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32节

  李泰入前拍拍他肩膀,示意这小子坐回用餐,问向两个兄弟得知父亲一直昏睡没醒,心情又有些沉重,便也闷声草草用过了晚餐。

  晚饭过后,李泰询问了一下儿子课业进度,然后便打发这小子回去休息,又跟两个弟弟讨论了一下家事。人到中年,无论高官显贵还是闾里走卒,都是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支柱,也免不了要为一家老小操心不止。

  待到夜中,李泰自己留了下来,让两个弟弟归舍去休息。他走入内室中,靠在父亲榻前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耳边突然听到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待到睁开眼,便见父亲正眼神灼灼有光的望着他。

  李晓眼神中还透出一丝茫然,望着榻前的儿子口中则喃喃道:“又是做梦?”

  “不、阿耶,是真的,儿子回来了,大胜而归!”

  李泰忙不迭凑到前方,在侍员的帮助下将软衾垫在父亲身侧并轻声说道。

  “当真、当真是阿磐回来了!我还道又是做梦呢,方才迷迷糊糊,看到许多光影幻觉,有先人折琼枝来贺我,果然我儿凯旋……”

  李晓听到这话,瘦削的脸庞上顿时流露出欣慰的笑容,抓着李泰的胳膊便要向他打听此番征事种种,当听到李泰所讲述的种种战果,他脸上笑容便越发的开朗浓厚。

  只是当听到李泰暂时拒绝了皇帝使人奉玺相迎的用心后,李晓忍不住叹息一声道:“耶知我儿处事有度,既然这么做必然有你的考量。只是我这一副病体,怕是难能看到我儿身履至尊的风光时刻了。虽然有些遗憾,但家祭来告,也能含笑九泉了……”

  李泰听到这话后,鼻头又是一酸,低下头将前额紧贴在父亲手背上,口中则沉声说道:“阿耶能有此豁达之想,儿亦深感欣慰。人力终究有穷,儿今虽然声振寰宇、执掌大权,但却仍然难能为我父祛病延寿。此事诚可为诫,告诫儿子切勿妄自尊大,需时刻谨记为天下人守财护命!”

  “近世霸府名臣多不善终,大半都因骄狂所致。我儿至今仍能受此谨慎,不只家势当兴,汉家运势亦当兴盛,我更无所忧虑、死而无憾了!”

  听到李泰这么说,李晓又是一脸欣慰的感慨说道。

1126.第1124章 墨缞治事

  1126.

  李泰又在家中逗留了两天的时间,因见父亲病情并没有什么突然恶化的迹象、也并没有好转,于是他便先抽身前往长安详细的向朝廷讲述一下此番征事的战果。

  长安群众对于唐公的入朝同样报以极大的热情,皇帝亲率公卿大臣们在灞上迎接。

  而在见到李泰之后,皇帝元廓便再一次的表达了希望能够推位相让的意愿:“前者得居此位,非嫡非长,皆因故安定公擅弄废立所致,亦无德才以孚时望,至于魏祚兴旺,更是无能为力。唐公之功既伟,威德更为天下所推,还请勿复迟疑,速速顺应天人,早归时位、以慰天下!”

  “陛下之德,譬如尧舜,臣得所推,深感荣幸。然则如今巨寇仍在、金瓯仍残,臣若贸然窃势,不免更益贼势而正道幽隐。唯陛下今日举天下以授臣,虽惶惶未敢,亦必感此用心、深为激励,愿与陛下得守良缘于始终!”

  李泰再次表达了自己不愿于此际举行禅代的想法,并又向皇帝保证彼此间要善始善终,皇帝的心情才变得不再那么紧张,暂且不再纠结于此事。

  待到一行人拥从着皇帝和唐公返回长安皇城后,便又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以共贺唐公凯旋入朝,而在听完唐公所讲述的此番交战过程、以及所取得的桩桩战果之后,哪怕并不怎么清楚双方疆域划分之人这会儿也都忍不住欢呼连连。

  西魏政权立足于危难,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处于东面强敌的巨大威胁压力之下,诸如今次这般主动进击并且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胜绩,委实是前所未有。而率领大军达成这一成就的唐公李泰,自然也不出意外的再次获得了举朝士流的钦佩赞叹。

  “东贼此番虽然败绩,但其实力仍然未可小觑。尤其一众晋阳甲兵,更因高氏多年蓄养之恩而未肯弃之。我师旅久战疲惫,急需退回休整。且府库多有空竭,亦需再作积蓄方可为战。”

  李泰先将当下的情况和他的打算稍作讲述,然后便又继续说道:“今番来投之侯莫陈相,乃是贼中元勋代表,宜加荣爵贵之,使诸贼士皆能有所感触而滋生去就之心。”

  “此事唐公决断量处即可,朕与在朝诸公谁又能比唐公更加的通晓敌情、智慧高深?”

