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1节

  高欢牛逼不牛逼,临老明年还得一枝梨花压蠕蠕,一生没能摆脱吃软饭的魔咒。我比高王强在哪,有什么资格追求自由奔放的爱情?这碗饭就是香!

  现在的情况是,他的确不比高王强,而且还差很多,人家从小到老软饭送嘴边,他却想吃吃不上。

  越想越窝火,于是李泰又给若干凤加了两套试卷。哥前哥后三分险啊,咱俩仇可大了,你老丈人把我放养在野,你大舅子跟我夺妻之恨,你小子还要挖坑给我跳!

  李泰心里义正辞严的谴责了一番吃软饭这种不健康的价值观,便又开始专注手头上的事务。

  三月下旬,春耕正忙,商原北段的河渠也都已经完工,渠道经过简单的硬化处理后,只要凿开洛水中曲的堰埭,即可引灌沿线。

  这么重要的事情,李泰当然不会忘记,他甚至着员安排一场通渠剪彩的仪式,让几个贡献不小的乡豪上去在乡人面前露露脸。

  至于李泰,就不打算抛头露面了,吴敬义这个外联主任已经把登台露脸的机会一个卖了一百斛的谷料。反正他这仪容风采,走到哪里也是人群焦点,不必要非得登台。

  不过到了剪彩仪式这一天,李泰还是特意抽出时间来准备去参加仪式。

  若干凤这小子见他整装要出门,凑上来一口一个阿兄叫的亲热,又让李泰心里酸溜溜的不得劲,索性又给这小子加了一套试卷。

  他带着十几名庄人,沿渠道线路往北面策马行去,顺便检查一下成果如何。

  左近乡里今天出奇的安静,显然是被那些将要登台露脸的乡豪们扫地观礼,要把场面搞大。

  当李泰一行将要行经一片河谷树林时,随从的李雁头脸色却陡地一变,策马入前拉住李泰坐骑缰绳,指着前方树林上空低声道:“阿郎,鸟雀盘旋不落,林中藏凶啊!”

  李泰倒是没留意这个,闻言后停下端详片刻,果然如李雁头所言,便对他笑语道:“近日追从朱猛,也不是荒度光阴啊,真的学成许多行止心得。”

  嘴上这么说着,他心里也暗藏警惕。

  林中飞鸟不敢栖息,或也不排除有行人在里面休息的可能,但若只是单纯的行人,除非搞出非常喧闹的动静,否则也不至于惊扰的鸟雀不敢降落。可他们距离树林已经不远,却仍未听到什么喧哗声。

  “或许是有过境的盗匪,大家小心!”

  他嘴上这么说着,已经从胡禄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

  之所以出门携带兵器,也在于关内治安情况的确不佳,不乏盗匪流窜。特别去年氐部内迁安置,也不乏缺衣少食的氐人闹乱乡里。

  “阿郎且先退后,我来试探贼徒!”

  李雁头低语一声,然后便先率几人策马向前冲去,临近树林时便大喊道:“乡团巡游,贼子缴械!”

  随着这喊叫声响起,林中杂草堆里也顿时响起人嘶马叫声,许多身影向林外冲来,足有三十多人,且多步履矫健,身材魁梧,临近树林边沿,便在奔跑中翻身上马,向外冲出。

  “不是寻常盗匪,退!”

  李雁头虽然勇,但也不傻,见到对方明显人多势众,自然没有留下来拼命的道理,拨马便向后方冲来,并向李泰高声示警。

  李泰也见到这一队人人强马壮,且冲行之时颇有行伍配合的迹象,脸色同样一变,连忙喊叫道:“过渠!”

  他不能确定这一队人是不是于此暗藏埋伏自己,但自己一行轻装出游、弓刀简便,再加上赶了二十多里的路,真要原路逃回,未必能摆脱对方的追击。

  于是他便先率七八名随从涉过刚刚修好、还未及通水的河渠,直在河渠对岸分散开、引弓为阵,李雁头等逃回时,便摆手示意他们直往南去。

  “黑衣者李伯山!”

  这一队骑士青巾覆面,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用鲜卑话喊了一句,旋即队伍便向河渠这里转进来。

  李泰听到这话,脸色陡然一变,果然这些人是冲自己来。

  他也来不及细想缘由,见对方快速驰来距离拉近,便低吼道:“射马!”

  这队骑士多数都有简单甲防,且弓刀备齐,李泰他们一行仓促应对,部伍所持也多是寻常猎弓,装备器械俱落下风,一轮射出,只李泰射中一马胛骨,而对方反击的劲矢已经迎面而来。

  “啊……”

  一名随从躲避不及,中箭落马。而对方阵队分开,趁着李泰等分散避箭之际,一队留在岸上继续射击压制,另一队则已经涉渠而来。

  “退!”

  李泰恶狠狠再引弓射去,直中一名涉渠骑士颈项,抽刀劈砍在闲马马臀,趁着马匹吃痛前迎锋矢之际,弯腰抓起中箭随从便策马后逃。

  在此性命攸关之际,李泰全身血气沸腾,单手提住重大百数斤的成年人竟不觉得吃力,策马奔出半里有余,只是马力渐竭。

  前方沟岭崎岖,后路追兵渐近。这些骑士们越渠之后便也不再射击,只是对李泰紧追不舍,应该是要抓取活口。

  “抱歉了!”

