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18节

  “羌贼休走,下马受死!”

  彼此间距离逐渐拉近,那名齐军将领一边控马飞奔,一边扣引弓弦,俨然已经从最初的受猎的对象转变为如今的猎手,向着仍在前方策马飞奔的李泰大声吼叫道。

  李泰自是不肯停留,一直率众打马飞奔到坡谷下方一片比较稀疏的树林前,这才翻身下马,将坐骑放入树林之中,他则共身旁几十名亲卫在树林外快速结成一个作战步阵,抬手指向后方已经渐渐降速的敌将喝问道:“贼将既敢逐我至此,可敢通报姓名?”

  那齐将却并不理会李泰的问话,神态已经不像刚才追逐时那样凌厉,尤其回望之前塬上的敌军骑队已经再次向此翻卷而来,眉头忍不住便微微皱起。

  此时他距离李泰所在的方位只有里许,如若再奋力冲进一程,固然有可能将此战阵冲散、斩将而走,可只要敌阵稍作困阻,后路人马即刻奔至。而前方这树林虽然并不密集,但也仍然能对骑兵奔行造成一定阻止,届时其一众人马必然会被困阻于此,难能突围。

  脑海中稍作权衡,他手指搭弓拉满、一箭射向李泰所在的方位,箭矢在天空中快速的划过一道弧线,而后向下方李泰所在射去。

  然而正在这时候,李泰的身后一道人影迅捷闪出跃上半空,劈手一刀直将这流矢斩落,无论身手还是眼力都是迅捷至极,这自然就是常年担任李泰亲兵队长、如今官居百骑营主的张石奴。

  那齐将本来还想冒险试上一场,但在看到张石奴如此矫健身姿与高强武艺,顿时便打消了这一念头,直接率部绕过前方树林,转从另一侧涉水而过,准备绕道离开。

  然而眼见到主上以身犯险将敌诱入,后方的人马又怎可能任由这支敌骑队伍从容离去,于是队伍便沿着河道如过境的狂风一般不断的向西面席卷,不断的拉长敌骑绕行的距离。

  此时其他的亲卫也从树林中将坐骑引回,李泰翻身上马,遥望敌骑奔离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本来只是一场偶遇和试探性的交锋,但那敌将却给他一种要以命相搏的感觉,明明处于劣势还对他穷追不休,回想其言行有一种比较熟悉的感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敌营之中哪个人能对的上号。

  眼见到在这条溪谷上游,两方骑士已经交战起来,于是李泰便也率领此间人员策马向战场上飞奔而去。

  此时的溪谷上游,双方方一交战,战斗便异常的猛烈。由于彼此都是巡视战场的轻骑武装,很少携带马槊等重型的武器,皆凭身边所配弓刀杀敌,骑兵短兵交接,人马俱有碰撞,很快双方累加起来便超过了上百人的伤亡,直接将此间溪流都给染红。

  魏军数量更胜于齐军,而且此番随从巡视的多是二营精卒,当敌军被拦截下来之后,后路人马纷纷涌入,顿时便让这一支齐军队伍处于劣势之中。

  “主公,贼势凶猛,不可恋战!某等舍命突围,主公速去、速去!”

  那齐将身边一名亲兵呼喊一声,旋即便共身边几十骑向着一个方向冲杀过去,用人马血肉之躯生生撞开一个缺口,而那齐将见状后愤怒咆哮一声,用力的抽打麾下坐骑,率领余众自此缺口冲出敌围,而后左右控弦后射阻敌,率领身边百十众再次冲上了南面的塬顶陂梁,然后那齐将甩开面甲、悲愤回望,赫然是斛律光。

  “李伯山,恨我今日势弱,否则必杀汝于此!”

  因见下方敌军再次向坡上冲来,斛律光不敢再作逗留,恨恨看了一眼李泰所在,旋即便引残众往齐军大营所在的下虒聚而去。

  此时的下虒聚大营中,段韶正率领众将迎接刚刚抵达此间的皇帝高洋,而斛律光引残兵归营的时候,正逢圣驾入营。

  高洋本就对与常山王交往密切的斛律光颇存不满,当见其狼狈归营,却并没有出现在迎接自己的队伍中时,脸色顿时一沉,当即便着员将斛律光传至面前来怒声道:“王自何归?”

  “启禀陛下,臣方自河阳至此,本想出探敌情以奏陛下,不易竟逢贼首李伯山亦引部巡视,双方交战一场,只恨臣兵力短少、矢尽弓断,错失良机,无奈退走!”