  皇帝听到这话后便笑语道,对于此事并不是很关心,旋即他便又望着李泰说道:“倒是唐公与诸功臣将士大破宿敌、扬我国威,当真壮哉,宜加褒扬!前者唐公入朝明纲纪断刑赏,自辞荣爵,而今再创大功,应宜再加封奖,才合表彰之道!

  皇帝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登上这个本不属于他的皇位,因有前车之鉴,对此也全无眷恋,所有才智都用在了讨好权臣以求平稳落地,既然李泰暂时不打算完成禅代,那他便又提出将李泰之前上表自辞的王爵再给加封回来。

  皇帝如此知情识趣且积极表现,用心的让李泰都感觉有些心疼,也有些不忍再拒绝其美意。而在场群臣在听到皇帝这一番话后,顿时也都连连点头附和其言。

  于是等到第二天朝会的时候,李泰之前辞去的王爵便再次被封回,只不过封爵不再是之前的太原王,而是唐王。与此同时,他的封国领地也有增加,除了之前的河东十州之地外,此番与北齐交战所拓取的晋州、建州也一并加入到唐王封国领地当中。

  至于其他出征将士的封赏,由于眼下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大军仍然停驻在外,便且先由朝廷和霸府共同拟定商讨出一个方案,待到大军凯旋之后再作公布奖酬。

  因为心内担忧父亲的病情,李泰也并没有在长安多作逗留,拒绝了此际便献俘太庙的提议之后,他便又率领亲卫们匆匆返回了同州上阳宫。

  李晓的精神一日差过一日,就连姚僧垣都表示即便再作诊治进补、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息徒增病人痛苦罢了。

  李泰固然心情悲痛,但也不想为了彰显自己的孝义便给父亲增加更多的痛苦折磨,还是选择默默接受这一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不再让人给父亲进奉那些增补吊命的方剂,回到同州后便整日陪伴在父亲病榻前,在其临终前一尽自己身为人子的责任。

  在家人们的陪伴之下,几日后李晓终于坦然平静的与世长辞。

  其人一生虽然乏甚功业的创建,但也不可谓不传奇,本是生于名门世族,但良好的家世并没有使其人生一帆风顺,反而是多有坎坷,年轻时遭遇河阴之变这惨绝人寰的大祸,侥幸得免后带领家人避祸于河北。

  好不容易在亲友帮助下安定下来,结果他却又被卷入高仲密叛乱中而背井离乡、孤身流落在外,几经辗转才得与家人团聚,历经坎坷之后居然在这乱世中得以善终,也算是一个异数。

  对于父亲的去世,李泰虽然也是悲伤不已,但还不至于悲不自胜,仍能打起精神来主持丧礼一应事宜、接待内外前来吊唁的亲友和下属们,经过多日丧葬忙碌,最终将他的父亲安葬在了咸阳。

  墓地也是早在他父亲病情转重的时候便已经挑选并开始营造,李晓甚至还亲自前来察望一番,对于给其选择的埋骨之地也是比较满意。

  父亲去世,李泰按照礼数自应结庐居丧,但无论是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是当下内外情势也都不容许他直接遁世两年多的时间。因此在葬礼完成的当日,朝廷便派遣使者来到此间降旨夺情,着令李泰墨缞治事、即刻返回上阳宫处理军国要事。

  除了李泰之外,他的三弟李奥也被一并夺情,随其一同返回上阳宫。

  夺情之后虽然并不需要居庐守丧,但是守丧期的一些礼节同样需要遵守。李泰回到上阳宫后也并没有直入殿堂,而是在直堂一侧收拾起一间耳室用以办公和居住,厅室面积不大,内里空间方圆几丈而已,唯陈素案麻毡木榻草席而已,其他华丽的陈设以及丝竹乐器等物则是一概没有。

  李泰本就对于起居享受要求不高,对此环境倒也没有什么不满,归来之后当即便收拾心情、伏案治事。

  时下已经是到了年中盛夏时节,今年的旱情基本上也已经是定下来了,幸在过往数年关中一直都在勤修水利,尽管因为旱情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也还不足以演变成为大灾之年。

