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28节

  宇文导之前接替大司马独孤信出镇陇右,虽然不谓做得比独孤信更出色,但也起码守住了陇右已有的局面,更与如今专制东南一方的太原王李伯山号为国之双璧。

  随着宇文导的离世,国中一时间都找不到恰好能够接替其人的人选,包括大将军豆卢宁在内,群众也都知道不过是一时权益之选罢了。

  因为达到了这样一个级别的封疆大吏,除了本身的才力资望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因素也都同样重要,尤其……

  宁都公宇文毓乃是宇文泰的长子,至今已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待人接物全都彬彬有礼、气度不俗,深得亲长的喜爱与群众推崇。而为了表示对这名长子的重视,宇文泰也亲置宴席,召集群众为儿子送行。

  前段时间国中氛围比较紧张,尽管眼下已经有所缓和,但一些已经确实存在的裂痕也仍未完全修复如初。因此哪怕是宇文泰设宴,可是因为这宴会的私人性质比较重,也并非所有朝士府员全都列席。

  虽然参宴人员不算太多,但是气氛还算热闹,当宇文毓落落大方的回应在席宾客的祝酒时,也受到了宾客们的夸赞与祝福。

  不过随着大司马独孤信的到来,宴会的气氛不免为之一转。在场群众无论是哪一边的,对于国内情势的变化自然是心知肚明。

  自从去年直到如今,独孤信和宇文泰除了无从避免的朝会和重要典礼,基本上便很少同框出现,如今再因宇文毓而出现在同一场合,群众心中也都不免好奇两人该会如何相处。

  宇文泰脸上自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和颜悦色的指着宇文毓笑语道:“还不快速速出迎你的丈人!”

  很快独孤信便在宇文毓的引领下登堂而入,先向坐在上方的宇文泰抱拳见礼,然后又环视在场起身作揖的群众一眼,转而笑语说道:“我来迟了,请诸位见谅。但今日来迟,却不是矜持作态,而是真的有事耽搁。”

  说话间,他便向堂外一招手,自有几名仆从抬着两个装饰精美的箱笼行入。独孤信亲自上前打开箱笼,里面摆放着鞍辔骑具与一套甲刀戎装。

  “岁龄渐长,愈爱少壮。凡所耳闻目睹,皆欲招至门中。幸在太师太爱,肯以长息结缘。我素知太师家教庄谨,所教儿郎自非庸才。几番举贤不必,告儿郎已壮,大可放心任用。纵然在事偶有不及,亦有老物可为补救。今日儿郎终于得用,我亦心怀甚慰,特配戎器赐之,盼能威壮行程!”

  独孤信先是指着那箱笼里的器物介绍一番,然后又不无欣慰和鼓励的望着宇文毓笑语道:“此去陇右,有没有信心处事周全、弘治扬威?”

  宇文毓性情谦冲平和,并不怎么张扬外露,但此刻当着父亲也众宾客们的面被丈人如此询问,那也只能连忙正色说道:“得众亲长宾朋寄望厚重,安敢言怯!唯尽心竭力,报效家国,披肝沥胆,九死未悔!”

  宇文泰这段时间本就比较讳言生死,闻言后当即便皱起了眉头轻斥道:“陇右又非化外蛮荒,几经名臣镇守播治,但能守序亲治,前事不废,即可得矣,无复更言其他!”

  宇文毓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旋即又向丈人这番贴心的赠送表示了感谢。

  独孤信瞧着宇文泰对儿子的态度微微皱眉,略作沉吟后便又从箱笼中抓起一柄佩刀递在了宇文毓的手中,口中则笑语道:“当年亦有先行者入事之初,我曾执刀赠之。其后功名虽然非此一刀所致,但也以此故事激励儿郎,但勤于事,前程可期!”

  他这番话或许并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指向和蕴意,但却让闻者有些不能淡定。

  宇文泰先是眉头一皱旋即便立刻舒展开,抓起案上酒杯递到了自己的嘴边,略一啜吸才发现酒杯已空,横眉怒视一眼席旁侍酒的奴仆,口中冷哼道:“还不速为大司马侍酒布菜!”

  人有的时候往往越是急于掩饰什么,反而会暴露出越多的痕迹,接下来宇文泰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比较明显就是说话的声音语调较之刚才高了几分、也急促一些。

  在场众人有的察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有的则没有,但就算看出来了也不敢流露出现,不免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反观独孤信,倒是比较从容随意,无论何人递来的话语都能得体应对,更是对着即将前往陇右的宇文毓一番教导提点,将他旧年镇守陇右的一些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这个女婿。

  众人看到这一幕翁婿和睦的画面,也都笑语凑趣起来,但却有一人好死不死的咧嘴笑道:“大司马对宁都公的关怀,当真让人感动。想必当年太原王也曾一定受此悉心教导,才有今时的功勋威名!”

