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川见状,陡地暴喝一声,直从矮墙下跃起,挥刀便向一名冲在最前方的匪徒劈砍去。
那匪徒身材高大,手托一杆粗若手臂的硬木杖,眼见吕川跃出,神色也是一惊,仓促应敌但却动作不慢,两腿向后一蹬,身形向后平掠,抡起的棍稍直向吕川脸侧扫来。
吕川顿势下沉,落地后刀锋向前平削出去,若这一刀砍实,可将眼前匪徒直接开膛。
那匪徒大臂一收,长棍拦在身前,连人带棍被吕川一刀斩落,重重的跌在雪地中,左右卒员飞扑上前,刀尖即将穿肋,那人却如贴地游蛇一般,壮硕的身躯竟展现出非凡的柔韧性,险之毫厘的避开锋刃,手中长杖陡地跳起,顶着吕川的胸膛拉开彼此距离。
吕川闷哼一声,抬起左手握紧长杖猛地侧向一拉,那刚从地上立稳的匪徒居然纹丝不动,忍不住低呼一声:“贼子好臂力!”
“杀你足够!”
那匪徒冷哼一声,抬起一臂竟然精准抓住侧向斩来一刀的刀背,但也被吕川带的身不由己的向前俯冲过去,另一手长杖已经脱手,眼见刀锋直向左肩劈来,于此间不容发之际塌肩低腰摆头顶飞一卒,却又悍不畏死的撞向吕川并咆哮道:“贼兵,你把庄人如何了?”
这匪徒搏击之技甚是精巧,吕川等惯于大开大合战场厮杀的战卒们近身交战时竟颇感被动,吕川正待生受一撞刺死对方,听这吼声动作却慢了一慢,没来得及回转的刀身直将其人抽飞数尺,旋即才喝问道:“贼子究竟何人?”
“刀下留情,不要伤命……”
村庄中响起那族老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几十个庄人也都闹哄哄向此冲来。
“三伯,你们还在?”
那被吕川刀背抽飞的匪徒听到这呼喊声,顿时惊喜回应。
“拙物怎敢冒犯义师,快快跪下乞饶!不是让你们明早再回,深夜扮鬼下谁?”
那族老一脸的气急败坏,待入近前发现还无人命伤亡才松一口气,然后连连向吕川作揖道:“请将军恕罪、请恕罪!这些都是户中的儿郎,因为族人旧年见恶乡里大户,恐遭迫害,才让儿郎们扮是被山贼掳走,躲藏在外……”
经由这族老一通解释,吕川才逐渐明白过来,原来又是一场误会。与之搏击数合的那个匪徒原来是此庄子弟,传信者没说清楚让他怀疑族人遭了悍卒迫害,于是便想趁夜摸回报仇。
那个名唤作张石奴的青年因与吕川等交手未落下风,眼神中还有几分傲气。
可当吕川招手伏在各处的甲兵现身,他后背才陡地冒出一身冷汗,幸亏他心急快步先行入此,凭着矫健伸手支撑一时,若与身后同伴一起踏入这包围中,凭他或可搏击片刻,但其他同伴恐怕就要尽没于此。
他这才顺从族老的喝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未及开口低头却见虎口处血水洒在地面上,对与交手数合的吕川更加不敢小觑:“将军着实勇健,小民愚不知威……”
(本章完)
第187章 军政兼得
白水郡城外的军营,原本因为大阅结束后人去营空,近日则又住满了人。
“郎主,贼巢诸仓缴获都已经清点完毕。”
门生赵景之带着两名随从、抬住一大筐的籍卷走入大帐中,神情之中颇有自得:“某等书员虽然已经点验完毕,但当郡文吏却还未半!”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颇自得,白水郡治在县城,郡县两级衙署的书吏们加起来的工作效率居然还比不上他部下文员,可见庄中庶务教育也是卓有成效。
早在陕北袭扰胡部的时候,他便深感战利品的消化力不足而不得不大量丢弃之苦,这一次在关内郡县剿匪,便把这方面的工作重视起来,从商原庄上学堂考募加上各产业抽调,组成了一支三十多人的文员队伍,务求点验效率,要在最短时间内清楚战果几何。
否则一场战斗结束,却要靠郡县使役盘点战利品,还不知会被贪渎多少。若这些郡县官吏们人人道德高尚、清廉如水,大行台也就不必再搞《六条诏书》之类的思想教育建设了。
