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并不是攻守双方所有人都在做戏,还是有人认真对待每一次的攻城作战。当土山上将士久战无果而撤回的时候,另一支生力军又登上土山,向着城墙进攻起来。
这当中有一名年轻的小将率领几十名勇卒,两手挥舞着大槊,竟然一路顺畅的杀上了城头。
最初交战双方对此也并未在意,一则夜幕深厚、战场上的一些细节很难及时注意到,二则双方交战多时,梁军攻打上城墙也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无一例外都在不久后便被守军击退下来。
但这小将率众登城之后却与往常情况有些不同,其人勇武异常,手中大槊上下翻飞,身前竟无一合之敌,不知不觉竟然沿着城墙杀出了十多丈的距离。
于是交战双方便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异常,而陈霸先在察觉后顿时也更加激动,当即便抽刀在手,连连喝令众将士们沿那小将杀出的空间攻上城墙,同时指着那名仍在城头上奋勇杀敌的小将询问道:“这是谁人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旁边侯安都也正仰头观望着城上战况,闻言后便不无自豪道:“此徒名萧摩诃,乃是末将部属,向来都以勇猛著称,乃是难得的一名骁士!”
“此徒当赏,此役之后重重有赏!”
陈霸先闻言后便又大声说道,广陵城久攻不下,俨然已经成为了他心中的一个心病,如今却不想竟被一小将奋勇破局,他心中自是惊喜不已。
随着越来越多的梁军将士们杀上城头,城头上仍在顽抗的守军顿时便也开始败退起来。在梁军将士们的步步紧逼之下,他们仍是且战且退,最终放弃了外围的罗城,退回了内里金城继续守据。
之所以梁军进攻广陵如此艰难,那是因为之前广陵城便已经经历过了一番比较彻底的肃清。侯景之乱平定不久,陈霸先移防京口之后,便针对广陵发起了攻略。
当时城中有不肯屈从北齐统治之人聚众起事,准备里应外合的夺下广陵城。但是由于南梁朝廷急与北齐议和,陈霸先只能引部退回。至于城中那些闹事的士民,自然也都遭到了北齐的报复和清洗。
因此这一次陈霸先进攻广陵才如此的艰难,哪怕已经围城数月之久,但城中士民也并没有举事来投的意思,怕的就是梁军突然再撤军南归,连累他们再次暴露在齐人的屠刀之下。
虽然过程艰难无比,但这一次攻下广陵罗城已经算是一个巨大的突破,陈霸先与众将士们也都大喜过望,当即连夜便从四面入城,一边继续清理罗城中的顽抗之众,一边部署针对金城的围困进攻。
黎明时分,段韶再次率领少量部众回到广陵城外,便发现南梁军队已经入驻广陵城中,长叹一声后只能无奈退回。之前梁军驻扎在城外尚且不能冲破其阵,如今对方已经入据雄城,再作攻掠势必更加艰难。
尽管心中仍是颇为不甘,但是段韶也只能暂时接受这一结果。即便再想夺回广陵城,也非他麾下这数千精骑可以胜任,还是需要尽快返回淮北以期挽回些许局面,暂且稳住当下再向国中请援。
随着段韶撤走,整个淮南地区北齐方面便再也没有了可观的军事力量,剩下的一些人马也只能各自固守本身城邑以求不失,并且期待国中速速派遣援军前来。
得据广陵罗城的南梁军队则是士气高涨,向着仍在负隅顽抗的金城守军不断发起猛烈的进攻,终于再又过了几天后,金城也被攻克下来,整座广陵城再次回到了南梁手中,或者说归于陈霸先掌控。
广陵城中,得胜的南梁将士们自是笑逐颜开,各自欢呼庆祝这一场辉煌的大胜,而陈霸先也是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感叹道:“广陵既得,虽然江防仍未尽复,但总算是一大突进,来日江北诸镇必能陆续收复,诸位皆是活我江南士众的功士!”
相对于将士们单纯的喜悦,陈霸先心中还要暗自松一口气,因为就在段韶援军到来之前,他便已经收到了江陵方面的传令,让他速速撤军渡江、返回京口。但他却违令不遵,直接将此事隐瞒下来。
如若此战最终还是劳而无功,他必然是要承受来自江陵朝廷的问责和惩罚。但今他终于收复了广陵,于国可谓大功,即便是违背了皇帝陛下的心意,皇帝应该也不会再公然问责。
拿下广陵后,陈霸先心中也暗生吐气扬眉之感,在与众将庆功的宴会中,酒至酣处,他不由得感叹说道:“往者北国逆乱横生,我国家独全于世,北虏纷纷南来以求恩幸庇护。一旅偏师便可直赴洛阳,魏国天子亦需敬我君上。
然而一场大乱却斩我国运,江南富土几成人间地狱,江北领地尽为二贼窃夺。沔北少徒竟敢咆哮帐内,逼我痛杀爱将,不恨敌势猖獗,恨我国家不盛,但使有生之年能够重复江东局面,则我生而为人、不负此生!”