  这话前半段还稍微受到一些欢声笑语的埋没,但是到了后半段整个殿堂中已经是鸦雀无声,将之衬托的刺耳且突兀。而那人在说完这话后,旋即便也直接僵在了当场,只是脸上的笑容因为皮肤下肌肉的弹跳颤栗而显得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独孤信坐在宇文泰的隔席,已经能够听到宇文泰的喘息声隐隐变得短促沉浊起来,于是便又摆手笑语道:“我不过庸人俗计,岂当卖弄?太师雄计伟略以安家国,少辈们能够受其教诲才是真正的荣幸。”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忙不迭打个哈哈,将场面给圆了回来,只是被破坏掉的气氛已经再也挽回不了,每个人都变得如坐针毡、只觉得多捱一刻都是折磨,但又觉得提前告退离席更显尴尬。于是一番宾主互相折磨之下,这宴会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在独孤信起身告辞下顺势宣告结束。

  一场宴会的尴尬场面不过是日常一个小插曲,自然不足引起什么大的情势变化,其他的事情则仍照常的进行和发生着。

  明眼人都能看出,宇文泰将二子分任陇右和关东担任行台是在更进一步的的布局。老实说在霸府威望受损的情况下进行这样的尝试还是有些冒险的,但是如今除了中外府之外,说话最有分量的山南道大行台对此都无所表态,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因有丈人独孤信的支持和指点,再加上堂兄宇文导所留下的人事基础,宇文毓在抵达陇右之后,很快便承担起行台的职责,将陇右人事管理起来。当然最主要的工作内容,还是将陇右的人员物资向关中进行输送,毕竟眼下可是处于攻伐北齐的战争时期。

  但是另一个关东道行台宇文觉相对而言就乏善可陈了,宇文觉虽然出任行台,但却并没有实际到任,仅仅是以长史兼任小冢宰的大将军李远再赴弘农,进行一系列的征讨人事准备。

  当听到府中不乏群众夸奖兄长在陇右的表现时,宇文觉自是忿忿不已,忍不住便与来往比较密切的中外府司录李植吐槽道:“这些庸夫下奴,多是阿谀之徒。我今未出罢了,若我出事就府,安知嫡不胜庶?如今全无优劣的比较,这些佞人又何必急于卖弄唇舌!大司马枉为长者,急为铺张造势,同样不是好人!”

第873章 联结强援

  对于儿子的这一点小心思,宇文泰自然不知,不过就算知道了现在他也无暇理会,因为眼下摆在他面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听杨揜于之前转奏,李伯山是打定主意不肯轻易使我师旅回归了!”

  中外府内堂中,只有宇文泰和几个心腹在堂,当讲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宇文泰便一脸的阴郁与愤懑。

  听到这话之后,陆通忙不迭避席而起、免冠作拜道:“是臣轻信其人,使其作此缓兵之计,臣有罪,恳请主上降责!”

  “长史何须如此?此子心机深沉,就连我都尚且难免……唉,前事已有定论,无需更作自责!还是要将心力专用当下,不要再为无聊前事耿耿于怀。”

  眼见陆通如此,宇文泰只能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烦,站起身来亲自下阶将陆通扶起,又作几句安慰。

  这也算是李伯山失控后给中外府人事方面带来的恶劣影响之一,其人一直作为霸府心腹成长起来,许多中外府属员或曾是其同僚、或曾是其下属,每每言及与其相关的事情,往往就会牵动人心当中的敏感心思。

  就拿其人扣留关中府兵不肯尽归一事来说,陆通虽然南去负责与之交涉,但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也不可唯独责怪陆通。

  就连当时的宇文泰自己,也因为侄子宇文导的暴毙而担心再引发什么连锁反应,故而授意陆通尽快把这件事交涉出一个结果、赶紧画上一个句号。

  现在摆在中外府面前的,是当最恶劣的情况渡过之后,需要一点点去扭转恶劣的现状。如果再对前事进行斤斤计较的追责,那么局面永远不会踏足新的阶段,只能困在原地加剧内耗。

  宇文泰之所以誓师东征,除了重塑霸府威严之外,也是为的向中外府群众宣告中外府的行事节奏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不要再对前事念念不忘。

  但心中所想和现实情况终究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就连陆通这样一个霸府长史都仍做不到完全的忘记过去、拥抱未来,可想霸府群众谁人内心不会暗藏有二三自疑与猜忌?

