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先是慌忙叮嘱一番,旋即又深皱起了眉头,想要凭其权谋才知梳理出来如今的西魏究竟是个什么情势局面。
但是这一系列的翻转变化就连西魏国内众多当事人都倍感猝不及防,他一个局外之人凭着有限的讯息,更加难以推理出来一个全貌。如此执着思忖,也只是让其暂时逃避大祸临头、家国俱危的现实罢了。
当萧绎还在江陵城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李泰已经在石城汇聚诸军,沿着汉水支流的扬水水陆并进、浩浩荡荡的向江陵而来!
第824章 不虐下民
2023-12-27
江陵城中普宁寺内,王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诚挚一些,望着面前的李捴近乎哀求道:“如今贵国师旅已至江陵城外,陛下仍然严令我等不得失礼冒犯李侯,如此深情,李侯能无感动?
即便不言两国之纠纷,李侯客居江陵数月之久,我等江陵士众未尝不殷勤礼待、亲近奉迎。今不知衅由何起,李侯却又要弃众不顾,使我群众仓惶无计,李侯能无感故怜悯?今陛下使褒盛情来邀,恳请李侯能相随入宫,教我群众如何再修旧好、以释兵厄……”
李捴听到王褒事到如今还在幻想着局面能有挽回的余地,不由得便笑了起来,旋即便又望着王褒说道:“王仆射如此礼遇,实在令我愧不敢当。若所问是社稷之计,则捴微末下士,未敢狂言。但若只问一身之安危,我倒是略有数言以赠仆射。”
王褒听到这话后顿时精神一振,望向李捴的眼神顿时变得火热起来,他向着李捴长施一礼,然后才小声道:“若得君侯赐教谋身之计,若某此身仍存,君侯大恩必铭感五内!”
李捴在江陵待了这段时间,对于此间人士精神风貌也有所了解,因此对于王褒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
“仆射痴耶?若大军未动,两方局面尚可挽回,今人马已至,又岂可因片言而止戈?此战避无可避,无人能阻!”
他先开口斩钉截铁的说道,打消了王褒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旋即便又说道:“然仆射可知如今江陵人事风物,何为李大将军所必取?何处无山水?何处无人民?若为此二者,何必争之广陵?
李大将军所重者,是礼乐经义、是冠带之士!旧者永嘉之祸,晋家失国,君之先人存亡续断于江左,其功伟矣!礼传至今,梁家不能守之,君若奉以北归,可谓是上述祖志、远迈先德,彪炳史册,名传万代!”
“这、这……当今陛下遇我甚厚,我又安忍悖之!况南北相争,非是短年,势力一时之长短,各皆有之,岂可因一时之势而运百代之计!”
王褒听到这话后顿时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绝不是鼠目寸光的短视之人,但很快又觉得这么拒绝似乎是太过干脆,于是便又说道:“今我江陵士众二十余万,上下一心,远非城外那数千骑兵可以攻定!况此间已有所觉,诏令四方勤王之师须臾即至,李大将军纵精兵十万、不能屈我!凭李侯所知,李大将军当真能聚此盛甲?”
李捴闻言后又笑了起来:“若欲制胜天南、一统南北,虽十万之众亦恐不得。但若只是克定江陵,三万之师足以任用。而若决断君之生死,尺半之锋绰绰有余!”
王褒听到这话后不免吓得向后一跳,看了一眼寺庙外随自己而来的甲兵们后才又恢复了几分淡定,回望李捴不无凶狠道:“如今李侯身边可没有千军万马!”
“但却有满城公卿性命系此一身!”
李捴针锋相对的冷笑道,旋即又望着王褒叹言道:“王仆射等不知祸之将至,我又安能不知?之所以仍然留此险地,便是因为此间有较我一身安危更加重要之事!我知帝苑东阁藏书甚巨,乃是南国数代文事之积累。君若能为护之,待城破之日献于李大将军,虽云亡国,实则成功!”
王褒听到这里,眸光顿时一闪,但很快又摇头道:“方今情势危急,举国应战,我亦需受使于上,岂可盘桓于内苑之中?君侯此意虽美,但却非我能用。”
李捴见王褒动了心,便又说道:“李大将军麾下尽皆精勇骁士,岂仆射等公卿文士能为匹敌?梁主若当真使公卿迎敌、可谓大材小用,乱命若斯,国安能守?仆射或可趁势进言,引公卿诸家眷属置于内苑加以庇护,我亦可趁此而入、往据东阁。
若江陵得守,我亦插翅难逃。若江陵不守,有我在据,梁主内苑亦可免为甲兵洗劫。经义文章、公卿眷属,俱因仆射一念得活,仆射意下如何?”