  斛律光心情本就灰暗压抑,此时听到皇帝喝问,当即便叩拜在地悲声说道,回想仇敌身在眼前却无力杀贼报仇的那种无奈,他更是忍不住涕泪横流,哭拜于地:“臣阵逢宿敌却无力杀贼,大罪于国、大罪于家……”

  高洋听到这话后,顿时也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又见斛律光如此悲痛懊恼,心中也略生不忍,转又疾声说道:“朕今亲征至此,正为杀贼。王功有未竟亦不需流涕,贼今仍然在阵否?益你人马,复往杀贼!”

  斛律光闻言后神情顿时又变得激动起来,而一旁段韶则叹息道:“前所相逢交锋,已是偶然,未能杀之,想是贼命未穷。而今又岂会再停顿待我?增遣师旅恐怕也只是劳师无功。今至尊亲临,诸军振奋,无为再急于取巧,来日列阵分明,将士奋战,贼势亦必难以持久!”

  口中这么说着,段韶心内却不免暗生忧虑。战事进行到现在,敌军优势已经非常的明显,但听皇帝意思却还期待这种有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仍然没有一个稳扎稳打、持久为战以逐步扭转劣势的构想,这实在不是一种好现象。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接下来的会战思路恐怕都会脱离实际。

  心中生此忧虑,连带着对于斛律光,段韶也有些不满起来。指望在战前通过意外斩杀敌军主将,这本来就非常荒诞,即便错失机会也没什么可惋惜的。

  斛律光却仍对此耿耿于怀,可见河东一场失利仍然没有改变其人用险用奇的思路,也让段韶觉得不宜将其人安排在接下来的会战序列当中,以免临战时再发生什么失控的情况。

  祝大家节日快乐!!!

1092.第1090章 尔命何存

  1092.

  塬谷中战鼓如雷、角声阵阵,东西两方近万士卒在这宽达十数里的坡谷间纵横厮杀。而他们所交战争夺的重点,便是位于坡谷中心铜鞮水注入浊漳水的河口位置。

  过去几天时间里,双方彼此互有试探,各自也将阵线向前推进,最终确定了一个对己方比较有利的阵线范围。

  然后彼此便不愿再继续向前,由此便形成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那就是他们各自阵线所划定出来的战场范围实在太大,由南到北的距离足足达到了将近二十里。

  这样广阔的战场范围,显然是不正常的,彼此阵线上完全都看不到对方的旗帜和部伍所在,单单进入战场人马便需要携带着器杖物资行军十多里,还未开战便已经气喘吁吁,这仗又怎么打得起来?

  眼下双方不说势均力敌,但也各自都对对方的实力比较认可,并没有笃定必胜的信心,自然也就不肯轻易放弃对自己有利的地形而选择继续向前推进。

  但是双方各自聚众巨万,每一天的粮草消耗都是非常沉重的负担,自然也不可能就这么隔着小二十里的陂塬谷地彼此望眼欲穿,就算各自主将性子耗得住,粮库也遭不住啊!

  于是在彼此全都不愿全线推进的情况下,各自便又向前一小步,派遣部分军众去抢占这小二十里战场当中较为有利的地点。

  铜鞮水河口既能就近提供降暑消渴的水源,同时同时河道夹谷还能提供一定的防护,如若能够抢占下来构建起一个固定的营垒,无疑就会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占据一定的主动权。

  战场上一丝一毫的差距,都有可能影响最后的战事走向,双方彼此互不相让,自然就围绕这一点展开了激烈的局部抢夺战。

  至于说为什么不在敌军关注到这一点之前先行占领此地?因为无论战略地点也好,还是关键的人事,只能在博弈竞争中才具有价值,一旦对手不参与争抢,顿时就会沦落为价值不大的鸡肋。

  只不过随着围绕这河口的争夺战规模和烈度的逐渐攀升,战场上的氛围也逐渐的发生了变化。双方都在不断的投入更多战斗人员,每一场战斗所进行的时间也在不断被拉长,各自进行的投入已经超过了这河口能给后续战事所带来的增益。

  如果说之前各自谨守阵线不肯前进,还是双方主将各自不失冷静克制的做法。然而双方各自勒兵巨万,彼此也都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压力需要一个点去逐步的释放,士气也需要一个点来不断的拉升。

  铜鞮河口固然是有着一定的价值,从而引起了双方的注意与竞争,可是随着双方围绕这一点层层的加码、不断的投入,其地得失便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意义。