  李伯山与霸府人事联系的太紧密,而其人的失控给霸府人心和上下之间所造成的裂痕也就尤其深重,影响与破坏甚至不逊于这件事本身给时局情势带来的改变。

  这也是宇文泰一直比较讳于言之的原因之一,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也不是不愿意面对失败,但是这一次的失败给他造成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原本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正确的道路上大步阔行,甚至感觉人生都很快便要踏足一个新的境界,却不想肘腋生变。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只给当下的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更让他感觉到自己一直所畅想的美梦和前景似乎都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年轻人是不必害怕打击的,因为前路还有无尽的空间、无尽的可能。可是到了宇文泰这个年纪,人生已经定型大半,哪怕是可以称得上功成名就,无论再怎么位高权重,一旦被否定过往,未来可作展望的空间也是锐减。

  即便是抛开这些比较玄虚的信心和抱负之类的打击不谈,当下时流也不乏论调,道是太原王终究顾念旧情,没有直接引兵叩关而入、给了中外府收拾残局的一个时间和机会,否则关中现在是个什么局面可就不好预测了!

  无论这种论调在道德上和道理上立不立得住脚,其存在本身对宇文泰而言就是一种伤害。

  须知他如今还仅仅只是一个霸府权臣,并不是名正言顺的政权首领。何谓霸府权臣?就是最强最大最有力量的那一个!如果宇文泰已经不符合这个条件了,那么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眼下的宇文泰,是迫切需要再次体现出他的能量、彰显出他的价值。只有战争才是力量最直接的体现,也只有战争才能让宇文泰暂时忽略其他的问题、将他的权力充分运用起来!

  但是说实话,在武关以南地区脱离掌控之后,如今的中外府真的有点不具备发动一场有规模的战争的能力,尤其对手还是北齐这样一个强大的政权。

  别的不说,单单如今还滞留在武关以南的那些关中府兵们,就占了现役主力作战部伍将近三分之一的数额!

  李伯山让杨忠捎回来的话,既是故技重施的缓兵之计,看样子其人也并不怎么相信中外府真的敢于向北齐发起进攻。

  其人这样的态度,自然更加激怒了宇文泰,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其人骄狂无赖的做法,另一方面则就是因为这小子看事还挺准!

  对于出兵伐齐这一件事,宇文泰真的是口号先行,起码一直到目前为止,具体的征发和行军用兵以及战略战术等都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

  如今的北齐较之旧年要更加的强大,尤其齐主高洋如今在其国中的威望较之篡国之初完全的不可同日而语。宇文泰往年出兵已经无功而返,此番若再有举动,起码也得较之前次更加的用心和谨慎。

  可是现在他自己能够调动的力量较之前次还有收缩,国中不和谐的声音也变得更大,为了保证一个起码不能比前次更差的结果,寻求外部的助力算是一个比较现实和稳妥的思路。

  而讲到外部助力,摆在宇文泰面前的选择也很有限,但却恰好有一个无比适合,那就是草原上崛起的新霸主突厥!

  数年前突厥首领阿史那土门率领部众战胜了柔然,建立起突厥汗国,之后便横扫漠北。除了在与北齐的交战中遭遇了一些挫折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对手,到如今已经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新霸主。

  宇文泰对突厥的关注和交好从很早之前便开始了,当然也是因为柔然与高欢所掌控的东魏邦交密切,逼得西魏不得不选择其他的合作伙伴。事实证明宇文泰的眼光自是不错的,提前投资突厥也算是押宝成功,而突厥在崛起之后,与西魏之间也算是交往密切,让西魏的边防压力大为缓解。

  此番东征北齐,宇文泰自然而然便想到与突厥联合。如今突厥在位的可汗乃是木杆可汗阿史那俟斤,其人继位之初与北齐交战而遭到大败,也正是由他口中喊出高洋“英雄天子”的名号。

  与北齐交战不利后,突厥近年来主要集中用兵于漠北,击败和兼并了众多的漠北部伍,势力较之往年也更加雄壮。而木杆可汗对于旧年落败于北齐也是耿耿于怀,一直都有伺机报复的想法,如今若与相约攻齐,其人想必也会动心。

