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
霍峻沉吟少许,看向蒋济问道:“长史,今江淮六郡中可有县长空缺?”
蒋济领悟霍峻意思,拱手道:“启禀都督,因舒县人口激增,历阳县长卫浩迁之,今历阳尚缺县长。”
霍峻微微颔首,说道:“历阳为久置之县,南与牛渚相连,为江淮与江左联系之要地,多有商贾至历阳集市。子和既通政事,不知愿任历阳长否?”
步协略有喜色,说道:“姑父表协为县长,侄愿担此任!”
“好!”
霍峻笑了笑,勉励说道:“昔步扬州被陛下拜任县长,而后历任诸郡郡守,今任扬州刺史。望子和以此为例,勤于政事,不坠你父之名。”
顿了顿,霍峻脸色佯装板了下来,说道:“今日之后,除私事之外,你我相见,当以官职相称。”
“协谨记都督教诲!”步协恭敬道。
待步协退下,霍峻望着其背影,问道:“子通以为此子何如?”
蒋济微微摇头,说道:“步子山手不释书,性宽弘得众,治扬州以来,下畏其威,民多安生。喜怒不形于神色,吏民肃然,无事敢以欺之。今长子行事规矩,才干不显,怕远逊子山。”
说着,蒋济反问道:“都督以为步扬州何如?”
“子山?”
霍峻摸着小胡子,笑道:“子山虽不以兵略显,但论治世树德而言,国中能与齐比肩者,少之又少。仅是爱惜羽毛,德行较之元直,则有所不如。”
步骘爱惜羽毛,在大汉朝中可以说是出了名。他通常穿儒服见人,表示自己十分简朴。但妻妾在武汉的贵妇圈里可是出了名的衣饰奢华,对比之下,让不少知情人难绷。
至于霍峻,从来不遮掩自己的癖好,喜欢锦衣玉服,喜欢住奢华大院,妻妾无一不美艳。相较之下,步骘被外人所笑,霍峻则就让人所羡慕嫉妒。
至于步骘为何这般内外不一,核心在于是被名声所累。在南汉当官不容易,陛下刘备带头不修宫殿,诸葛亮更不用说,徐庶、潘濬、诸葛瑾在外树立的品德甚是出众。
作为上卿的步骘需要以身作则,不能不树德行。行事若过于放肆,就被会被人说闲话。
当然步骘、霍峻这些都是属于小问题,不让千里马吃精粮,而是逼吃驽马的粗粮,怎能要求千里马而日行千里呢?
蒋济自我开玩笑,说道:“幸好酒徒蒋济之名,朝中官吏皆知。”
“哈哈!”二人相视而笑。
刘备深知蒋济贤名,东巡江淮时,曾见蒋济喝酒大醉,有损仪表,故而言语责之。蒋济则以高阳酒徒而喻自己,将刘备喻为高祖刘邦,引得刘备与左右众人大笑。
刘备与蒋济相谈多时,深感其才华过人,追计蒋济过往功绩,拜为佐军将军。
霍峻抿着茶盏,说道:“今后如有任官淮人子弟归乡置业,如有德行,尽量征辟之,或举其为孝廉。”
这些子弟因长辈们的指使归乡,随着年龄的长大,如果在江淮找不到出路,则就容易背井离乡,重新南下吴楚。子弟在江淮任官,不仅是小小的交换,同时也是有助于江淮复兴。
“诺”
蒋济应了声,说道:“张公子布遣侄张奋率族人归淮,其与张公不同,喜研攻城器械。昨日谒都督,然都督出游,由济询问。今济以为可征其入军,以为从吏偏将。”
“张公习文弄经,今子侄能有不同,甚是善哉!”
霍峻摸着小胡子,笑道:“如子通所言,征辟其入军。若才干了然,善晓攻城器械,而后可令其专领攻城营部。”
世上读经书的人多,但是喜欢钻研攻城器械的人少。霍峻治下兵马,水战、野战各有人才负责,但就是攻城战少有将领擅长。如果张奋真擅长营造攻城器械,加以调教培养,可以让他负责工兵。
霍峻抿着茶水,问道:“自岁初以来,令淮民归乡安业。今将至冬时,不知增有多少民户?”