说话间,他端起案上的酒水一饮而尽,其余诸将闻听此声后也都感怀不已,各自怒饮烈酒、捶胸为誓。
不过此间欢庆的情绪也并未持续太久,合肥业已为李伯山所克的消息随即而来,而且算算时间要比他们攻克广陵要更早。
他们攻克广陵是有着前面几个月的久攻铺垫,而西魏人马却是到了五月中才进入淮南,等于是李伯山抵达合肥后便转战北面,一战击溃了数万北齐人马而后反过头来直下合肥。
如此比较一番,他们原本心中那份攻克广陵的喜悦顿时减半。但他们的快乐也仅仅只是削减了而已,另有其他人却是因此震怒惋惜等等,完全没有丝毫快乐可言。
第813章 恨此老叟
2023-12-17
当广陵已被陈霸先率兵收复的消息传回的时候,王僧辩已经带领人马返回了建康驻扎。
当报信的使者登堂奏告这一好消息的时候,正与诸将议事的王僧辩神情陡地一滞,而堂内的梁军将领们轰的一声议论起来,神情语气都充满了惊诧。
砰!
堂上陡地传来一声巨响,正在议论的众人顿时住口,当再循声望去时,只见端坐上方的太尉王僧辩正一脸神情阴郁的重重的将手拍在案上。
“堂中议事,休得肆意喧哗!”
王僧辩语气烦躁的沉声怒斥道,旋即便抬手接过信使呈交上来的详细战报,但却并没有立即展开阅览,而是又垂眼望向堂下正自跪拜请罪的侯瑱,口中忿声说道:“数万劲旅,见敌即溃,军败辱国,侯某该当何罪!”
侯瑱一脸神情灰败的深拜于地,口中则涩声说道:“末将自知罪过深重,然而齐军确是狡黠难防。前有信报告其奔向钟离,却不意突然出现在盱眙城外,末将等诸部人马皆为步阵,且正自奋力攻城,陡然腹背受敌,以至于应接不暇,非战之罪……”
这话不说还倒罢了,王僧辩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变得更加恼怒,戟指侯瑱怒斥道:“庸才还作狡辩!难道江北诸军唯你等部伍受敌?广陵同样受敌进袭,京口之军为何能够坚守不溃,更能力克雄城?”
侯瑱听到这话后也是不免有些羞愤,他虽然败退而归,但总还是与敌军交战一场,总好过围攻历阳那些无功而返的部伍。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直接当着王僧辩的面来说,只在心内腹诽,但还是忍不住垂首说道:“陈司空纵横岭南、所向无敌,用兵法度当世一流,麾下亦多精勇之众,末将愧不能及,亦不敢斗胆相比!”
王僧辩听到这话后便又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才沉声道:“将此罪徒押缚江陵,请主上裁决其罪并加惩处。还有江陵已复的消息,一并送往,并请主上择贤良镇守。”
堂内众将听到这话后,各自眼神都变得活泛起来。
自侯景之乱发生之后,南梁国中原本的军事建制便彻底崩溃,虽然江陵方面在平叛过程中也组织发展起来了新的武装力量,但这些武装却并非完全服从江陵朝廷,多是诸方豪强的私曲。也正因此,一般谁收复的城地领土,一般就顺理成章的镇守下来。
尤其广陵悬于江北,而陈霸先收复此城的过程之艰难,诸将也都多有耳闻。今既克之,便由其人安排防守也是应有之义。但听王太尉的意思,似乎内心里还有其他的想法?
且不说诸将心内各自思计盘算,王僧辩这会儿心情却是乱糟糟的。在草草处理过败将之事后,后续的事情也都没有心情再继续讨论下去,索性便示意诸将各自归营。
待到众人依次退出之后,王僧辩才又拿起那份战报认真阅读起来,捧在手中一连看了几遍,他才长叹一声道:“陈霸先当真勇毅果决,远超常人。之前我还暗怨李伯山不肯与我合谋共事,反而舍近求远,现在看来,李伯山确是观人有术啊!自此以后,我将逊于霸先。”
侍立于堂中的王颁听到父亲这一番感慨之后,便忍不住开口说道:“阿父又何必长他人志气?区区一阵胜负,岂能定势长远?更何况,若非李大将军亲赴淮南,狙杀众多的齐军,使得余寇全都不敢擅自行动,陈霸先又焉能顺利的拿下广陵?