  年初的时候,宇文泰便已经遣使北去,与突厥就此进行商讨。经过往来半年的联络商讨,突厥木杆可汗也基本同意了双方共同出兵,一南一北的向北齐发起进攻。

  但是如今的突厥也不像往年势弱时迫切想要获得承认,在约定出兵的同时,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第一就是宇文泰要迎娶突厥木杆可汗的女儿为妻,第二便是交出之前投靠依附西魏的柔然可汗邓叔子。

  这两个要求中,第一个还倒罢了,从柔然时期开始便一直有这样的一个传统,西魏皇帝元宝炬为了迎娶柔然公主要休了原本的皇后,而高欢同样也难免这一遭,就连其原配娄氏都不免要让出正室的名份来恭待蠕蠕公主。

  如今相同的情况轮到宇文泰头上,只不过从柔然公主换成了突厥公主,而宇文泰正妻冯翊公主早已经病逝,相较其他人还省去了抛弃原配这一流程。只要能够得来强援,宇文泰自然也不排斥送上门来的突厥公主。

  但是第二个要求,则就让人有点不能接受了,就算能接受,心里也会很难受。

  柔然这个政权整体虽然被击溃,但崩散开来的大大小小势力还是不少的。之前北齐接受又背叛北齐的算是柔然残部主体,而西魏这里也接收到了一股柔然势力,即就是柔然头兵可汗阿那瓌的叔叔邓叔子所率领的柔然别部。

  高洋和宇文泰都不约而同的选择接收柔然残余势力,当然不是为了满足什么万国来朝、天下共主的虚名。他们六镇之徒向来都是实用第一,接收柔然残部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的让这些柔然残部在一定程度上发挥出原本六镇的作用,遏止突厥的南来,成为各自政权边防力量的一部分。

  只不过高洋那边玩脱了,他所接收的柔然残部非但没有按照他的设想一般安安分分的驻守漠南、为其抵御突厥,反而不断向着北齐内部寇掠不断,原本的羁縻扶植被搞成了引狼入室。

  高洋向来自尊心强烈,恼羞成怒下便对柔然穷追猛打,恨不能将之完全的赶尽杀绝。其人针对漠南漠北的一系列军事行动,未必减轻了多少北齐的边防压力,但是也确确实实在客观上推动了突厥霸权的加强。

  宇文泰收容邓叔子一众,自然也是存着类似的想法。只不过眼下西魏与突厥关系尚可,许多操作都不好摆在明面上进行,再加上邓叔子所部力量较弱,所以计划还没有进行实施,却不想已经引起了突厥的警觉。

第874章 突厥残暴

  对于这件事,中外府众人也都各持不同的看法。

  宇文泰愿不愿意啃上一口草原上的小娇花,这自然不在讨论的范围之内,争执主要还是集中在该不该答应突厥人的要求,将邓叔子等柔然残部交给他们。

  支持将邓叔子交给柔然的人自是振振有词,即便不说他们眼下还要与突厥合作讨伐北齐,单单双方关系更加亲厚,就没有包庇邓叔子这些柔然残部而交恶突厥的道理。

  柔然还在阿那瓌时期,便已经舍弃西魏而与东魏往来频密,甚至就在双方还存在联盟和亲关系的时候便几番进寇西魏。如今的灭国衰亡也是让许多西魏时流拍手称快,只道是该有的报应!

  但是这种国家大事的决断处理,又怎么能凭着个人私己的感情好恶去做取舍呢?

  反对这么做的中外府属员们也都有着足够的理由,眼下与突厥交情尚好虽然不假,但大凡这些草原上的强大部落又怎么可能会与中国长久友好下去?

  现在迫于突厥的压力答应其这一要求,不只是放弃了一个来日制衡抵御突厥南侵的一个手段,更重要是让朝廷的信义受到了损害。

  柔然残部穷极来投,将他们拒之门外、不作接纳,甚至于落井下石、干脆把他们打包送去柔然,这都没有什么。毕竟柔然也早已经不再是西魏的邦交政权,西魏也没有扶救的义务。

  可是现在既然都已经接纳了对方,甚至将邓叔子一行引至畿内附近安置下来,双方必然也已经达成了一定的共识与盟约。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慑于突厥的压力而将其一行交出,那他们西魏还有没有一个大国该有的担当?来年如果突厥再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那要不要继续答应下来?

