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347节

  徐文盛年纪六十出头,须发俱已灰白,当他出现在城前时,原本之前还在龟缩城下的那些江陵败军们纷纷入前泣诉呼喊,足见其人在这些军士当中甚得人心。

  徐文盛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心情也颇为激动,但如今他也已经沦落为阶下囚,眼下自是不暇与部曲们进行叙话,在被引至李泰面前后便也垂首作拜道:“末将湘东大王府下秦州刺史徐文盛,拜见李大将军。前者交战,实非本愿……”

  面对徐文盛,李泰并不像对萧圆正时那么冷淡,入前两步将徐文盛扶起并笑语道:“徐老将军不必多礼,我虽然久处沔北但也多闻将军威名,若非将军引兵于此拒战侯氏乱军,江汉之间恐失安宁啊。”

  徐文盛听到这话后脸色更显羞惭,垂首哽咽道:“败军之将,实在没有面目自夸功迹。师众溃走,幸在李大将军恩佑保全,却又遭受裹挟,未能和气道谢,竟然刀兵相击……”

  “军无常胜,一时失势并不足以论定成败,只要斗志不失,总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李泰先是对其略作安慰,旋即便又说道:“至于城前此战,我亦知并非起衅于徐将军,庸人无礼、自取其辱。将军亦受所害,如今事情既已了结,无谓将此归咎自身。”

  “多谢、多谢李大将军体谅包容!”

  徐文盛听到这话后,连忙又小退一步而后深拜道谢。

  李泰先让徐文盛与城下他那些部属们略作叙话以安抚群情,然后便又邀其入城略作休息,顺便询问一下郢州此战始末。

  讲到这个话题,徐文盛又是一脸的沉重,直接闷饮几杯酒,然后才又涩声说道:“旧从宁州谋赴国难,只道人同此心,破贼不难。但当真正身临战阵,才知心中之贼更胜江中之贼!徐某奔行千里、身赴此境,岂为投贼啊……”

  李泰听到徐文盛语调中充满悲屈,心内也是不由得一叹。所谓国之将亡、妖孽丛生,南梁没有立即倒在侯景之乱中也算是幸运的,然而不幸处在于最后剩下的竟是萧老七这个货,以至于最后死的加倍难看。

  《梁书》讲徐文盛因侯景归还其妻而深德侯景,遂密通信使,都无战心,众咸愤怨,这样的记载实在是有点诛心,直接就把徐文盛这个人给否定了。但事实上最后战败的时候投降侯景的,恰恰是杜幼安、王珣等所谓与侯景战、大破之的江陵将领。

  侯景闰三月从建康出发,月尾的时候大军才抵达西阳,旋即便因为交战不利而着令宋子仙等绕过徐文盛所驻,袭击后方的郢州城,前后用时统共不过几天时间罢了。

  郢州兵败根源在于郢州城这一后路被攻夺,并不在于徐文盛的指挥问题,反而可能因为王珣等将领自作主张、不服调度而加剧了大军的崩溃之势。

  历史上徐文盛败退回到江陵,仍被授予城北都督之职,可见在湘东王看来徐文盛的个人道德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正在这一时候,梁王萧詧派遣一万人马进据江陵北面的武宁,如果徐文盛的品德有问题,湘东王还委以此任,不怕他转头把整个江陵给卖了?

  正是因为徐文盛品德和能力仍然靠得住,再加上王僧辩等江陵人马被侯景大军困在巴陵,所以才委任徐文盛为城北都督以防备襄阳之军。

  至于徐文盛因聚赃而夺职,因怨望而获罪,最终身死狱中,老实说也只是一个夺人部曲、卸磨杀驴的现场而已。另一个卸磨杀驴结果未遂,反而被驴一蹶子踹的挺难看的,那是王琳。

  也别说萧老七心眼没这么脏,就刚才被就阵擒获的这个萧圆正,就是因为吃了他七大爷家的一顿席,结果自己连带部曲就全都栽进去了。这独眼龙下起黑手来,那是要多不讲究就多不讲究!