  至于蜀中、荆襄等地,受到旱情的影响则就微乎其微,按照诸州郡汇总奏报上来的情况来看,今年又将是一个大稔之年。尤其是荆襄之间近年来持续的奖耕劝农卓有成效,过往受侯景之乱和南北战事所影响而损伤的地方农业生产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恢复,并且一部分州郡由于播种更早,现在就可以解运新粮入关济事。

  这就是疆域领土幅员辽阔、跨越各种地形和气候的优势所在,即便某一区域受到天灾人祸的影响,但其他地方却能免于影响,彼此产生互补之效,只要霸府能够有效调度,便不会扩散成为大范围的灾祸。

  眼下府库消耗严重,霸府的确需要筹措一批物资用于维持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因此李泰便下令荆襄方面现在便开始向关中输送物料。

  除了内政上的调整,李泰又将刚刚获取的晋州更名为唐州,并且设立唐州总管府以管理汾绛以北的军政事宜,首任的唐州总管便暂时由韦孝宽担任,同时又安排他的三弟李奥前往平阳担任唐州刺史。

  建州方面,杨忠暂且引部退回河东休养,转而以梁士彦出任建州总管,率领一万人马前往建州坐镇。

  河洛方面,魏军这一次并没有主力挺进,仍然是以韩雄等诸将统率豫西关南人马与河洛方面的敌军进行对峙。而虎牢城那里,司马消难仍然在郑伟等人的辅助下据城而守。

  在北齐方面局势出现更进一步的变化之前,李泰也并不打算针对那里进行什么大的调整。虽然他之前所提出的条件有点不切实际,但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真等到北齐不得不正视此事的时候,哪怕不能完全达成所愿,也能尽量搞下来一大块肥肉。

  而正当李泰还在忙碌的墨缞治事的时候,东面的北齐却是另一番光景。

1127.第1125章 王宜守国

  1127.

  辽阳地处太行山麓之中,本名轑阳,因其境内有轑山、轑水而得名,轑水即就是清漳水的西源。此地在后世名为左权县,如今则因为地处晋阳和邺都这北齐军事和政治中心之间,齐主高洋往来两都的时候,常常落脚此间。

  辽阳甘露寺乃是域内名刹,许多晋阳勋贵都是这座寺庙的信众和供养人,也包括北齐皇室。甚至就连齐主高洋之前在其国中所颁行的毁道崇佛的政策,据传都与甘露寺高僧关系匪浅。

  因为辽阳常常作为圣驾驻跸所在,因此境内也有修筑的行宫,但是甘露寺因为享受了众多的权贵供养,寺庙修筑的要比行宫还要更加的华丽壮观。

  皇帝敬重寺中佛法高僧,对此也不以为是僭越,有时候抵达辽阳之后便干脆入住寺庙之中。今次皇帝从前线撤离并驾临辽阳之后,便也干脆入住进了甘露寺中。

  此时在甘露寺的外堂里,刚刚被从邺都召至此地的常山王高演与长广王高湛各自坐在席中,等待皇帝陛下的召见。

  高演正伏案阅读着一卷经书,一旁的高湛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频频向堂外望去,却迟迟不见谒者来召,心情不免更加的焦躁,于是便忍不住凑近到高演身边低声道:“阿兄,依你所见至尊召我两至此究竟所为何事?之前师旅大败、边事不顺,这总怪罪不到我们头上来吧?至于都畿朝中,一切事类也都照常运作,又有什么事情非得将人招至此间?”

  高演表面上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是面前那经卷从展开便一直没有挪动过,可见心思也并不在此处,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心中纷乱的情绪罢了。

  此时听到高湛的问话,他在沉默片刻后才又开口说道:“无论因何见召,如今既然已经来到辽阳,安心等待即可,待见到至尊之后,一切自然明了。”

  这回答显然难让高湛满意,于是他便又继续低声追问道:“阿兄难道你完全不担心?前者赵郡王等入辅东宫、参预朝政,杨遵彦等也趁此重新得势,反倒你我……不要说边事,哪怕如今是要询问朝政国事,也并不需要召见我两兄弟啊!”