  群众对此各持己见、议论纷纷,这也很正常。因为这件事无论怎么选都不是最优解,无非是选择获得什么助益、又要承担怎样的代价罢了。

  其他人是何看法暂且不说,中山公宇文护都不赞同答应突厥使者的要求,这多多少少是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毕竟与突厥联合出击北齐是宇文泰近来一直都在努力推动的事情,而宇文护如今已经是宇文氏家族中除了那两个担任行台的少进之外,惟一一个历事多年、已经能够帮上宇文泰许多的子弟了。

  宇文护在外并没有过多陈述自己的理由,直到跟随宇文泰退回内府之后,才又开口说道:“将邓叔子等交付突厥使者、不与突厥交恶,我并不反对。只是对于阿叔急于攻讨东贼一事,我觉得仍然可待商榷,不必操之过急。”

  因为之前议事也都是中外府心腹在朝,倒不会因为宇文护的不附和而引发什么过分遐想,但宇文泰还是想听听宇文护的理由,闻言后便皱眉道:“为什么觉得眼下不宜攻讨东贼?难道你认为此战难以取胜?”

  “当然不是,军事韬略、非我所长,经历种种教训之后,我怎么还敢暗逞庸计的妄言胜负?”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连忙摇头道,稍作沉吟后才又说道:“只不过眼下国中忧困并非一战能解,李伯山气候已成,他才是需要正视和制衡的对手。东贼虽强,我自有关山可拒。齐主纵凶,也难以害我关西人事分毫。户生大贼,家之不幸,自此以后每一分用力都需要谨慎斟酌,不宜浪使于外啊……”

  “有这样的谨慎用心是好,但今局势如此,一味的困居关中又如何能够制衡此徒?”

  宇文泰听到宇文护的解释,便又皱眉说道。

  “与李伯山交锋以来,屡遭挫折之后,我也一直在自审不足。之前先据沔北之际,我曾趁机细察李伯山军府事簿,对其治事内情也略有洞悉。”

  宇文护讲到这里便又望向宇文泰:“阿叔难道就不奇怪,李伯山纵有奇谋巧智,但势力之所具成总是需要一丝一缕的维持。他短短数年便兴聚如此大的势力,究竟何处得物养之?”

  “他擅长营造新事,用计不拘一格,尤其不惧旧法。当年入府不久,敢于献计禁佛,当时我还自喜得一忠勇无畏的少徒,却没更想神佛尚且不惧,又有何事能够慑之?”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不免回忆旧事,语带唏嘘的叹息道,旋即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得破江陵之后,梁国一朝之财富尽为所拥,他自然更加的不患物力了。”

  “这还只是眼下有缓罢了,但其实李伯山他早便聚财有术,只不过被他繁多的人事手段给掩盖住罢了。即便我见其府事机要,也是用了不短的时间才有破解。”

  说话间,宇文护便从怀中掏出一摞图纸,一一向宇文泰进行展示:“这是以水力驱动的纺机,用此生产可以省工几十倍。李伯山求事最初只傍洛水,便是为的掌控水力,以此聚产贿结乡徒。待其出镇南阳之后,此物见功更甚……”

  不待宇文护把话讲完,宇文泰便摆手道:“此事我早便知,无非多产布帛罢了。府中亦用此器,库物也储蓄渐丰。”

  “此事根本不在于物,而在于用。阿叔亦言库物渐丰,这正是中外府施治不及荆州的关键所在啊!我中外府并诸州郡府库并聚物入库,李伯山所治则不然,他既得库物便大举兴工,诱使诸方富人聚其邑下……”

  没有一点思维逻辑,还不怎么好理解之前荆州军府玩的那一套,宇文护也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搞清楚李泰用政府财政以兴工商的套路,并用将自己的理解解释给宇文泰听。

  末了,他一擦额头上虚汗,并作出自己的总结道:“如今的李伯山状似势大难制,但其实制其方法一直掌握在中外府手中,只是往年未加重视罢了。李伯山治术根本在于农工并举,以商调和,所以他才能在短年之内便聚势颇多。今我只需要塞其四面,不使财货出入各方,其府库渐竭,商货难出,人不见利则必众怨沸腾,三年之内乱象必出!”

  且不说宇文护这一番推论有没有道理,但这话听起来就让人感到振奋。

  只不过宇文泰这个镇兵老脑筋一时间想要将这些全都了解消化还是有些困难,听完宇文护的描述之后仍是沉吟良久,但突然抬手捂住脖颈肉瘤根部,脸色也露出几分痛苦之态,嘴里的呻吟渐渐转为低吼:“痛杀你耶!速、速召梁人殷不害入府,前是他为我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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