蒋济整理了下案牍,呈上说道:“禀都督,据九江、庐江、广陵等六郡上报,半年以来,江淮合增百姓万余户。从青州南下者,一千两百三十五户;江左淮民复归者,当有九千九百六十八户;江淮流民出山泽者,两百一百三十六户。”
“淮民复归者,七千多户安置于舒城,二千余户迁至广陵海陵。流民出山泽者,各郡齐迁至下邳高山,此地虽偏远,但水田肥沃,宜当耕作,不被兵贼所袭。青州百姓则居广陵盐渎,或迁至郁洲。”
霍峻赞赏之色,说道:“淮民渐渐归附,江淮不日则可大兴。及待淮地兴盛,再破寿春,中原当可图之。我料今岁冬,或再有淮民归附,子通当与各郡好生安民接待,不得有百姓受寒挨饿者。”
“诺!”
迟疑少许,蒋济问道:“济闻陛下令子华于武汉检索人口,不知今下情形何如?我江淮六郡是否当遵循政令,广索隐户?”
“子华得逢明主,正于武汉大展拳脚。诸卿各族不敢隐瞒,纷报所隐人口。”
霍峻放下茶盏,说道:“江淮六郡是否检索隐匿人口,料陛下昔之旧语,应无此念。且江淮民寡,又如何检之!”
司马芝在霍峻的举荐下,从外郡郡守跃迁为武汉尹守。得到刘备重用之后,司马芝感激不已。自上任开始,开始向各大族严检人口。
有旧从找刘备哭诉,反而被刘备一顿臭骂。有了刘备的臭骂,旧从算是渐渐安分下来,但还有想隐藏不报者。
如夏侯兰少向司马芝报了两户,被司马芝知晓后,当即派人拷问夏侯兰,欲治其死罪。夏侯兰找赵云相救,赵云虽舍不得老乡,但在法制下,唯有痛拒夏侯兰的求情。
后来刘备得知,找到司马芝,想论旧功赦免夏侯兰。司马芝当即脱下官帽,请求辞职走了。见司马芝这么刚烈,刘备唯有顺从。
从宫中出来之后,司马芝恐刘备再改其意,派人上报诸葛亮,直接将夏侯兰绞死。
刘备知晓此事,不怒反喜,在朝堂上赞扬司马芝,赐予大量钱粮。
有了杀鸡儆猴,加上刘备言语相劝,武汉诸族如实上报所隐匿的人口。除如实上报的霍、赵、葛三氏外,关氏、张氏合报五百多人。糜氏、薛氏紧跟其后,合计上报出七千多人。
三个月内,司马芝在刘备的支持下,持行严法,武汉高官诸族一共上报两万五千多人。
(本章完)
第548章 此魏之衰也!
章武四年,初冬。
官道上,百来骑组成的使团自西向东而行,行人衣裳整洁,腰挎刀枪,策马而行间,蹄声脆脆,马声嘶鸣。
与此同时,在官道两侧长满杂草的田野间,一群饥民正在游荡,在草木中扒着树果,寻觅着秋冬下可食用的东西。
若找到可食的桑葚,饥民们用那冻得通红的手掌捧起,不是急忙塞到嘴里,便是偷偷藏起来。
偶尔间,寒风吹过,让这些饥民冻得打抖擞。但在饥饿的驱使下,在田野中翻寻着一切可食用的东西。
听到官道上的马蹄声,饥民们纷纷望去,见到一车车的财物,一匹匹战马,他们没有露出渴望之色,反而甚是畏惧。
使团内,姜维挽着缰绳,望着田野间的难民,神情多有些不敢相信。
他从关中一路东行,所经过的关中地区,大多数百姓面黄肌瘦。本以为司隶为中国之中,天下所治之所,纵无大治安康,情形会比关中三辅好些。
不料此番东行洛阳,竟然能看见饥民遍野觅食之景,落差之大,让姜维与同行使团不由露出震惊之色。
“咳!”
发现使团的异样,引导使团的魏官望着给魏国丢脸的饥民,又羞又恼。
咳嗽几声,魏官挤出笑容,解释说道:“冀州遭蝗灾,民大饥。陛下怜百姓被蝗灾所害,特迁百姓至河南诸州。今冬季概是百姓存粮已空,不得以外出觅粮。”
说着,魏官举鞭前指,说道:“且往前面走数里,得见乡亭,皆是百姓安居乐业之景。”
别怪曹丕迁民的政策被一群人否决,而是曹丕真不干人事。灾荒之年,不想办法赈济灾民,反而是迁五万户百姓至河南诸州。这二三十万士家百姓本就缺粮,留在家乡尚能得到较好的赈济。
今被强行南迁,路上吃完存粮,在官府的救济下勉强度日。随着这些百姓被迁到指定位置,则就没人负责赈济,今不外出觅粮,怕不是要原地等死。
“走~”
姜冏深深望了眼饥民,心虽为百姓疾苦而叹,但为了不惹事,示意使团众人跟上自己。
突然,一名少年从草堆间窜出,跪在姜冏马前面前,磕头哀求,说道:“贵人,家妹患风寒,家中又无所食,能否赐些吃食?”