  围绕这河口的战斗从昨天上午开始,最初只是双方斥候各自围绕着河口追逐纠缠,彼此都想占据住一个更加近便的饮马点。

  几名斥候的争抢引来了更多斥候的加入,很快发展为几百人的大械斗。失利的一方自然不甘心被驱逐,于是便又喊来袍泽加入。如此各自追加之下,到了昨天傍晚已经在河口处爆发了几千人的战斗。

  等到了今天清晨,各自大营中都正式为此点兵选将,再次展开了针对河口的争夺。上午的交战,彼此投入的作战人员已经达到了三四千人之多,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直至各自参战将士都已精疲力尽,这才各自散开。

  战场上撤下的双方将士并没有就此归营,而是各自撤回己方所据有的陂塬上席地而坐、稍作休整,旋即便有各自大营中后勤军士将饮食送至。而南面塬上的齐军除了送来食物之外,又增加了两千援军。

  魏军遥遥见到这一幕,自是不肯认输,消息归奏大营之后,营中很快便又增派三千精骑。齐军同样不甘示弱,不多久便又增兵五千。

  当这一消息再次传回大营的时候,李泰顿时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真要在这个赛道攀比下去,魏军那自然是必输无疑的,毕竟此间军众统共只有八万余,可是如今齐军南北会师,兵力上可是魏军的两倍还要更多一些。

  略作沉吟后,他便决定自己亲赴前线为师旅掠阵,于是便率领三千精卒离营向南而去。

  铜鞮河谷南面的陂塬上,当齐军将士们见到魏军再次增援的人马时,顿时便响起了嘘声一片。三千人的声势阵仗与五千人差距那自是非常大的,随便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军这里只跟了一轮便已露怯,那毫无疑问在这场竞争中是输了,好胜心被满足的齐军将士们自是大感舒爽、士气大振。

  然而反观魏军方面,却并没有因此而心生沮丧,反而随着这一支人马的到来而不断的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一个个都是笑逐颜开、兴奋无比。

  这自然让对面的齐军大惑不解,明明人马势力上已经落了下风,魏军还凭什么这样兴奋?

  很快便有靠近敌阵的斥候飞奔而还,向着己方督将大声呼喊道:“将军,是李伯山、李伯山亲临前线!”

  此间统军督战的乃是齐将高阿那肱,闻听此言后脸色顿时一变,他又看了一眼对面坡上魏军奔走欢呼的样子,为了保险起见,挥手着令部伍南撤里许到陂后列阵,并且派人快速的将李伯山亲临前线的消息回奏大营之中。

  齐军大营中,高洋正在汇集众将于大帐内商讨来日大战时或会面对的阵仗情况与应对方案,前线信使归营之后便被径直引入帐中,疾声奏报道:“启禀至尊,羌、贼首李伯山已经亲至铜鞮水前线!”

  高洋听到这话顿时目露精光,直接推案而起,手扶佩刀冷笑说道:“此贼已经急不可耐要赴阵寻死了吗?久与为敌,并不识之,今既入阵,我当往见,速取朕战甲来!”

  段韶因恐皇帝仍然免不了受斛律光之前所言影响,见状后忙不迭起身说道:“前者彼此增兵以争河口,贼已无力攀比,遂有贼首亲赴前线,可见势弱。陛下乃万乘之主,麾下雄军巨万,并有名臣大将可供驱使,何必纡尊出就此技穷之贼首?大军出战,擒之阵前,归营献捷,陛下自可帐内见之!”

  高洋听到这话后便微微一笑,旋即便摆手道:“王此壮言虽是悦耳,然见解亦不免流俗。举世之内,名满天下者能有几人?贼亦一时之英雄,屡害我事,技穷与否不损豪气,我往见之亦不谓纡尊。朕为天下主,岂有人谓英雄者我竟不识?今往见之,并不与战,来日功士献俘,此贼生死俱可释怀。”

  段韶听到皇帝这么说,便也不再开口阻挠,当皇帝戎装行出时,他便也披甲持戈、仗从于后。

  很快高洋便在禁卫将士的簇拥下来到了己方前线,那盛大的皇帝仪仗又要比对面李伯山的出行仪仗辉煌醒目得多,陂塬上的齐军将士们也爆发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

  高洋在抵达塬顶之后却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继续策马前行,率领身后百保卫士并其余诸军继续向前,一直来到之前双方交战争夺的铜鞮河口处才停了下来,姿态可谓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而其后方随行的将士们也都纷纷振臂高呼。

  原本双方缠斗数场、死伤众多都没能抢占下来的河口地带,如今皇帝陛下亲临前线,只是策马缓行,就这么顺利的将河口占据下来,自是让人振奋不已。

  塬上魏军将士们看到这一幕后自是愤慨至极,只是看到此间齐军兵力已经超过了他们数倍,而且士气也都旺盛得很,自知不可轻撼,只是紧锁着眉头望着唐公等待命令。

  高洋来到河口处,然后派人入前喊话道:“大齐至尊皇帝陛下亲临战场垂顾观阵,魏国唐公李大丞相可敢入前来见?”