  当然也是因为李泰对于徐文盛这个人比较感兴趣,所以倾向于比较正面的去看待其人。

  徐文盛这个人无论私德如何,起码是玩政治权谋的心眼不多,像是另一个从边州北上、奔赴国难的岭南猛男陈霸先,他就没给萧老七任何的机会向自己的基本盘下手,而且还完成了精彩的逆袭。

  对于真正的人才,李泰向来是有礼贤下士的谦虚姿态和拉拢示好的耐心,更何况徐文盛还是一个放眼整个西魏都比较稀缺的擅长水战的人才。

  之前他将李允信放置在此,也是不乏想要浑水摸鱼的意思,倒是没想到竟能钓上徐文盛这条大鱼。再听到徐文盛语气中满是对江陵勤王之师气氛的失望,他心里也是颇感暗乐,于是便盛情挽留徐文盛于此休养两日,准备说服其人弃暗投明。

  然而徐文盛对于类似的话题一直避而不谈,两天后还是向李泰辞行:“李大将军收容赏识之情,文盛铭感五内。然则身食梁禄久矣,常思报还,正逢国难,弃之不义。不忠不义之徒,更污李大将军识鉴之明。今者贼聚巴陵,文盛乞师往救,若得不死,日后一定待时厚报李大将军此恩!”

  听到徐文盛仍是固执求去,李泰心中不免也是有些不爽。不过正如徐文盛自己所言,他若就这么轻松的改换门庭,老实说自己也用着不太放心,恐怕不敢大军委之。

  略加沉吟后,他还是答应了徐文盛的请求,除了将汝南城前所聚集的其数千旧部尽数归还,就连之前交战所缴获的萧圆正部曲们也打算交付给徐文盛,凑成一万五千余众由其引回。

  并不是李泰格外的豁达豪爽,而是将思路略作切换,既然你不肯留下来当我的小宝贝,那就索性回到江陵当你的搅屎棍,给其增加这些部曲人员,也能相应的增加一下徐文盛在江陵集团中的话语权。

  不过李泰还是低估了萧老七铲除异己的速度之快,正当徐文盛还在汝南城外整顿部伍、准备出发前往支援被困巴陵的王僧辩的时候,西面接连传来让人倍感意外的消息。

  之前与徐文盛共守武昌的长沙王萧韶等返回江陵后,便将郢州之败全都归罪半道折返的徐文盛,并言徐文盛因恐败归受罚,业已投奔西魏。

  与此同时,襄阳的梁王萧詧也发布讨贼檄文,向大江上下遍数湘东王萧绎残害宗族亲属的罪状,并且号召坐镇蜀中的武陵王萧纪也发兵讨伐,而他自己则统率襄阳人马兵进武宁,兵锋直指江陵。

  陡然遭此内忧外患,湘东王惊怒不已,首先做的便是将徐文盛留在江陵的亲属部众尽皆枭首示众,并且将其前所封授官爵尽皆剥夺,以惩国贼!

第695章 江汉首望

  2023-10-11

  “徐将军怎样了?”

  汝南城城主府中,李泰召来几名为徐文盛诊治病情医师询问道。

  几名医师对望一眼后,当中一个上前一步回答道:“这位老将军本就身有积劳之疾,今又遭怒火攻心以致气闭迷厥,尤需疏肝解气,切勿操劳过甚、大悲大喜……”

  医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其核心就是徐文盛这样的情况最重要就是需要妥善的调息静养,避免情绪的激烈波动,否则便有可能一命呜呼。

  李泰本身也不通病理,听到医师说的比较严重,便也认真叮嘱此间照料徐文盛的仆员一番。至于说情绪方面,他也不知该要怎么安慰对方,只是觉得自己近日还是不见其人为好。

  毕竟之前他那么热情的招揽徐文盛,结果其人还是要毅然决然的增援巴陵,结果还未动身便被湘东王这家伙将家人部属杀了个精光,还被斥为国贼。这样的遭遇已经是人间惨剧了,若再见到李泰,只怕会更加的羞愤不已。

  不过眼下的李泰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安慰徐文盛,他这会儿也是有点焦头烂额,还是第一次因为吃瓜而被噎的有点顶不顺。

  首先是襄阳那里突然兴兵讨伐江陵,让李泰也大感猝不及防,不知道梁王这个家伙发的什么疯,忙不迭遣使前往询问究竟,尤其是得搞明白梁王的真实意图,究竟只是为了吓唬一下湘东王,还是真的打算直寇江陵。

  如果是后者的话,这就意味着梁王已经将要失控了,不管江陵方面打成什么,也不管李泰跟梁王的私交如何,出于荆州总管府以及西魏政权的利益考虑,李泰都得第一时间把襄阳控制起来。哪怕接下来局面崩的稀碎,首先也得确保荆州总管府拥有俯控整个江汉地区的能力。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梁王这一做法也实在是太过不合时宜了。本来湘东王毒杀兄长,确实是理亏的一方,但今江陵军队主力正在巴陵与侯景的乱军斗生斗死,结果梁王突然来这一套,是要告诉天下人他们萧梁宗室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别说同族血亲,就连李泰这样一个异国将领,在侯景乱军于江南如此作恶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与之沆瀣一气、做这种落井下石的勾当啊!