陈霸先一旅偏师,固执贪功,侥幸成事。但阿父却需要总揽大局,顾虑众多,凡事不能任性而为。此番陈霸先抗命不退,不功即罪,像是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孤勇。但阿父却不能如此的不识大体,只可惜君上不知江北准确军情,忽传乱命,使我将士不敢再继续奋力进取,只能憾然收兵。”
“是啊,若非江陵疾令撤军,收复历阳对我而言不算难事。”
听到儿子这么说,王僧辩的脸色略微好转一些,但很快便又长叹一声道:“常人只见你父煊赫威风,但其实我也不过只是人手中的刀剑器物罢了。宝剑纵然锋芒毕露,亦需御者妙用才能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如今虽得于时,但却不得于人,仍如笼中雀鸟,志气难以长相舒展。
讲到这一点,我与霸先俱逊于李伯山,此人诸事俱得,眼下已经是势位不俗,来年像是更有高处可攀啊!你曾从事于其麾下,也算是一段善缘,来年如若江东局面当真糜烂不可收拾,可以再返沔北投效其人,也不失一份前程。”
虽然在事沔北那段时间也让王颁大开眼界、受益匪浅,但听到父亲略显灰懒之言,他还是连忙摇头道:“李大将军确是一位英迈宏大的将主,但毕竟也只是别国大将。阿父如今乃是社稷重臣,身担国运,儿自当归效家国,岂有转投别国之理。”
且不说王僧辩父子针对时事的感叹,陈霸先成功收复广陵的消息也在快速沿着大江向西传播,很快便抵达了江陵。而在此之前,李泰夺取合肥的消息也先一步传到了江陵,并且已经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羌奴究竟还有多少手段?前据巴东,如今又夺取了合肥,难道真要将我困杀此地?”
之前西魏人马进据巴东、距离峡口仅有一步之遥,已经让梁帝萧绎紧张不已,只能用魏军并无强大舟师、即便进据巴东也不会有太大的作为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如今得知合肥竟为李伯山所得,萧绎心中不免更加的惊慌。
虽然表面上看来,西魏在对待南梁的时候态度要比北齐友善一些,但萧绎身为一个帝王,自然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世上真的有不吃肉的豺狼。尤其西魏这里一直都在扶植着一个梁王萧詧,这就等于掌握着一个随时能够替代自己的备选。
所以尽管江陵群众与沔北之间互动密切,但萧绎心中一直暗存着对西魏的警惕。这警惕要比对北齐还大得多,北齐虽然也趁火打劫、两面三刀,讨厌得很,但是起码他们眼下并没有要准备傀儡代替他的想法和方案。
合肥虽然距离江陵还有很远,但是萧绎也并没有打算就此一辈子老死于江陵。眼下只是局势不稳,不得已暂时还需要留在江陵罢了,只要条件允许的话,萧绎还是希望能够重返建康的。
原本合肥虽然也并不归属南梁所有,但北齐在淮南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对江陵政权的威胁并不算大。反而是表面上温情脉脉的西魏,早已经不动声色的将势力推进到距离江陵只有一步之遥。
在夺取了合肥之后,西魏等于是掌控了自夏口到濡须口这一线的江北之地,不对、是从巴东一路到濡须口,单纯从距离上对大江北线的掌控要远比北齐还要长得多。尤其进取合肥之后,更是直接封锁了南梁与北齐之间的互动联络,甚至就连下游建康等地的南梁人马回撤都要受到阻挠!
萧绎深知,若再继续这么被动等待下去恐怕就是要坐以待毙了,但今南梁主力都在长江下游,而且即便是主力人马仍然在镇,萧绎也是不敢通过军事手段来改变当下处境。
“快快放出齐国使者,迅速安排他们出城东去!”