  高演听到这番话后,顿时又面露阴霾之色。之前皇帝刚刚离开邺都的时候,他作为邺都留守,军政大权一手掌控,就连杨愔等正牌的宰相都要靠边站,可谓是非常的风光。

  可是随着高睿、高归彦等人被派回邺都,并且皇帝明确下令以太子高殷监国之后,高演的处境顿时便急转直下,手中所掌握的军政权力被快速的夺回,许多事务也都不再具有决策权,很快就被排挤到了边缘位置。

  这一点也显示出了皇帝对于朝局仍然具有强大的掌控力,高演在这其中也仅仅只是一个棋子和工具而已,并没有一个稳定可靠的人事班底可以掌控并将他所获取到的权力给延续保留下来。

  正如高湛所言,眼下皇帝无论是出于边事还是朝事问题,都没有必要在归国之后第一时间便召他们兄弟来见,除非是为了问责,又或者解决一些隐患。

  高演在收到召令的最初,本来准备寻找一个借口拖延一番、不打算到辽阳来,但是在共其府员们商量一番之后,还是觉得不宜在此敏感时刻继续触怒皇帝,那样反而会令处境变得更加凶险。而且皇帝除了召他们兄弟俩之外,同时还召了平秦王高归彦以及五千名禁军将士。

  换言之高演想不来也不行,如果自己不肯来,怕是就要直接被平秦王高归彦押送至此,到时候处境将变得更加被动且恶劣。

  一行人来到辽阳之后,高归彦便率先获得了皇帝的接见,而高演和高湛作为皇帝嫡亲的兄弟,却至今仍然等候在外。

  这样的待遇无疑透露出了皇帝对于高归彦的信任要比对他们更高,而这也是高湛坐立不安、心生惶恐的一大原因。起码一直到目前为止,皇帝的这一次召见都没有向他们透露出多少正面的讯息。

  不同于高演有时候还敢对皇帝犯言直谏,高湛对于高洋这位兄长的畏惧可是深入到了骨子里,时间拖的越久,他的心情就越惶恐,眼见高归彦已经被召入几个时辰,仍然没有谒者入此来引领他们前往面圣,他的额头都隐隐沁出了冷汗。

  “如果、如果至尊此番召见是为了问罪六兄你之前排斥异己、独揽朝政的事情,我、我怕是难能为阿兄你稍作遮掩。此事知者甚多,而且我于当中所涉实浅……”

  高湛心情越发紧张,已经忍不住要开始撇清关系了,不过他也感觉这多多少少有点不讲义气,于是便又开始转而攻击起高演来:“之前我本来想与阿兄你内外协作、求出冀州,但阿兄你宁可推举高德政都不肯信我,结果便是两头落空。如果当时便行,如今也不至于全无应计……”

  高演听到高湛的抱怨后,脸色顿时又是一黑,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加以反驳,门外终于又谒者趋行而入,向着两人躬身说道:“至尊着令下仆引领两位大王入内觐见。”

  听到这话后,高演也懒得再与高湛争辩,当即便站起身来向外行去。而高湛在停顿片刻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前去。

  寺庙内堂周围有众多的百保军士把守,这些全副武装的将士们大大的破坏了佛门胜地的祥和氛围,但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高演两人来到这里,看到内外戒备森严,心里越发紧张的打起了鼓,当这些禁军将士入前见礼的时候,强绷着脸略作颔首回应,然后便目不斜视的在这些卫士甲杖之间径直穿行过去。

  佛堂中除了皇帝之外,还有数名寺中高僧与多名抄经生于侧旁伏案抄写经文,堂中檀香墨臭、同时还夹杂着一股掩饰不下的汤药味道,高演入堂嗅到这复杂的气息后,眉梢便不由得一跳,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忙不迭入内叩拜在堂:“臣叩见陛下。”

  相较于高演的沉静,高湛则就要更加的情绪外露一些,入堂之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旋即便仰起头来望着一脸憔悴病态的高洋连声说道:“臣之前有闻战事变故,心忧欲死,恨不能身赴前线、捐身杀敌!今见陛下于此体中欠佳,更是心如刀割……”

  高洋对这兄弟本就不怎么待见,眼下身体状态和心情俱差,听到高湛这么说后,当即便冷哼一声道:“你觉得由你出战便能战胜羌贼?”

  “臣不敢、臣……臣只是深恨羌贼扰我家国,虽然才力不济、难挽大局,但当时若在,一定拼死力战,以拱卫陛下安全!”

  高湛听到这话后忙不迭顿首于地,颤声说道。

  高洋见状后又是冷哼一声,抬手指着高湛不客气的说道:“巧言令色,最是可厌!既言心痛,也不必心如刀割,此中难道无刀?”

  说完这话后,他直将佩刀解下,抬手掷在高湛的面前,然后便目无表情的望着这小子。

  高湛没想到皇帝的火气全冲着自己发泄而来,他当然不敢真的拿刀割心,又恐多说多错,索性便直接顿首于地、干脆装死,再也不发一言。

  敲打了一番高湛后,高洋才又将视线望向高演,同样语调不客气的说道:“日前我离开都畿时,你是如何向我保证,待我去后,事又如何?你敢言全无愧疚?今日事之落败,与你无尤?”