  总之无论梁王的意图为何,这一做法都暴露出其人短视和冲动的一面,也让李泰在同各方交涉的时候变得有些被动。

  不过梁王的这一做法还是让有的人高兴不已,当此消息传开之后,镇守郢州的侯景部将便遣使来见,送来几百名之前从汝南城外交战失败后逃窜到江夏的萧圆正部曲,顺便试探李泰的心意。

  毕竟梁王归附西魏、坐镇沔北的李泰便是其背后靠山这一情况已经是天下皆知,如今梁王萧詧揭竿而起,兵锋直指江陵,这难免就会让人觉得是李泰的授意。

  李泰自然懒得接见乱军使者,只是让李允信出面将之打发了,不过这件事也给了他一定的启发。

  虽然梁王此行乃是自作主张,并非是出于自己的授意,可是眼下看这情况,他就算是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但若再深想一层,其实他又何必解释呢?

  湘东王萧绎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够以正常逻辑打交道的人,如今也的确正面对着内忧外困、最为凶险的局面,就算自己不会落井下石,做出实际上的军事行动,但也可以借此向江陵方面施加压力,从而达成一些目的。

  很快借使到襄阳的梁士彦也有信报传来,梁王此番军事行动刻意避开了他们这些荆州人马的耳目,襄阳城本身的军事力量调动并不多,此番动用的主要还是之前便布置在襄阳城南面防范江陵的万余人马。

  梁士彦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也第一时间便将进驻襄阳的荆州军人马聚集在襄阳北面大堤附近,可以随时接应来自汉水上游和沔北的水陆人马进入襄阳。

  得知这一情况后,李泰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梁王本身的行为有些失控,但只要襄阳仍在荆州大军的压制范围之内,局面便仍然还不算坏。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恢复跟江陵方面的有效沟通,让萧老七千万顶住,如果江陵被侯景的乱军给冲垮打爆了,那压力可就完全来到了自己这里了。到时候自然没有再给侯景当秦王、划江而治的好事,汉东估计就会成为下一个乱军洗掠、以战养战的目标。

  于是李泰一边派遣使者前往江陵将这误会略作解释,一边则率领精骑从汝南城快速的赶到两方交界的石城所在,同时传令境内诸方人马或是赶赴石城、或是留守境中以备变,并且让令狐延保、朱猛等率领水军沿汉水南下,进入到襄阳北面水域附近。

  江陵城内近日同样人心惶惶,除了来自外部的军事压力之外,内部也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悸的氛围。

  湘东王就像是一头被彻底触怒的猛兽不断巡视自己的领地,严查任何一个有可能通敌的人。而月前刚从沔北返回的使团人员更是遭到了重点的审察,尤其除了正使宗懔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主动加入其中,而且他们当中还有人私自放走了邵陵王故吏许亨,自然有着极大的通敌嫌疑。

  在湘东王心目中,已经默认了襄阳此番举兵就是受沔北方面的主使,所以本着宁杀错、勿放过的原则,但凡是让他感觉有嫌疑的人,统统都关进牢狱中去,杜绝他们勾结敌军、里应外合的可能。一时间,江陵城的牢狱中都是人满为患。

  不过这种高强度的审察清洗也没有让湘东王感到安全,反而越发的疑神疑鬼、夜不能寐。当李泰派遣的使者来到江陵表示彼此间存在着误会的时候,湘东王神态虽然仍是威严冷漠,但心里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虽然相信太原公并非如此背信弃义、乘人之危的下流庸人,但人间皆知襄阳乃是沔北附庸,如今襄阳罔顾国难、逆伐叔父,太原公若不止之,岂不为天下耻笑?”