稍作沉吟之后,萧绎才终于想到一个不算是办法的办法,还是要借力打力。
合肥是李伯山从北齐手中抢夺过去,齐人必然不甘心,肯定会想办法反击夺回。而南梁便也可以借此与北齐加深联络,趁着齐军出兵攻夺合肥之际,他便可以派兵封锁濡须口到东关一线,截断合肥的后路,然后再借此与西魏进行谈判。
只要西魏愿意归还夏口等诸江北防戍,东关一线的封锁便也可以网开一面,让西魏在合肥的人马能够平安的撤回。
虽然如此一来便等于是直接背弃了双方原本之间的盟约,但今西魏步步进图、也已经将要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那恐怕局面就要真的无可挽回了。
只不过与北齐重新恢复和谈与联络的事情一定要悄悄进行,绝不能被魏使查探得知。因知江陵人事已经被渗透极深,为免走漏消息,萧绎只能着令心腹几员负责护送齐使东去郢州,然后一路昼伏夜行的奔赴姑孰,再从建康那里渡江北去,归国告信。
正当萧绎开始运行他这自以为周全缜密的计划,刚刚将齐使送出不久,新的战报便又从东面送来,陈霸先竟已夺回了广陵。
广陵对于南梁江防的意义之大不必多说,能够夺下这座江北重镇无疑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偏偏不该发生在萧绎决意要与北齐加深联系以突破西魏封锁的时刻!
“贼丘八,得我诏令竟还不知止!恣意妄为、目无君父,岂不知此乃与虎谋皮的愚计?”
收到战报后,萧绎脸上全无喜色,而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的拍案大骂。
最让他感到震怒的,是陈霸先不只悍然违反他的命令、坚持进攻广陵,收复广陵这一战绩还是建立在与李伯山进军淮南的行动配合上。
这当中所透露出来的讯息,简直让萧绎都不敢想象一旦北齐君臣得知此事将会如何看待他,又如何看待他所提出那加深合作的计划。
得到一个广陵,并不能扭转南梁在整体战线上所面临的恶劣态势。失去北齐的策应与援助,却能让江陵政权面对西魏的围堵更加无力挣扎。下游大将自作主张,则就更加挑动起了萧绎心中的危机感,眼下的陈霸先在他眼中俨然已是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恨此老叟,老而昏聩,引狼入室,乱我国家!”
萧绎心中忧愤不已,索性走到供奉自己父亲梁武帝萧衍的堂室之中,望着那木塑的雕像破口大骂道:“我于国家非嫡非长,若非遭此乱世,焉能受此逼陷?乱非起于我,却由我定之,于家于国可谓无愧。唯此老物埋祸尤深,今又邪祸横生,灭国绝嗣,概其孽业!今我祭之,恐怕无人祭我,撤走,全都撤走!”
说话间,他便挥舞着胳膊着令宦者奴婢们将堂室之内供奉诸物统统撤走,要让他老子也享受一下引狼入室、祸乱家国的报应。
不同于萧绎闻此消息的气急败坏,当关中时流们听到李大将军于淮南再败齐军并下一城之后,既是感觉习以为常,同时又都笑逐颜开,直叹不愧是李大将军,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国之干将、东贼克星,不声不响的便又添一壮功。
群众们只是看个热闹,欣喜于本国大将再创大功,对于当中所蕴含的意义则就所知不深,即便是聚众讨论一番,往往也都不得要领。
但中外府那些处理国之军政要务的臣员们却是明白李泰夺下合肥的意义之大,绝不逊于之前几次大功。
尽管如今的西魏偏处于关西,即便是拿到了合肥也很难将此淮南重镇的地理优势完全发挥出来,但是同样意义重大,尤其是在图谋江陵政权这一点上,拿下合肥后便等于是又将这一构想向前推进了整整一大步,既锁困住了南梁接下来的战略选择,同时也能将北齐给排除在外。
宇文泰同样也很高兴,几次谈起此事时都忍不住的对李泰赞不绝口:“伯山料敌先机、动静有度,合肥既得,淮南中分,江陵已经半入我彀!”
然而这一时候,总是少不了泼冷水的人。
新君继位以来,国中改革频频,原本坐镇河东的宇文护便返回中外府任职,相对于内外群众的乐观态度,他却有不同的看法:“今我国力未可称为雄壮,趁时进取则可,力抗诸方却难。江陵君臣昏聩、多谋少断,我大军直出武关、破之不难,本就不需要节外生枝。
今李伯山进掠淮南,可谓是过犹不及,状似兼顾方面,实则触怒大敌,若使东贼受激群至,我国大计必遭劫持、难能施展!”