  塬上魏军将士们听到这话后,全都神情紧张的望着唐公微微摇头,而李泰则只是微微一笑,抬手一指张石奴、皮景和、元景安等数骑跟随自己,就这么策马向坡下行去,并且着令张石奴先行一步,隔着河口向南面呼喊回应道:“欺天大逆犹可俯仰不惊,我主上何不敢见!”

  高洋勒马于南面,听到这话后也并不恼怒,只是嘴角噙着冷笑,待到李泰奔行之前,他才举起手中的马鞭直向李泰并喊话道:“李某大不必使奴狂言矫饰,尔之肝肠,我甚知之。若尔当真纯良至善,此际仍是宇文家奴。魏氏失命,朕自夺之!尔亦不过伺机之贼,无为笑我!”

  李泰这会儿正好奇打量着高洋,倒是没怎么留意他的喊话。彼此间隔着宽达十数丈的河口,并不像面对面看得那样真切,一眼望去他倒觉得高洋没有原本想象的那样丑陋,大概也在于对方身份地位与一身戎装所烘托出来的英武形象与气质冲淡了容貌上的不足。

  片刻之后他才收回视线,开口回话说道:“生而为人,当有品性别于禽兽。知耻而着衣服,不以私示人,知丑而作矫饰,不以恶示人。这只是最浅显的教化道理,齐主不识,何以御众、何以治民?魏命虽失,尔命何存?”

1093.第1091章 行凶贪乱

  1093.

  “羌贼放肆!”

  听到李泰这一番话,河谷对面的段韶、薛孤延等北齐诸将纷纷瞪眼呵斥。

  然而齐主高洋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恼怒之色,只是眉头微微一皱,不再就这个话题进行辩驳,视线转而从李泰身上转移到其后方几人,尤其当见到拱从李泰身后的元景安时,眼神顿时一凝,旋即便抬手一指元景安说道:“尔莫非我旧臣元景安?西去数年,如今竟为李氏引为心腹。”

  元景安是在天保元年唐公配合中外府东征而出兵河洛时、于宜阳九曲城被俘,也算是北齐旧臣,此时听到高洋这么说,神情便不免有些尴尬,先转眼看一看唐公,见唐公微微颔首、旋即才向高洋略一拱手,但却并没有开口答话。

  高洋这会儿又低笑起来,先是指着李泰说道:“李某知否我大军南来时,曾告诸将士作何赏格?凡能杀俘贼首者,赐爵陇西王、授并州刺史。尔来,我自予尔!”

  讲到这里,不待李泰做出回应,高洋又望着元景安等几人说道:“尔等若持此功来献,也是一样封赏!”

  此言一出,河口这一边的几名卫士脸色全都微微一变。他们几人能被唐公选来贴身护卫至此与齐主相见,忠诚度上自无可疑。包括旧为齐臣的元景安,其人家属也在之前东西双方洛水誓约的时候被送至西魏。

  但是齐主所开出的这个赏格实在是太诱人了,以至于这几人就算自己不会背叛唐公,也要怀疑其他人受不受得了这诱惑,故而一时间全都微微向唐公靠拢,同时又警惕的望向同伴,场面一时间便显得有些微妙。

  李泰听到高洋居然给自己开出如此赏格价码,一时间也是一乐,他之前在西魏短暂封王、如今却不是,没想到却能在北齐那里再兑换一个王位。可见牛逼的人不必抱怨环境,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资本。

  只不过东西各有国情存在,北齐的这个王爵的含金量着实不高,尤其是到了北齐中后期,什么人都能封王,这爵位越发的泛滥廉价。

  至于说部下之间微妙的气氛,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转而向着高洋大笑道:“李某生死荣辱,倒是不劳齐主布置。反而齐主需要小心,如若没此阵中,晋阳悍将恐怕不会听命于你家孤儿寡母!

  侯景故事旦夕而发,巢穴颠覆顷刻易主!子承父业犹是奢望,灭家夺业之仇恐怕还需要李某为你报复!上之所好,下必从之,齐主好行凶,群下必贪乱……”

  “住口!”