  在得知李泰并不打算就此与江陵交恶之后,湘东王心内恢复了几分底气,旋即便又沉声说道。

  被李泰作为使者派遣至此的李去疾在闻听此言后,便不卑不亢的抱拳说道:“梁王入朝、国加殊礼,我主太原公礼于梁王,本是受命行事,不敢擅加指使。况今梁王之所举兵,唯论家事,不涉时情。

  大王乃梁王亲长之属,家事不协,调和疏解亦为份内,我主终究外人,于此不便置喙。此番遣仆来告,是恐大王误解生怨,但今总管府本身同样也是自顾不暇,受困深重,难能用力于外。”

  湘东王听到这话,脸色自是一黑,梁王一篇檄文炮轰可谓是将他的面子给撕得粉碎,叔侄彻底反目,更谈不上有什么调和的余地。

  虽然李去疾只是一通暗含讥讽的废话应对,但听到其荆州总管府自顾不暇,湘东王在稍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好奇问道:“你境今又有何忧困?莫非也有兵事滋扰?”

  李去疾闻言后便点点头,并叹息道:“前者贵府郢州不守,使我汉东直露乱军兵锋之下。我主太原公紧急率部南下,才将乱兵稍加肃清。但今侯景又使人来说,威令我主借道江北,使其精兵长驱直入、来击江陵,若是不允,则其军必将寇入汉东,使我随陆寸草不生……”

  “竟有此事?”

  湘东王听到这话后顿时也是悚然一惊,吓得直从席中站起身来,望着李去疾便惊声道:“那、那你主太原公答应贼请没有?侯景狼子野心之辈,与之相谋、人所不齿,太原公人间英流,想必不会犯此错误罢?”

  “这是当然!早在年初,侯景便遣使携货重贿我主,并许以划江而治、封爵秦王,皆被我主严词拒绝。如今又怎么会受其威吓,与贼相谋!”

  见湘东王略松一口气,李去疾旋即便又说道:“但今郢州即失,汉东无防,贼军若进,恐难阻拦。为我随陆士民安危计,我主特使仆来告请大王能否相借夏首、沌口、夏口等北岸江河津渡以防贼备患?”

  湘东王听到这话后顿时皱眉摇头道:“你北人素来不擅水战,沔北又无舟师盛旅,即便掌诸津渡,也无用武之地。更何况,如今此诸处尽在贼控,我纵有心,也难豪赠!”

  “这一点请大王放心,沔北虽然没有强大舟师,但能操橹控水者亦有数千之众,虽然做不到横阻长江,但固守几处津渡尚在力内。”

  李去疾闻言后便又笑语说道:“我主有言,如今大王乃是梁家重器、江汉首望,定乱平贼不二之选。贼势纵然猖獗一时,但也绝难长胜。诸渡虽在贼手,但不久之后必能夺回。但得大王一诺,我主必严控江北,不使一甲欺近江陵!”

  湘东王听到这里,便又皱眉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说道:“如果我不肯应允,太原公是否就会坐任乱军进寇江陵?”

  “怎么会呢?两方论好非是短时,我主对大王的敬重之情一如大王长修边睦之心!”

  李去疾连忙又垂首说道,而湘东王听到这话后,那独眼中的忧虑之色顿时更加的浓厚起来。

第696章 迷途知返

  2023-10-12

  当李泰来到石城的时候,蔡大宝等几名襄阳属官已经在此等候。

  “见过大将军。”

  入前见礼的时候,蔡大宝低垂着头,有意避开李泰的视线,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模样。

  李泰看到他们这些襄阳属官,心情也不算好,并没有多作寒暄,直接便开口说道:“虽然我并无权过问襄阳军政事宜,但是两地唇齿相依、亲密无间,襄阳骤然兴兵,请问蔡参军,梁王究竟意欲何为!”

  蔡大宝自知理亏,听到李泰的问话之后头便垂得更低,沉默片刻后才又回答道:“大王日前又痛失一位亲长,此事大将军应知。此番襄阳举兵,并无深谋远计,只是大王痛恨家贼,急欲诛除江陵丑恶!如此家丑,羞与人言,所以没有遣使告知大将军。”

  很明显这说辞是一早便拟定了的,李泰在听完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冷笑几声后便先入城中。而蔡大宝等人也知很难就此敷衍过去,见状后便也连忙跟随在李泰的亲兵队伍后方一同入城。

  尽管心中对梁王的态度颇为不爽,但蔡大宝在自己父亲流落襄阳时曾经多给关照,李泰还是要给蔡大宝几分面子,入城后又请其人在府用餐。

  用餐途中,蔡大宝暗窥李泰神情如何,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说道:“如果大将军是因忧虑侯景乱军势大,此事大王也有先计,今番用兵唯诛家贼,湘东即灭、江陵诸事一如之前,大王必也会与大将军通力合作,会击乱军……”

  “哈,蔡参军欺我不知事?乱军势大,是你梁家国贼,与我何干?”