第814章 伯山妨齐
2023-12-18
深夜时分,晋阳宫中仍是灯火通明,殿堂中不断的传出丝竹歌乐声,画面则就更加的旖旎多彩、浓艳奢靡。
刚刚结束了对柔然的讨伐战事、返回晋阳不久的皇帝高洋仰靠在殿堂中的软塌上,其左右两侧支撑身体的并非凭几,而是一个个娇艳动人、罗裳半解的美伎。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大概是所有男人生平最大的梦想,然而对于北齐的皇帝高洋来说,这只是他生活的日常。
尽管案前就摆放着冰鉴,左右还有婢女一刻不停的轻摇羽扇,但在这盛夏时节却仍免不了有几分燥热难消。高洋索性袒露着胸怀,一手握住一杯葡萄佳酿,另一手则轻打着歌舞节拍,神情很是惬意。
殿中除了高洋并众男女侍者之外,还有着几名宗王贵戚,以及一些今次随其北去追杀柔然的功臣将士。这些人案旁也都各有美人侍酒布菜,只是各自神情却并不像皇帝陛下那么轻松惬意,反而有几分尴尬。
殿中的舞蹈很是精彩美观,数名高髻舞者身穿华服,窈窕纤美的身体不断的旋舞出动感魅惑的姿势与曲线。
但最当中的那名舞姬动作却略显生涩僵硬,身材也显得有些壮硕,完全不及周遭舞者们的曲线丰美、玲珑动人,脸上涂抹的脂粉极厚,五官虽也称得上俏美,但总欠了几分柔和,而当其做出振臂昂首的舞姿时,赫然暴露出咽喉处那明显的喉结。
原来这名舞姬竟然是个男子,而非美艳妇人。殿中观舞群众的尴尬神情,也正因此而生,因为这名在殿中男扮女装,努力的搔首弄姿、翩翩起舞之人,正是神武帝第九子、当今皇帝的嫡亲兄弟,长广王高湛。
殿内众人不忍细看长广王这般模样,但高洋却是兴致盎然,当一曲终了,殿中舞者包括涂脂抹粉的高湛在内全都已经气喘吁吁的时候,高洋却是眼皮一翻大声道:“继续奏乐,继续舞!”
众伶人见状后便也只能继续奏乐歌舞起来,而那高湛见到皇帝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望向他的眼神却有着几分冷厉,便也只能将牙一咬,继续跟上舞蹈。
但是这歌舞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就连那些平日里训练有素的舞姬们体力都渐渐将要耗尽,一直养尊处优、本就被赶鸭子上架的高湛则就更加的不堪。
终于在到达一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时,高湛因为精疲力尽而手脚失去了协调,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并且还碰倒了身边两名舞姬,他头顶上那假发髻也掉落在了地上。
“臣、臣不知身犯何罪,陛下何以要如此凌辱惩罚?”
高湛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委屈,趴在地上哭号哀鸣起来,满脸的泪水混着汗水,将那厚厚的脂粉都给冲落下来。
高洋见状却是大怒,愤然自席中站起身来,阔步下殿行至高湛面前,抬起腿来一脚便将高湛踩踏在了地上,同时口中喝骂道:“你不知身犯何罪?那你又有什么功勋来享受官爵禄料?国家供养你这般废物本就耗费物料更多,本以为或可联姻交好外邦,结果却枉费这一番昔日谋计,半点惠利都收取不到,又留你何用!”
说话间他便挥起拳头,如雨点般砸落在了高湛的头脸和身上。而殿内众人见状之后,也都纷纷将脸埋在案后,不敢抬头细看皇帝殴打长广王的这一幕画面。
尽管此番出征柔然还算顺利,但柔然反叛这一件事还是搞得高洋有点灰头土脸,尤其那个被他扶立为柔然可汗的庵罗辰没能就阵擒杀,不知逃窜到了哪里去,这更让高洋心里窝着一把火。哪怕已经撤军返回晋阳,心内仍然不能释怀。
东魏时期,柔然与东魏关系尚可,彼此间多有联姻。像是高洋的弟弟高湛便娶了柔然一位公主,那个反骨仔庵罗辰便是高湛的丈人,也正因为这一层关系,高洋才会将其人扶立为可汗,本以为将之安置在漠南可以扼制突厥的壮大,却不想这家伙竟然反过头来狠咬了自己一口。
没能擒杀庵罗辰,高洋便不免迁怒于高湛这个兄弟,此时怒火又被激发出来,摁着高湛在地上狠狠殴打了一刻钟有余,一直等到心腹赵道德等入前哭拜乞求,高洋才停了下来。
这会儿,高湛早已经是瘫卧在地、满头满脸的淤痕血水,狼狈到了极点,忍不住便委屈的悲哭道:“旧时和亲,那是阿耶主张,我才不过几岁……那柔然公主都已经死了几年,今时起衅又怎么能怪我……”
眼见高洋脸上怒色又生,赵道德等人连忙上前捂住了高湛的嘴巴,口中连连低劝道:“大王请息声,还是快快跪辞治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