见状,魏官示意侍从上前,骑士怒马而上,骂道:“士息,还不速速退下。若耽搁了时间,莫说你,连你全家都要掉脑袋!”
“俺有力气,能为贵人耕作!”少年喊道。
“滚!”
骑士挥鞭骂道:“士家终世为革,岂能脱籍!”
汉末乱世,人口锐减。深得商、韩酷法的曹操,为了更好的征战,特别创立士家制。士家与士族虽一字之差,但待遇天差之别。
士家即士兵与其家庭统称为士家,凡籍贯为士家者,终身为兵,不准改行转业,不得脱籍,婚配只能限于同类,不准与士民通婚。
如有士卒逃亡,家属需受严酷的惩罚;士家的子女称为‘士息’、‘士女’,兄终弟及,父死子承,世代为兵。士家在曹魏国中的地位,高于奴婢,而低于民籍。
今少年想卖身入贵族家中,尚因自己身份之故,求而不得,端是讥讽不已。
在骑手的鞭挞下,少年黝黑的肌肤绽裂开来,疼得他哀嚎而哭。
“且慢!”
姜维心有不忍,策马上前,说道:“今天色渐晚,不如早至洛阳。”
“走!”
魏官见是姜维开口,挥了挥手,说道:“尽快赶至洛阳。”
“诺!”
姜维年轻心善,多怜悯那少年,在使团走后,故意落队尾,将马鞍上的粮袋扔到少年怀里,说道:“粮有两、三日之用,袋中且有些钱财。”
流着泪水的少年,止住了哭泣,呆呆望着马背上的姜维,急忙叩首,说道:“多谢贵人,能否告知姓名,以报贵人之恩情。”
“不必了!”
姜维挽着缰绳,说道:“天色渐晚,快些归家,莫要让你父母担心!”
少年眼泪止不住下流,说道:“数年前,俺父随军南征,从此之后,再无音讯传来。母亲被官差掠走,以来婚配他人,家中仅剩俺与俺妹了。”
姜维闻声而色变,问道:“你父为国死难,今官人怎能掠你母以配他人?”
少年嚎哭不已,说道:“那日吏言我父已亡,我母需重配婚事。”
士家制之外,曹魏尚有人妇政策搭配。因士家低贱,岂有正常女子愿嫁,曹魏官方唯有强行出面操作。
姜维义愤填膺,说道:“羌人尚晓母子之情,今中国衣冠大夫,怎反不如羌人乎!”
“哎~”
姜维望着远离的使团,长叹了口气。魏国不近人情的做法,让他对甚是失望。
当下他唯有希望魏帝曹丕别让人失望,若曹丕无能无德,此行当要劝父亲往吴楚走一趟。
“驾!”
姜维回头望了眼少年,遂扬鞭策马而走。
刘武跪在地上,喊道:“小子刘武,望贵人留姓名,以便今后报答!”
“天水姜伯约~”
夕阳西下,马蹄声碎。
时转次日,奉命朝谒曹魏的姜维父子已至洛阳,不得曹丕接见的父子二人,出驿馆,入市肆,赏洛阳繁华之景。
洛阳虽经战乱,又被董卓焚烧。但随着曹操平中原,洛阳逐渐复兴起来。虽比不得昔之繁华,但较比偏僻少民的冀县,当属于大都市,人流如潮,热闹至极。
姜维父子逛了半天,寻了间市肆而坐。
“伯约,怎么心情如此沉闷?”姜冏问道。
姜维把玩着杯盏,蹙眉说道:“魏帝与其父妃嫔私通,并纳之为妃,已无德行可言,怎能平治中国?”
曹丕与孙璎的龌龊事,宫人根本瞒不住。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洛阳人知晓,从而延伸出多个绯闻版本。
姜维与父亲逛了一圈,已是有所耳闻曹丕与孙璎之事,虽不知大体真相,但私通册封为妃之事,基本是洗不干净。
“宫闱之事或真或假,岂能当真?”
姜冏皱了皱眉,说道:“今在他国之中,言当行谨慎。”
姜维撇了撇嘴,说道:“居陇右时,常听人言,魏坐拥中国,兼有海内,是为正统之国。今入司隶以来,流民边野,执政不以情,君有绯事,迁民生怨,岂能称为衣冠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