  听到这充满愤怒的斥责,高演心内非但没有惊慌,反而还隐隐松了一口气。行前他便与众幕僚们商讨过一番皇帝陛下或许会有的态度,如果见面后便是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那是最好的情况。

  因为皇帝此番御驾亲征又大败而归,心情自然是抑郁到了极点,急需发泄迁怒一番,对高演劈头盖脸一顿斥骂的话,主要还是情绪使然,而非刻意的针对他、要对他施加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可如果皇帝见面后情绪有所克制,并且询问他一些事情的细节,那估计可能是真的要对他从严从重的进行处置了。

  所以在听到皇帝的训斥后,高演便也连忙顿首于地并沉声道:“臣确有罪!国难当头、身当重用,结果却未能使尽全力以克难题,征师败绩、臣亦有责,今日愧拜尊前,打罚任由,唯乞留此拙身继续为国效力、共抗凶贼!”

  眼见高演态度诚恳干脆的认错请罪,高洋不免便愣了一愣,只觉得蓄满力道的一拳仿佛落在了空处,又过了一会儿才又冷哼道:“若早有今日这般觉悟,事何至于亏败至此?而今国事所遭遇的困厄,又岂是打罚一员能够弥补?你既然知错愿改,对于当下事态又可有见解?”

  高演对此也有所准备,闻言后便又连忙说道:“如今贼势如何,臣暂未详知。但是对于国力修补,也略有所见。入夏以来,天旱歉收,师旅新败若供给再乏,士气必然更加低迷。如今公私奴婢数众,大河沿岸多荒,放免奴婢、大兴垦荒,可以增扩籍民耕地。另许诸州上户输物于官,酬之以爵……”

  高洋听到高演所进言一系列开源节流的内政策略,脸色也略有缓和,待到高演这一番话讲完之后,他便叹息一声道:“你能有这样周详的见识,当此家国危难之际,确是比太子更适合守国。”

  此言一出,高演顿时僵在了原地,而一边还在顿首装死的高湛听到这话后也立即抬起了头,两眼瞪得几乎要从眼眶中掉落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1128.第1126章 兄终弟及

  1128.

  在经过了片刻的震惊错愕之后,高演忙不迭深拜在地,口中颤声说道:“臣不敢、臣岂敢……太子乃是陛下至亲骨肉、国之储君,名位即定,不可更改!臣、臣之所愿,但能有助家国之事,不敢更有别图,请陛下明鉴!”

  高洋听到高演这一番回答,嘴角便浮现起了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旋即便望着高演说道:“这么说,你也觉得国业应当由太子继承,若真如此,并不会心生怨愤?”

  高演听到这话后又是微微皱眉,片刻后才又低头说道:“父业子继、人间至理,此事又有何可疑?臣与陛下虽然同是手足至亲,但较之骨肉仍有浅疏。况且嗣位早由陛下钦定,臣安敢心存异念!”

  高洋听到这里后,又是呵呵一笑,旋即便又转望向跪在另一旁的高湛微笑道:“你又有没有异议?”

  “没、没有……臣没有异议、决无异议!”

  高湛听到这话忙不迭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完全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反对。无论父业子继还是兄终弟及,可都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他要再因此而遭受惩罚,那可就真的是太冤枉了!

  然而高洋今天主打就是一个语出惊人,听到这两人先后表态后却又笑语道:“可以有,你两人但使真有为家国尽力之想,又怎么会没想过将此重担抗于自己肩上呢?国之有事,需仰长君,文襄旧年遭殃横死,我亦进为替补,而今国情同样内忧外患,吾子为嗣又何如吾弟呢?”

  眼见皇帝继续纠缠于这话题,似乎并不是说说而已,高湛便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而另一边的高演却如芒刺背,自从入堂以来心跳就一直没有放慢过,这会儿更是紧张的心几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他自知皇帝越是纠缠此节,便表示其人对此越是在意,一旦应答稍有不妥,可能就会遭受严厉的惩罚打击。这番话与其说是在鼓励他们,不如说是让他们自己总结不宜兄终弟及的理由。要逼迫他们认清楚这一点,不要再心存幻想。

  这样的情景之前高演与下属们可是没有预演过、也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此际便完全需要他自己进行临场反应。

  在经过一番权衡思索之后,他才迎着皇帝那已经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的视线继续垂首说道:“当年形势怎同如今?当年天命未移、名位未定,文襄拙于谋身、以致遇难暴毙,更遗祸于家门,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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