今次剿灭的这一支匪徒们首领名叫马金山,曾在大统初年担任过北雍州州吏。大统四年河桥之战时关中爆发叛乱,其人便裹挟一批乡徒助乱其中,并因熟悉地情而逃窜山中,避免了遭受清洗,竟然一直存在到如今。
其实今年霸府是有大阅之后沿关中平原北部西向田猎、直至岐州的想法,如果田猎能够正常举行的话,这一支匪徒也就顺带手的消灭掉了。只可惜大阅进行的并不顺利,大行台迫于无奈放弃了田猎的计划。
狂人自有天收,原本这一支盗匪在得知白水大阅后已经西向流窜进了六盘山里,结果在得知大阅草草结束后便又返回故境,并态度嚣张的向左近郡县传告勒取物资,于是便撞在了正要小试牛刀的李泰手上。
一场战斗下来,匪徒主力被消灭殆尽,匪首也被直捂在山中老巢里。为祸数年的一支悍匪,就被这样轻松消灭,反倒是打扫战场、收集战利品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这一支匪徒战斗力虽然不高,积储却颇丰富,单单金银铜铁诸类便被缴获了近万斤之多。除了杀伤逃窜的匪徒,俘虏的男女丁口也有近三千人。
但粮食只收缴到几千石,布帛不足千匹,相对于数千人的一个大匪部,这样一个粮帛储备已经是非常危险了。
如果李泰不来剿灭,这一支匪部必然也要在今冬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劫掠行动,否则凭此积储根本就过不了冬。如果他们活下来,郡中又不知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诸类缴获之中,铜铁占了绝大多数,金银也颇可观,足有上千斤之多。倒不能据此说明这支匪部财力雄厚,必然还是没有一个合适的销赃环境,所以这些不易销赃变现的物资只能长年积存下来,最后便宜了李泰。
所以说哪怕做盗匪,也得盗亦有道,群众基础做不好,大家都不乐意帮你销赃,这些金银再珍贵,你能啃着充饥?这样的战利品结构,倒也说明起码白水郡境内是没有什么势大豪强与之狼狈为奸。
除此之外,牛马牲畜也得了几百头,再加上其他一些杂类,这一次的剿匪算是搏了一次开门红。
按照李泰跟郡府的约定,这些战利品是要统统归他的。物资还倒罢了,李泰自不像那些俘虏,就算自己用不到也能有处变现或置换,但那些俘虏则就有些难办。
这些人有的是盗贼亲属,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被掳掠而来,他们各自亲人还在盼望团聚。
最方便的做法莫过于一体纳为士伍,作为奴役使用。但这一决定做出来后,却不知会让多少家庭继续承受骨肉分别之苦。
李泰自问不是什么道德高尚之人,但若因他为求一时方便而让许多人家苦难增加,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略作沉吟后,他便说道:“去告当郡长官,由郡县拨给五百员士伍,共诸铜铁物料一起送到沿河的白水庄,匪巢中所获俘虏,俱给郡县发落。”
当属员将这消息告知郡府时,郡守当即点头答应,并亲自赶来城外军营道谢。
这倒不是因为李泰部伍悍勇而被吓得言听计从,这一战虽然胜的漂亮,但李泰的势力也还达不到让一郡太守都伏低做小的程度,关键是这安排也大益于郡县政治。
对于时下的郡县官员而言,增加编户、扩大耕垦面积便是最重要的政绩。但想要做好,可不只是划一片荒地、把人安排进去就好了。
关西动荡多年,郊野中亡户众多,官府扩户是为了长期的民有所耕、税有所出。
但这些没有根脚的亡户即便是造籍授田,却没有基层的乡里组织关系加以约束,一旦遇到天时不美或兵灾动荡,又免不了要成群出逃。甚至干脆就没有落脚的想法,骗了官府发给的农具、谷种转头就走。
官府籍册造定,结果租调收不上来,届时非但无功、还有大罪。
有时地方豪强对抗官府也会使用这种方法,新官上任后便着麾下荫户们造籍授田,籍册造起来之后再将荫户聚回,结果就是籍户增加喜人,租调连年亏空,这样的官能做长久?