“这、这……君侯肯否与我立约,城破之前,不得闹乱于内苑!”
若换了平常时节,王褒当然不会答应如此匪夷所思、大逆不道的提议,但今魏军已经兵临城下,李捴又有恃无恐的连连蛊惑,让他心怀大乱的同时,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胜负皆赢的方法来保全自身。
李捴这一提议无疑是非常符合他的需求,时下城中人心大乱,皇帝陛下也迫切需要一个控制群臣的方法,将群臣眷属集中在内苑中名为保护、实则扣押,相信皇帝陛下也不会拒绝。这么多的人员进入内苑,势必难以一一审察,李捴一行夹杂在其中也并不显眼。
如若江陵守得住,那么王褒提前将李捴一行拘押在内苑中而不是由之流窜作恶,那也是有功无过。如若守不住,那正如李捴所言,输的只是萧家江山,但他保全江陵文化和百官家眷却是居功至伟。
当然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变数和风险,但跟巨大的利益相比,这一点风险也不值一提。
在跟李捴做出了约定之后,王褒便又安排甲兵驻守于此,自己则率领其他人众回到了苑中拜见皇帝。
此时萧绎正自忙于全城布防,见到王褒只是自己回来、并没有带回李捴,心中自是有些不悦。
王褒则连忙解释道:“臣私心窃计魏军所言使者诸事,不过是借口而已。即便我如何礼遇其使,魏人亦必不肯退军,反而更增其骄志,以为我君臣胆怯,不敢与战。如今诚宜上下一心、抵抗魏人袭扰,其数战无功,知我城坚士壮之后,再引魏使议和,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萧绎听到这话后,脸色也稍微转缓,并又沉声说道:“一定要将魏使牢牢看守住,勿使其游访群众、动摇人心!”
他也知道他朝中群臣不乏软骨头,一点苦都不乐意吃,兴许就有受不了西魏威逼而暗自投靠的人。
王褒闻言后又连连点头应是,旋即便又说道:“臣归途之中已经多见城中不乏混乱之态,尤其诸公卿之下各自拦街设堵、因宅为戍,使得闾里杂乱不堪。不如将诸公卿家属皆聚内苑、加以守护,一则可以免于诸家遭受闾里滋扰,二则可使群臣无有后顾之忧,不必分心家室,集中各家户丁以壮城防!”
萧绎听到这话后顿时眸光大亮,连连拍手道:“仆射当真大才国士!魏卒南来进犯,至此朕与议事者已有数十员,但能如此大公无私进言论事者唯仆射一人而已!”
说话间,他更解下自己的佩剑郑重的递在了王褒的手中,正色说道:“此事便付于仆射,勿使公卿一户家眷遗落闾里!卿等为朕守卫社稷,朕为卿等庇护家小,朕若无恙,诸家必安!”
王褒接过皇帝赐下的佩剑,口中大声应是领命,对于殿内群臣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愤怒目光视而不见,高举皇帝佩剑便退出殿堂,开始执行这最新的任务。
当江陵城中终于警觉起来,开始布防迎敌的时候,西魏诸路大军也在江陵北面的原野上会师,如同凛冽的北风一般,直向江陵城催压而来。
李泰早在武宁、夏口等诸城备置重兵,再加上他本身所率领的三万荆州军主力、关中南来六万府兵以及梁王萧詧所率领的两万襄阳人马,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十数万之巨。
因此当大军抵达江陵之日的时候,整个江陵城北面原野上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军阵,几乎望不到边界。如此雄壮的军势,足以令人绝望。
此前江陵城中士民大多数也已经知晓西魏将要来犯的消息,并且在江陵文武官员的领导下积极构建城防,此时的城外还有许多役力正在堆建栅栏堡垒等防事。可当见到敌军如此阵仗的时候,那些百姓们顿时也都吓得胆战心惊,纷纷向着城内蜂拥而退,整个城外乱成了一团。
江陵城北军伍中的李泰并没有下令趁乱发起进攻,而是着令将士们开始安营扎寨,而自己则与诸将率领一队亲兵策马入前,绕城观察城外的情势。
由于多年战乱的缘故,南梁有着大量流离失所的百姓,随着梁帝萧绎立治于江陵,这些难民们也都纷纷向江陵聚集而来。但江陵这座城池的容量毕竟有限,因此大多数的民众都只能滞留在城外,在城外版筑棚户而居。
李泰在江陵城外便见到大片的棚户区,那密密麻麻的窝棚建筑看得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头皮发麻。因为这些棚户区的存在,整个江陵城在视觉上要臃肿庞大了十数倍还要多,除了那些高耸的城门阙楼之外,几乎看不到城墙本体。
如今这些棚户区也被纳为了江陵城防的区域,但看这架势却绝不是江陵君臣好心的要将城外这些流民百姓都给保护起来,而是分明要将这些城外之人铸成血肉藩篱!