  “放肆!”

  “胡说!”

  “贼羌该死……”

  李泰话音未落,河口南面随驾而来的北齐众将士们便已经忍不住纷纷开口喝骂,要阻止他将此诛心之言继续说下去。

  讲到蛊惑和煽动,李泰自是专业的,他很多事情都是凭着这一技能来打开局面、获得成功。如果说之前高洋用超格的悬赏来公然挑拨离间是一声惊雷,那么李泰这一番话则不异于狂风骤雨。

  毕竟打嘴炮也是要讲规矩的,子虚乌有的辱骂哪怕用词再怎么极尽污蔑,都不如直接揭人短处杀伤力来的大。

  虽然说如今高洋性命还没到岌岌可危的那一步,但也保不住有人畅想过这皇帝如果真的销户了、那么大家该怎样继续生活下去。有的念头一旦生出,那接下来就是一系列基于各自认知逻辑的想象,有的夫妻都能因为畅想彩票大奖分赃不均而反目,更不要说本身就各自满腹荆棘的君臣!

  李泰这种骂人揭短的行为可真是有点不讲究,所以北齐众将士们也都被大大的激怒了,除了大声喝骂要盖过李泰的声音之外,还有人反应更加激烈的打马便冲入河水之中,想要涉水而过撕烂这张破嘴!

  张石奴等人见到唐公一番言语仿佛捅了马蜂窝一样、搞得齐人反应如此激烈,一时间也都是一惊,忙不迭便要簇拥唐公撤返己阵,并且要向后呼喊卒员来援。

  不过李泰却摆手示意几人不必如此慌张,倒不是他真的不怕死,而是本身所在便在弓弩射程之外,再加上还有长达十几丈的河面横陈在彼此之间,这些齐军将士们也不过是作个姿态而已,难以直接真正的伤害到他,此番阵前对话要的就是一个气势,耍了一把嘴贱惹毛了对方却转头就跑,气势上终究还是有点逊。

  所以他非但没有走,反而还抓起自己的配弓,扣住空弦遥向对面一拉,姿态别提有多嚣张。这会儿不说其他齐军将士们,就连素来稳重、正自拱卫在皇帝马前的段韶看到这一幕都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入前厮杀一通。

  齐主高洋听完李泰这一番喊话后,心中自然也是愤怒不已,但除了情绪上的愤怒之外,也是不免被勾起几分念头转动的思索。

  此时周遭将士们的各种呼喝斥骂,在他听来便觉得有些嘈杂,紧皱着眉头面沉如水。平时当他情绪堆积至此时,已经忍不住要爆发出来,可是当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李泰时,仿佛有一团冰水自头顶浇落下来,将他心内涌动的怒火稍作压制。

  他伸手握住一杆长长的马槊,然后便高高的举过自己的头顶。周遭齐军将士们见状后便纷纷闭上了嘴巴、不再发声,然后高洋才微微将槊锋一转,遥遥指向河口对岸的李泰,口中大喝道:“羌儿贼舌如刀,当真锋利。然我齐氏雄兵自有甲刀坚利,不须仰此小道!贼胆炽于辞锋,来日可敢于此河口列阵决战?”

  李泰听到这话后同样不甘示弱的冷笑道:“齐主激言着实可笑,我大军破门入境将逾千里,岂独辞锋所致!河北义绝道沉已久,今我师旅既至、仗义卫道,岂止今日河口,昨日晋阳、来日邺城,何惧一战!”

  说完这话之后,李泰便抬手向着对面的高洋略作致意,旋即便勒马转回,向着后方塬顶己方军阵所在而去。

  此时的铜鞮水中,有一些齐军军士们已经泅渡过半,有人甚至试图于河道浅处站立在马背上向着对面引弓射击,当见到李伯山一行竟然直接策马离去,不免便有些傻眼,一时间愣在河道中,不知道该继续向前泅渡还是就此返回。

  此时的高洋神情也是变幻不定,自然懒得搭理河道中那些进退两难的将士,他视线遥望着越行越远的李泰,眼神越发深邃,口中久久不语。

  侍从一旁的段韶看到皇帝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内顿时暗道要遭,若知道李伯山竟然如此不体面的公然捏造是非来动摇人心,之前在大营中他就应该力阻皇帝到阵前来见其人!

  “陛下,羌贼奸险狡诈,所言俱是虚妄污蔑之词,大不必受此扰乱……”

  他一边观察着皇帝的神情变化,一边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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