜之,下邳则可易图。”
“我军之基在淮东,受限于淮西。如能外拓淮东,则可以下邳、东海为基,谋略青州。时收徐州海盐之利,粮草督运至郁洲。进可出琅琊,取北海;退守下邳,据钟离,以御曹氏之兵。”
蒋济呆在合肥这么多年,可非是白干。他根据霍峻取青徐的方略,且以今下南汉江淮疆域,渐渐琢磨出可行方案。
他吸取上次霍峻孤军深入下邳,被人断据泗口的事例,不建议霍峻直接从泗水进攻下邳,而是建议霍峻从东海郡入手。
东海郡南邻广陵,西接下邳,北抵琅琊,东临大海。南汉两次浮海而进,以郁洲为根基,袭扰徐州海滨。而利城郡是由东海郡析出,位于郁洲的西北方向,朐县的正北面。
如果利城有变,霍峻可以郁洲为据点,步骑沿着驰道北上,水师沿着海滨而进,一旦不利则能退守郁洲。如果能击败青徐兵马,霍峻则能向西推进至下邳,通过泗水与淮东联络。
若能将东海、下邳收入囊中,凭借淮东,则能进谋青徐。甚至可以向西而进,吃下寿春,
“利城?”
霍峻沉吟少许,说道:“子通之语可行,东海虽几近凋敝,但我军得有郁洲。粮辎屯于郁洲,步骑北进,可望青徐。下邳孤立,易遭四面合击,宜当慎之。”
“来人,命斥候多探东海,利城虚实,细察其地形山水。”
“诺!”
古代为何不利用大海作战,非是古人无谋,并缺少远见。而是大海风浪太大,大军出击易遭危险,且孤军深入太多,容易缺粮。
郁洲(连云港)真就是天然基地,它本身面积辽阔,山高多水,且距离陆地近。以郁洲为点,可以屯粮聚兵。
东晋时期,孙恩以郁洲为据点,反叛东晋。后来南朝还在郁洲上设县、委官,拥有北伐青、徐之用。
今时郁洲因自身作用,逐渐被南汉看重。自霍峻下江淮后,时常有南汉小股水师入驻郁洲,往来巡逻海滨。
几人言语间,已走了数十里地,行至巢湖畔的淮南军大营。
淮南军从各地被召集而来,今暂由副督庞统负责安顿。或许是霍峻今晨突然检查,各部将士略有慌张,诸将在副督庞统的带领下,至门恭迎霍峻。
几番问候下来,霍峻身袭衷甲,询问左右道:“诸军初集,士气、军容如何?”
“军士士气高昂,可以一战。”高翔说道。
“许久未战,军士多望建功!”全琮笑道。
望旌旗飘扬的军营,霍峻持鞭前指,笑道:“既然如此,且观儿郎风貌!”
说着,霍峻便让人诸将带路,他要检阅军容。
见状,不少在场将校心中多有紧张,生怕霍峻查出了点什么,急忙去找亲卫。
“不准呼亲卫!”
霍峻见有些将校想提前知会部下,问道:“莫非诸君治下军士不整,且其中暗行不法之事乎?”
闻言,诸将不敢回应,唯有乖乖跟在霍峻身后。
初巡高翔所部,其部军士因在营中虽然松散,但巡逻兵马严谨,所有的弓弩箭矢皆按照标准做了防水处理,并无多大的问题。
巡视完高翔之后,霍峻则是来到族将霍渊的所部。
霍渊营部情况与高翔差不了多少,饮水、卫生、军纪都达到要求,其中营寨更是依照要求下营,沟壑、拒马齐备。
就当霍峻想走时,他却发现霍渊神情不安,时常瞟向他的大帐方向,一直想和亲卫说什么,但碍于亲卫太远,一直在使眼色。
霍峻心中生疑,笑道:“霍渊营部有序,宜当赞誉。今走累了,且去其大帐坐坐。”
“都督?”
霍渊神情惊变,挤出笑容,说道:“渊大帐狭窄,怕是难以入座。”
“无事!”
“且去坐坐!”
不待霍渊说话,霍峻领着众将前去其大营,霍熊、霍虎在前开路。人群中,霍渊脸色渐渐发白,心脏飞快跳动,生怕霍峻发现他的秘密。
众人很快抵达大帐,霍熊在霍峻的示意下,上前掀起帐布,领着左右几人入帐。紧接着,帐内响起了女眷刺耳且尖锐的惶恐声。
闻声,左右将校无不为之震惊,纷纷看向霍渊。而霍渊的脸色早已是发白,扑通跪在地上。
霍熊看了眼霍渊,拱手道:“都督,帐内为霍讨寇妾室。”
霍峻将手搁在背后,手里攥着马鞭,身动而鞭晃,问道:“怎么回事?”
神情虽是不变,但言语中却带着些许失望。
霍渊跪在地上,低头说道:“帐中女子为渊新纳之妾,因其百般相求随军。渊拗不过她,一时脑热之下,答应让她随军,但却言开拔后送她出营。”
“哼!”
霍峻摇头冷笑,失望说道:“自江夏时随军,至今是有十余载,随我下孙吴,取江淮。今却被女子所惑,莫非你忘了我叮嘱之语?”
说着,霍峻猛地发怒,马鞭抽在霍渊的脸上,呵斥说道:“你早年被女子所迷,常舍情而自悲。今四旬有余,却还被女子所惑,竟敢行违背军令之事?”
对于族人霍渊,霍峻当是恨铁不成钢。其虽颇有勇力,然却贪恋女色,常容易为情所困。
追随他这么多年来,屡有战功,还被刘备拜为讨寇将军。本以为随着年纪越大,能不被女子所惑,然事实证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