江陵守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在城外设置了层层叠叠的栅栏、沟壑等防事,当然这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动员力有多强大,而是因为城外那些劳动力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完全没有什么成本。甚至不需要严加督促,为了活命那些百姓就必须要昼夜赶工的修缮防事。
这些防事并不是在居民区外整整一圈,而是层层叠叠的分布在居民区中。这意味着城外的西魏人马想要进攻到江陵城本体,就必须要一层层的突破城外这些民众聚居区!
李泰掌兵多年,自然算不上仁慈,但是看到江陵城所摆出的这一副应敌的架势后,也是不由得暗抽一口凉气。
史书记载南梁中书郎殷不害在江陵之战中别处督战,与母亲失散,母亲死于战乱之中,殷不害在堆满死尸的沟堑中翻找了整整七天,才找到了母亲的尸体。就连官员家眷都不能幸免,寻常小民是何命运可想而知!
在江陵之战的前夕向霸府发难,是李泰很早之前便有的预谋,并不只是因为他直到此时才有了一定程度上对抗霸府的能力。哪怕是他的准备仍然不足,他也要冒险尝试一下。
因为历史上的江陵之战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浩劫,江陵这座城池所遭受的摧残,甚至还要超过了侯景之乱所发生的建康。无论是经济、民生,还是在文化上,江陵所受到的重创几乎终隋唐之世都没能恢复过来!
西魏的野蛮、残暴,南梁的懦弱、无能,都在这一场战争中表现的淋漓尽致,留于史书中的记录都令人惨不忍睹,而实际要承受这些苦难的江陵士民们又是怎样的悲惨?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李泰闲来也在思忖,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又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新的变化?是科技上的创新、文化上的进步、经济上的繁荣,还是军事上的强大、制度上的完善?
但是这些都太宽泛了、不可量化,他到最后给自己定下的一个小目标并不是自身达成什么成就,而是竭尽所能的阻止一场本该发生的浩劫,用自己的方式主导完成这一场江陵之战!
哪怕在石城反制于谨的时候,李泰有的只是谋而后动的镇定从容,可是看着眼前这座臃肿混乱的城池,他却忍不住的心潮澎湃:江陵,我来了,跟着我一起走出那场浩劫!
因为江陵城外存在着大片的棚户区,使得这城池范围向外扩大极多,周长达到了足足几十里。李泰策马绕城环视一周,都用了足足将近两个时辰,等到返回大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抵达江陵城外的第一天便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泰便开始安排各项攻城布置。他先让人在江陵城东面的开阔地带圈地掘土插木、建造一座占地不小的城垒,同时又命人在江陵城周围每隔数里便堆造一座土山,选择之前所招抚到的声音洪亮的梁人军士,让他们登上土山喊话劝降。至于劝降的对象,则并不是城中的君臣,而是城外这些民众。
“梁主萧绎,名为国君,实为国贼!旧年侯景乱于建康,萧绎弃君父而不救,不忠不孝!拒邵陵于郢州,杀河东于长沙,沉豫章于江中,国难不赴、先残手足,不仁不义……”
梁帝萧绎的桩桩罪行被土山上的军士们不断呼喊出来,同时李大将军的征讨原则也被一遍遍的喊出:“我大魏关东道大行台、太原公李大将军督统王师至此,以宣威义!失德之君可伐,无辜下民不可虐!
今李大将军为民兴造安民城,江陵士民入城即安、刀兵不害,衣食赐给、均田入户!尔等江陵士民,身无寸土之业,国是谁人之国?肩无丝缕,腹无颗粒,父母失养,妻儿失庇,岂可守于无道之君,不就仁义之治!速至速至,迟恐不及!”