  李泰听到这话后,心中的怒火便有些压不住了,当即便拍案怒声反问道,他见蔡大宝神情羞惭,才又叹息一声,旋即便放低了声调缓缓说道:“我知此言并非蔡参军意欲说我,但就算是梁王,作此虚言搪塞也实在是大伤人情!

  梁王既非愚幼,凡事当然自有主张,我与梁王虽然交情不浅,但也没有以私情而阻挠大计的道理。如果梁王觉得此番势在必行,也一定能够马到成功,既然不需与我相谋,大可不必再将后事道我。

  我虽梁王挚友,亦是大魏边臣,梁王若能成功,我虽然私意贺之,但也不能全无边防之计。”

  自从相识以来,蔡大宝还是第一次见到李泰在他面前因暴怒而失态,虽然那暴怒的情绪很快就收敛起来,但也足见这件事是让他有多么的失望不满。

  尽管在梁王举兵之前,蔡大宝也劝过多次,但终究还是没能劝谏下来。

  此时再面对愤怒的李泰时,他也不能因梁王是最终的决策者而撇清自己,李泰仍然没有失礼于他,这也让他大感羞惭,略作沉吟后便避席免冠,深拜李泰席前并沉声说道:“大将军用兵如神,观情度势无有不中。冒昧请问大将军于此纷乱之中将何以自处?此番身入石城又是为何?乞望大将军能顾念旧情,略加指点以为参考。”

  “湘东霸凌亲属、残害同胞,诚然德行有亏,但今与贼决战大江,关乎社稷存续,梁统能继与否。梁王今以家仇私恨伐之,能孚众望?如此自弃于家国,非是义举,实为暴行!”

  事有先后缓急,刑有公私轻重,西晋的八王之乱可以说是数遍古今上下性质最为恶劣的宗室相残,不只是因为此乱直接引发了五胡乱华和南北朝长达数百年的大乱世,也在于这些参乱之人完全将私人权欲凌驾于家国利益之上,亵渎公器、自绝于天下,使得司马家成为历史上最为丑陋、罪大恶极的一个政治家族。

  李泰当然不关心梁统存续与否,但也绝对不会选择一个自绝于江南士民人心的南梁宗室作为合作对象,所以在蔡大宝发问的时候,他也不加掩饰的道出了这一点:“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知梁王素来都不失匡济之志,趁此迷途未远、回返仍易,若再知错而行远,虽然不舍,也要断离!

  纵然梁王自信能先定江陵、再克乱军,但我却不敢将荆府军民万众之安危系此自负之狂念。唯先锁定形胜、自控战机,使我进退皆允、不仰于时,才算不负上下。

  蔡参军既然问我,我便也不再相瞒,行入石城以前,我已遣员前往江陵,割土于江北汉东,自设边防。湘东王若允所请,则自此以后,尔等诸军且于汉沔以西自决生死,我唯引众观势而已。”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但当从李泰口中听到将会放弃针对襄阳的扶植,任由他们与江陵军府和侯景乱军斗生斗死,蔡大宝也不由得满心灰暗。

  他知梁王的思路是趁江陵自顾不暇之际先袭夺江陵,然后再以此为诱惑让李泰也率军加入进来,与之一起迎战侯景乱军。

  但这样的想法本就充满了一厢情愿的意味,尤其李泰这种本身就对情势判断精准、恍若先知的精明之人,更加不可能被梁王捏着鼻子走。

  果然很快李泰便在这看似纷繁的局面中快速的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将自己摆在一个坐山观虎斗的位置上,任由几方厮杀乱斗,到最后无论哪一方胜出,必然也都要对其礼敬有加,甚至需要让出一部分战利品来换取友好的态度。

  虽然其人放任襄阳自生自灭,但蔡大宝也自知难从道德上加以挑剔抨击,毕竟此番举兵本就是自家大王一意孤行、无与相谋,那对方自然也就没有主动来配合自己的义务。

  当得知了李泰的筹谋想法之后,蔡大宝自是无心再逗留下去,忙不迭返回梁王大军所驻的武宁城。

  “虽言挚友,但说到底李伯山对我仍有轻视,认为我不能取代湘东控制局面。”

  梁王在听到蔡大宝转述李泰谋划的时候,心中虽然也是一惊,但更多的还是羞恼,旋即便又沉吟说道:“无论他是何谋计,我终究身受西朝册封,若真能够速定江陵,李伯山也必须要配合行事,不可坐视侯景乱军夺走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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