关西动荡多年,百姓轻于去就,就会造成这种现象。地方官员们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倍感无力,只能谨慎行政,不敢贪多冒进。
如此一股顽贼被剿灭,自然是一个扩大垦荒生产的好机会。而李泰从贼巢中解救出来的那些乡民,本身就有亲属和乡里关系,是最适合的扩户授田对象。
至于那些根脚不明的俘虏,哪怕是正当年富力强,也不敢轻易的开籍授田、分给什么生产资料,只能作为奴役使用。
除了道谢之外,郡守又旧事重提,希望李泰能将防城设在白水郡中。
在见识到李泰部伍的战斗力后,郡守开出的条件更加优厚,表示只要李泰点头,那么防城人工物料一应消耗俱由郡府承担,并且每年还会给役千人、并资给一部分防城粮秣。
关西诸州郡除了每年固定的租调常税和使役之外,还要承担一定的军伍寄食,这同样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可若李泰设防于此,郡府便有理由拒绝上司加派的寄食任务,而且李泰部伍战斗力高、机动性强并军纪严明,若能久驻于此自然让人放心。
这样的条件倒也可以说是诚意不小,但李泰却已经决定设防洛水东岸的澄城郡。
因为澄城郡下属的石堡县县令今冬秩满、将要去职,而郡守答应会向台府推荐李泰提供的人选,等于是将整个石堡县都划进防城势力范围内。
相比之下,李泰自然更加属意澄城郡的条件,对白水郡这里便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不过他也保证,如果白水郡境内还有什么匪患滋扰,他所部人马随时可以过河剿定。毕竟他还有产业在白水境内,而且还要在白水境内设立军器工坊。成年人的想法当然是我全都要,不必局限于洛东还是洛西。
彼此交涉的结果,是白水郡每年负责筹给李泰一批煤炭等物料,李泰比照时价收取,算是节省了诸方采买的人力运费等。
李泰则负责承担白水郡内一千人马的寄食名额,台府再分配部伍寄食州郡时,考虑到这一情况,就会给白水郡减轻一部分压力。
说穿了,就是白水郡现在由李泰负责保护,霸府的这些军头如果想打秋风,给面子的话你们就不要过来。如果不给面子、那就不给吧,如果想让李泰真正出面驱逐,这事得加钱。
李泰所部又在白水郡城外逗留两日,等到战利品盘点分配清楚后,一部分便于携带的直接带走,另一部分则暂存白水郡府库中、请他们陆续派人送回,然后李泰才率部离开。
行军一日,抵达南白水境中的张原,吕川等开路先驱便迎了上来,除了这些本部甲卒,还有多名此境乡士跟随。
等到部曲们在庄园外驻营完毕,李泰进入营帐中稍作休息,才着员将吕川和几名乡士引入,开口问道:“怎么回事?说罢。”
几名乡士见李泰如此年轻英俊,大悖于他们脑海中所想象的悍将形象,惊诧之余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族老张鹤入前作拜道:“小民等有罪,旧与乡豪周氏结仇,其今在势,每将县中苦役使派我家,为了保住户中儿郎们,只能伪作被匪徒掳走……”
“是自己做匪罢?”
李泰闻言后便冷笑一声,转又沉声道:“山南飞鹞子的匪名,我也有闻。今肯给你们一个机会,若还不老实交代,那就不必再说了。”
跟随入帐的年轻人张石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都督明鉴,小民便是山南飞鹞子。旧年为活,的确是做了一些匪行,但这与户中亲长们无关。大都督若需加刑,罪民一身领受……”
(本章完)
第188章 关西道门
2022-10-06
关西盗匪成分复杂,乱兵溃卒、胡汉强梁掺杂其中,就算有地方强族客串充当也不奇怪。
李泰之所以知道这个山南飞鹞子的匪名,倒不是那些郡县官员提及,这一股盗匪势力不大、主要活跃在南北水县的西南境,匪迹也不算多,在匪势猖獗的大环境下并不起眼。
李泰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妈的被这飞鹞子给抢过!
年初他门生刘珙押运一批物料从南北水返回商原庄,于县境中便被这飞鹞子给劫走。
但因所押运的多是墨锭等印刷材料,本身价值不大、用途也少,人货才被放过,只将他们随行携带的口粮吃食等扣了下来,刘珙等向乡人借粮才得以返回。
那会儿李泰势力还不足以跨境追捕,再加上人货损失不算太大,并没有就此追究下去。
但在刚才诸员迎见的时候,随行的刘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飞鹞子,毕竟这年代还不轻伤人命的盗匪也不多,让刘珙印象深刻。
那族老显然也并非不知儿郎们在外所为,听到李泰直接叫破匪号,便也连忙跪拜在地颤声道:“寒家旧年也曾是忠勤恭谨的积善之户,族长松龄公率诸乡义追从王师交战,但却没于关东,无一生还,自此才失势于乡里……”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转望向一旁的刘珙,刘珙本就南白水人,闻言后便点点头,表示这族老所言非虚。
“石奴他本来深具道缘,幼年便追从楼观贤师离乡修道,惊闻家变之后才返乡里。恰逢当县世仇掌势,不恤此族死伤惨重,仍然派给危重之役,不得已才作此下计。石奴他久承上师贤训,虽然困于家难不得已委身为贼,但绝没有滥杀……”
李泰抬手打断这族老的话语,转而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几眼那飞鹞子张石奴,忍不住笑语道:“居然还是道门弟子,你师从哪一位贤师?”