今天是国家公祭日,向南京大屠杀死难同胞致哀,勿忘国耻,愿家国永安!!!明天尽量写完江陵之战这一段,视角转回关中。。。
第825章 江陵城破
2023-12-28
“李伯山这是意欲何为?师旅既至,竟不来攻!他当世名将,难道不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江陵城北阙楼上,梁帝萧绎共其文武群臣们远眺敌情,见到西魏大军这一系列的举动,也不免大感疑惑。
尽管那些敌军军士们所呼喊的自己劣迹让萧绎倍感羞恼,但这会儿因强敌压境而心情焦灼,倒是暂时无暇顾及这一点,只是喝令内外将士们严加戒备,不要松懈大意,以免露出破绽而为敌所趁。
然而全军戒备了几个时辰,从清晨到傍晚,魏军始终都是别处筑城以及绕城喊话劝降,除此之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这也不免让城头上观敌备战的君臣们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李伯山自以为自以为优势在握,所以作此虚仁假义之态,寄望通过迷惑群情来削弱我城外防守之人事。哼,此徒自以为凭其过往威名,我国人便会惊惧怯战、望风而降,也实在是可笑!此役乃社稷存亡之战,梁家养士多年之功既验于此,岂狂妄敌将摇舌蛊惑能毁!”
经历过最开始的心惊忐忑之后,预想中的激烈大战并没有发生,再见到魏人喊话劝降效果也马马虎虎,城外鲜有民众受其蛊惑而出,萧绎心内便又恢复了几分淡定,旋即便又回首吩咐诸将道:“敌人既然托大不战,那我正可趁此加固防事,于城外民居之间再设长栅。来日再战,凡能力守栅内不退之军民,却敌之后必有重赏!”
众将连忙恭声领命,待到将皇帝陛下护送回城之后,便又赶紧布置防务。
西魏大军抵达江陵之后并没有即刻发起进攻,这自然是让江陵城军民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西魏军中诸将则就难免有些不解,而这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则就莫过于梁王萧詧。
“请梁王殿下且先移步别帐,待到大将军与诸将议事完毕之后,卑职即刻入报梁王殿下来访。”
参军裴鸿望着一脸焦躁之色的梁王萧詧说道,并抬手指向一旁的小帐。
然而梁王却只是站在这大帐之外不肯离开,口中则冷哼道:“行军多日,我屡屡求见不得,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太原公!若仍不肯接见,我便在这里长立不去!”
裴鸿见梁王如此顽固,只能告罪一声而后转身向帐内通报。
李泰刚刚在大帐内布置完此夜值守事宜,听到裴鸿的禀奏后便微微皱眉,但在想了想之后还是抬手道:“将梁王请入吧。”
自从局面翻转以来,梁王便屡屡派人请见,但李泰一则的确是没有时间,二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与梁王面谈,于是便一直没有接见其人。
梁王被引领入帐后,先向李泰长作一揖,正从席位中起身相迎的李泰见到这一幕后连忙避出席外,望着梁王说道:“梁王殿下何必如此?”
“前者辜负盟约、有悖信义,理当要向太原公请罪!”
梁王先是沉声说道,旋即便又抬头望着李泰说道:“但今日苦苦求见,另有一事不解。今我大军既然已经抵达江陵,江陵军民观此雄盛军势,自是胆战心惊,自应趁势而进、百道攻城,必然可收事半功倍、摧枯拉朽之效!但今太原公却只是顿兵城外,怠于进攻,似乎有悖于用兵之旨?”
李泰自知梁王对此何以如此焦虑,无非是担心自己同江陵城中达成什么议和条款、将之晾在一边,毕竟之前他还背叛过自己,当然也担心报应上身。
“梁王亦有所见,眼下江陵城外多有生民杂居聚集,一旦贸然进攻,则必死伤惨重。需招抚引导至别处安置,才可直击江陵。”
他抬手示意梁王入座,同时口中也做出解释。
但梁王却没有入座的意思,闻言后只是将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太原公久掌军机,岂不知机不可失?况今大军巨万陈于此间,一日所耗谷米即逾万石,须知慈不掌兵,今两国交战岂可作此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梁王很有一番刚强勇猛的事心呢,所以在梁王看来,播而三月即可收刈的谷米要比生人二十勉强自立的人丁更加可贵?”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也沉声说道。
梁王仍是振振有词道:“谷贱,可以活我将士,人贵,却是敌之爪牙!太原公今日使员招诱多时,那些愚民可曾弃无道而就仁义?如此是非不分、善恶不辨的蚁民,本就死不足惜,费心费力活此愚众,不如待有新生、从新教化!”