  李泰低头看了一眼那名颠簸失血、已经昏厥的随从,将之遗在草丛,抽刀拍在马臀,对着散在周边、仍欲向他靠近的随从们喊道:“告宇文萨保,贼已入伏!贺拔仲华杀我,速速围截罪证,他死不足赎!”

  喊话间,他俯身马背,劲矢声中只觉得胯下坐骑连作数颤,然后便直向前栽倒,而他也顺势滚落下马,啃了一嘴的草泥,翻滚着飞落数丈,直接跌入一杂草丛生的土沟中。

  沟外马蹄声骤然停顿,片刻后再次响起,却已经是渐行渐远。

  李泰躺在沟中好一会儿,直到耳边没了声息,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却满手滑腻血水,心里一惊低头查看,发现左腿外侧不知何时添了一道血槽。

  “妈的,老子真有天命!”

  劫后余生,他长长的叹息一声,片刻后陡地跃出土沟,指着那队骑士离开的方向破口大骂道:“赵贵,我日你祖宗!”

  (本章完)

第89章 血债血偿

  2022-08-14

  商原庄里,李泰让李渚生在前堂接待那些因他不曾到场而赶来询问的乡豪们,自己则回到了东坡的别墅中。

  “郎君,归庄伤员已经妥善诊治。但有两员伤重,药石无功……”

  朱子勇疾行入堂,神情黯然的对李泰说道。

  “知道了。”

  李泰沉着脸点点头,伏案起身道:“我去看一眼他们……嘶”

  他身起半途却又跌坐下来, 左腿上的伤口入肉颇深,之前性命攸关的紧张时刻全无所觉,可这会儿清洗敷药包扎好后,却是一阵一阵钻心的疼。

  “你安心养伤罢,后事自有下员处理。”

  贺拔胜瞧了一眼还待挣扎起身的李泰,先是叹息一声,旋即语调低沉道:“既然不肯安于户内养生,这样的事情总要习惯下来。生死小事, 遭受了、就要认!”

  “伯父, 我有资格安养户内吗?你们这些北镇丘八,恃力行凶,有杀无树,除此身外几有恤者!”

  李泰心情正自悲怒交加,闻言后便忿忿道。

  贺拔胜听到这话也气不打一处来,拍案怒道:“是老子使人杀你?你们汉儿名族就好?窃大位,贪荣华,国家有事, 袖手旁观!但有两分的筋骨担当, 洛下岂容边士长驱践踏!”

  “我是责怪伯父吗?谁让你不巧生作镇人!”

  “我也没骂你,谁让你不巧生在此世,不能早达先功!”

  “早达者未必功!”

  “镇人就该痛杀膏梁!”

  两人四目相对, 各揭疮疤,如此对视了好一会儿,贺拔胜才又说道:“这么说, 你是觉得赵贵使人伏击你?”

  “不是他还能是谁!”

  最初遇伏的时候,李泰也不能确定是谁要刺杀自己。

  毕竟不久前他刚密集得罪了西魏几户权贵人家,就说独孤信他女儿不忿被自己打了屁股,安排人手伏击报复他也说得通。

  但当他喊出贺拔经的名字误导对方、从而侥幸活命看来,还是赵贵的可能最大。

  埋伏他的那一队骑士弓马精熟,现场遗留的箭矢也制作精良,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蓄养的武装。而在商原左近能够悄无声息入乡设伏、并且对自己行踪动态掌握清楚的,同样也是屈指可数。

  他喊出宇文护和贺拔经的名字,就是要传递一种政治恐慌,即就是大行台可能要借事扫除贺拔氏的残留势力。

  这计策当然不算严谨,毕竟是他在被追杀途中临时起意,但却能够有效勾起人内心里的恐惧和警惕。

  或许刺杀、掳获李泰不算大事,达不到朝野轰动的程度,可如果将此攀诬到贺拔氏兄弟身上,所引发的政治动荡就不可估量了。

  如果是同贺拔氏并不亲近的其他人家,对此或许不会过分忌惮,李泰死无对证,他们也不担心遭受牵连清算,自然不会影响原本的计划和后续的行动。

  可这些人却放过了李泰,很显然是怯于将事态推动到不可预测的程度上。起码可以确定, 这些人背后的主人家同贺拔氏兄弟关系匪浅,甚至可能排在会受牵连的第一序列。

  贺拔岳作为北镇武人一代目, 同他家交情密切的自然有很多。但若再加上两个限定条件,被李泰得罪过、同贺拔经纬兄弟一样往来亲密者,那目标就能被精准锁定了。

  贺拔岳的两个儿子是虎父犬子,平日战战兢兢、自防严谨,同时流来往不多。像是之前贺拔胜被他们软禁邸中时,李泰还打算请太尉府长史念华出面,念华都自言在这对兄弟面前没什么面子。