“家师尊讳宝炽,乃颍川陈上师。”
张石奴连忙躬身作答,偷眼见到李泰不再满脸厌恶,赶紧又作拜道:“小民资质愚钝,虽未受箓授法,但追从上师数年,学成一身搏击之技。若大都督肯包容前错,庇护族亲不受乡仇虐害,小民愿捐身报效、至死无贰!”
听到这年轻人自陈师承,李泰不免眸光一亮,没想到随便审问一下,倒是挖出一个宝贝。
南北朝佛教昌盛,后三国都有侫佛之举,相对而言,道教就显得有点低调。南朝尚有陆修静、陶弘景等为代表的天师道传承,但在北朝,道教则更显式微。
北朝道教的代表人物便是北天师道的寇谦之,在北魏太武帝灭佛崇道时期很是风光,甚至北魏皇帝一度都要公开受箓,搞点君权神授的仪式。
但随着寇谦之这个领袖去世,再加上主张灭佛的崔浩牵连国史案、整个清河崔氏几遭灭族,北天师道便更加式微,几近传承断绝。
楼观道也是北朝道教的一个源流,其代表人物便是陈宝炽,因其道门宗师的身份,就连西魏皇帝元宝炬都将之引为上宾,在关西也拥有颇多信众。
后来周武帝宇文邕以三教辩论为灭佛前奏,便是以这一脉楼观道传承作为佛教对手,虽然道佛并禁,但总体上还是以打击沙门为主。
到了唐代尊崇道教为国教,并以老子为其宗流源头,便是结合了楼观道与南天师道的经义教规塑造了理论体系。
李泰也常思考为什么这一时期的道教不太经打,是缺了上层的支持还是下层的组织?
虽然北朝多胡人政权,但崇道的皇帝不是没有,崔浩之类的世族代表们对道门也颇推崇,讲到下层组织结构,天师道前身的五斗米道简直就是组织动员群众的典范。
但优点有时候也是缺点,道教的传箓体系过于严整周全,若任由发展必然会遭到当权者的猜忌,诸如太平道、天师道起义等等。而且道教的经义传承和礼仪程式过于复杂,不利于在底层广泛传播,有点曲高和寡的意思。
沙门则不然,本身经义理论便一塌糊涂,长于营造宗教氛围,当权者有什么私货都可以往里面塞。对于许多只是求个心理慰藉的信徒而言,当然越快入门越好。
唐僧取经名气不小,法传两代便束之高阁,原来信这玩意儿还得讲脑子啊,那我还听你瞎咧咧!
李泰倒不觉得灭佛就得崇道,但这太上老君玄元皇帝可以给李唐做祖宗,也可以给他做啊。所以在心理上,他对于道教还算是比较亲近的。
当听到这个张石奴自言跟随陈宝炽学的并不是道法、而是搏击之技,李泰不免兴趣更增,当即便示意他演练一番:你想让我庇护伱族人并原谅你旧错,当然也得拿出点本事来。
张石奴环顾帐内,然后又作拜道:“帐内空间狭窄,恐不足尽展所学,冒昧请大都督移步帐外。”
李泰听到这话顿时兴趣更大,难不成你还是什么以武入道的剑仙?那可真得看一看。
于是一行人便来到帐外,清理出一片方圆数丈的空地,这张石奴又作抱拳,然后便以木为剑耍练起来。
李泰自身武力不俗,但学的多是刀槊劈挑挥刺等沙场技,本身也谈不上是一个武林高手,身边也鲜有此类,自然很是好奇。
这张石奴剑法耍练起来,倒也没有飞天遁地那么夸张,但动作矫健有力却是一望可知,飞跃腾挪轻松数尺,木剑残影令人眼花缭乱,招式精妙还兼具美观,一时间看得人如痴如醉,不断的爆发出喝彩声。
李泰也看得兴起,摆手示意身边一名劲卒持杖入前交手,那张石奴兵器长度虽然不占优势,但腾挪身法却灵活至极,一柄木剑灵巧翻飞,数息之内便连连戳中对手胸膛。
“再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