“梁王此是人言耶?愚民纵使是非不分、善恶不辨,难道不是你梁家教化有失?蜀犬吠日,概因少见多怪,民不识德,无非素昧平生!梁国君臣,本无德义教化于民,今我陈设于此,人竟不识,梁王不惭此失道,反而诘我妇人之仁,当真可笑!”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不客气的指着梁王斥责道。
梁王眼见如此,顿时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忙不迭又垂首道:“我只是除恶心切,眼见敌城近在眼前,但却仍然不能入城杀贼,心情焦躁之下才有失控,还请太原公见谅!”
“梁王所虑者何,我自心知。今既兴兵南来,必与江陵之主势不两立,绝无苟且两全之理!若止于攻伐江陵,大不必如此重兵南来,之所以大军压境,为的便是从容处事,给江陵城外这些无辜百姓争取一份生机,而这也是为梁王积德啊!”
李泰见梁王低头认错,这才又开口说道。
梁王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焦虑顿时消散大半,反而还隐隐透出几丝兴奋,显然是因李泰那为之积德之语而心生窃喜,连连点头道:“是我愚昧短见,竟然狂妄的要在太原公面前议论军事,确是可笑。请太原公放心,我一定督促部伍谨遵军令,活此城外士民,以全江陵元气!”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当将士们出营开始新一天的事务,很快便发现那座新筑起的安民城围墙下聚集着几百名衣衫褴褛的民众。
虽然相较于江陵城外那多达十数万众的难民群体,这几百名民众实在是不怎么起眼,但对昨天整日无功的劝降将士们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
当将士们策马向彼处奔去时,那些趁夜来到此间的民众们顿时吓得向荒野中奔逃,队伍中连忙派出故籍南梁的军士用乡音喊话道:“乡人们不要惊慌,某等奉李大将军命前来接引你等进入安民城!入城之后便没了兵祸,还有衣食分给呢!”
听到这乡音呼唤,那些逃散的江陵民众们才停下了脚步,犹犹豫豫的折返回来,在诸军士们的引领下进入了那座安民城。
此时这座安民城只有一座围墙轮廓,内里并无建筑,见到这些衣衫褴褛的民众进入,一些仍在忙于筑城的军士们忍不住笑语道:“竟还真有不怕死的入城!”
这话自然又吓得那些民众们惊惧不已,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感觉如同梦幻一般,先有军士上前抛给他们一身葛麻粗布的衣服,并指着围墙内一排通舍说道:“那里便是你等居舍,十人一舍,妇孺半丁,舍前有灶,一灶日给米五斗。身有疫病者速速上告,若是不告而病发,一舍之人尽数隔离!有打柴、肯做工者,日给食料加五升……”
这些自江陵城下投奔而来的民众只是神情呆滞的听从着此间军士们的安排,一直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在居舍里换上虽然粗劣但却能遮体御寒的衣服后便都围在灶火旁,瞪大眼望着那窜动的火苗。
一直等到瓦罐中的谷饭被蒸熟,由舍长们分给同舍之人,一名中年人抓起谷饭便往口中塞,自是被热腾腾的谷饭烫的龇牙咧嘴。
那中年人突然捂着嘴嚎啕大哭起来,一边悲哭一边发出沙哑至极的吼叫声:“阿奴、阿奴,是真的!若昨日便来,你不会夜里饿死啊……”
哭喊声在这一群当中此起彼伏的响起,这些流民们承受了太多的苦难,积攒下来的悲伤沉积在胸膛内仿佛板结的石块,都已经忘记了再哭泣表达,而今在本该是要屠杀他们的魏军这里重新感受到了抚慰,胸膛内块垒板结的悲伤便再次被轰开,只能用大哭来进行发泄。
“为何、为何不早至!我一家七口,只剩一个独丁……”
悲哭的同时,一名手掌半烂的年轻人瞪着泪眼向着左右行走的魏卒们咆哮着,但很快他又跪在了地上,额头一下又一下的砸进尘埃里:“恩公、恩公!”
城中军士们在战场上自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卒,但此时看到这些绝境中的百姓获救之后的种种发泄,也不由得颇受感触,摆手大声道:“我等只是奉命的军卒,真正拯救你们的乃是太原公李大将军!你等若是感恩,那就赶紧填饱肚腹,召唤更多同伴入城来,让我王师能够尽快攻下江陵城!”
民众们听到这话后,忙不迭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那些虽然谈不上精致、但却足以果腹的谷饭,待到吃饱之后,便自发的走出城来,在获得魏军准许后便登上土山,向着下方民众展示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并大声喊叫着在安民城中所受到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