  他们兄弟人际关系简单,为数不多交往密切的便是赵贵户中子弟,因为赵贵曾为他们父亲收尸,所以觉得就算关系密切些也在人情之内,并不犯忌。

  “权势熏人啊,伯父。你们北镇武徒自诩乡义,看来也只是马马虎虎。”

  李泰又冷笑道,他这并不巧妙的挑拨离间居然保住自己一命,可见这些人胸中荆棘几深。

  “不是赵贵,你不要因为他逢战失律便有小觑。如果真的是他指使,你活不成,这一点干练决断,赵贵还是有的。”

  贺拔胜在沉吟一番后,才缓缓摇头说道。

  李泰对贺拔胜的分析还是比较信服的,听他这么说不免有些自疑,于是便又说道:“如果不是赵贵,那我只能怀疑故太傅二息了。”

  “你觉得他们有这胆量?”

  贺拔胜先是叹息一声,旋即反问道,见李泰又低头默然,便又问道:“如果真的是赵贵,你又意欲如何?”

  “血债血偿,亘古不易!”

  李泰语调坚决的说道,虽然这话现在说的有些狂妄、缺乏底气,但事在人为。

  贺拔胜闻言后先是白了他一眼,旋即叹息道:“我侄儿无辜,他们受不了你使弄。阿羖等我会遗命让他们追从你,但是阿磐,你得跟我保证,决不可将此二子轻置绝境!”

  “我是这么想的,伯父。故太傅二息品性如此,他们就算志力逞强,此生也绝难脱出大行台容器之外。与其谨小慎微作苟活之态,不如放开心怀、求一个豁达从容。”

  李泰自不会挑衅贺拔胜的骨肉之情,闻言后便分析道:“故太傅与伯父事迹确凿、威望显赫,并不是二者所谓吞声避世能够抹去!戚戚于怀反而显得心机深刻,世间唯幽隐处才会藏污纳垢、惹人生厌,唯堂堂处世才可方寸尽显、人不生疑!”

  最开始并不熟悉的时候,李泰也觉得贺拔岳儿子们如此自防谨慎不失为自保之计,可在了解他们秉性为人后,便觉得这两人纯粹就是自我加戏。

  就你们这点才量,哪怕放任你们折腾,宇文泰一根手指都能料理了。为求清白、把自己置身黑暗中,让人瞧不出是驴还是马,反而危险。

  所以这兄弟俩还不如堂堂正正的走出来,让时流看看他们的底色如何,对贺拔家的敬仰心思也就淡了。

  这话虽然的确有道理,但贺拔胜听来却觉得有些刺耳,忍不住便忿声道:“你再说这些怪调,我就回华州,不住你家!”

  “伯父别闹,我明白你意思。此事纵然不是赵贵所为,也免不了他家子侄擅作主张。我既然喊出仲华郎君的名号,赵贵一家必有猜疑。

  纵然此前情谊和谐,赵贵也难免会有疏远自清的想法,更可能构人以自证。后事如何发展,伯父你不担心?”

  贺拔胜听到这话后,两眼一瞪举杖便向李泰砸来:“你早就料定将此二子做局?”

  “我又不是精怪通灵,若早有预计,还能险些被人做猪狗屠戮?”

  李泰李泰拖着伤腿往席外爬,好险避开这一杖,但见贺拔胜有点动了真怒,便又解释道:“我是这样劝说过两位郎君,他们也都听在心里。

  之前见伯父你同他们相见两厌,所以教他们在骊山治业消遣,既可以与群众欢愉,也不来勤扰伯父休养。

  我自家阿耶还不知流落何乡、生死未卜呢,却对伯父这样用心细致,难道我不是户里亲长喜爱的宝贝?伯父你不亲我信我,我又凭什么满腹热诚捂你冷脸!”

  贺拔胜听到这话,手上动作又是一顿,沉默片刻才说:“是啊,你就算满腹的狡黠智谋,那也不是我调教出来的。我今恃老贪享已经非分,再因自家户里儿郎痴愚责备你,真是不该。

  但你说我不把你当亲信,这话也不对!我驯养半生遗留人间的爪牙人事,不舍得留给自己子侄却留给阿磐你,我心意你能不知?”

  听到贺拔胜语调转为伤感,李泰也有些讪讪,这才又爬回来说道:“打两下就可以,多了翻脸!”

  贺拔胜瞧他惫懒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一老一残相坐对视,一时间竟真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

  “你伤痛在身,近日也不必再外出浪行,老实留此侍药!”

  过了好一会儿,贺拔胜才又沉声说道:“我今病痛折磨,命数也残存不多,该当收拾心情,向诸故旧辞行。懒去别处,借你此地此屋。庄上盛备饮食,不要怠慢了我的宾客!”

  李泰听到这话,心知贺拔胜是打算将他如今尚有存留的人际交情转介给自己。

  虽然他对此也谈不上太大的需求,但也忍不住鼻头一酸,不论他自己心里计议如何,但贺拔胜的确是出于一种长辈的爱护心理,希望他未来能够走得更顺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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