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收获虽然可观,但付出的代价也同样不小,尽管由于南梁的内乱缘故,开边的过程中付出的代价并不算大,可是之后为了维持巩固统治,并对抗同一时期的西魏这个竞争对手,彼此在淮南之间展开几场对战,北齐方面都是负多胜少,失去合肥等重要的城池。
这当中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几年前的渡江作战,整整十余万淮南师旅趁着南梁王僧辩与陈霸先的内讧余波而过江进击建康,结果遭到了陈霸先的顽抗反击与魏军的趁火打劫。
这一次战败造成了巨大的人员和物资的损伤,以至于当时朝野之中都开始质疑先帝高洋的淮南策略是否失策,这其中尤以晋阳勋贵们对此持有鲜明的否定态度,并且都不愿意再继续向淮南投入人力物力而加以经略。
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安定王贺拔仁,在面临被流放淮南的惩罚时,宁可跟随高演一起发动政变,都不愿前往淮南。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晋阳勋贵们对于淮南地区所持有的态度,并不将至当作北齐传统核心的利益所在。
高演履极未久,而晋阳勋贵们又是他得以成功发动政变的重要主力,眼下双方还处于一种你侬我侬的蜜月期,因此对于割弃淮南倒也不是很抵触。
但是身为一个帝王,刚刚登基上台便要割地求和,这对其自尊与威严终究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因此在收到这一消息后,他便又召来段韶等勋贵代表商讨此事。
“平原王旧曾征战于淮南,对于魏国这一要求是持何看法?”
待到众人来到晋阳宫之后,高演便率先向段韶发问道。
段韶稍作沉吟后便沉声说道:“淮南地处偏远,且江淮多轻悍之徒、强梁水匪剿之不绝,师旅出入不便,当下情势更难兼顾,舍之亦无不可。聚甲国中,收缩防线,厉兵秣马,待时而动。”
听到段韶这么说,高演微微皱起的眉头略微舒缓一些。
这回答虽然只是中规中矩,但也让他心理上的压力大为减缓,转又叹息一声道:“如若只是淮南,舍之以顾大局倒也无妨。但只怕魏人贪欲弥张、得陇望蜀,再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眼下双方虽然暂时停战,但魏师仍然滞留于我境中,若是稍后胁迫不从,贼必复来进击,我欲先遣师旅奔赴邺都以增防备战,王等意下如何?”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各自面露沉吟之色,过了一会儿,新晋太师贺拔仁才开口说道:“增防备战,乃是应敌制胜的当然之计。唯今正与魏国谋和,贸然增兵南境,难免使其心生惊疑。且魏国兵锋顿于当下,已经足见并无大举进击之意图。
反倒是晋阳以北,前与魏军交战之时,多从北山一线撤回戍卒,致使防线空虚、边外诸胡不免蠢蠢欲动。况且突厥亦魏之爪牙,譬如南面陈国,如若受魏国蛊惑而出兵来犯,则南下之师旅又将要疲于回奔、劳累途中。因此当下尤以固守根本为重,与魏国既已谋和,暂时也不宜再动干戈。”
“太师所言,甚有道理。我亦深忧此节,所以才问计众人。看来还是应以谋和为上计,余者仍需谨慎。”
高演在听完贺拔仁的回答后,便也点头表示认同。
只是当入夜后,王晞等心腹来到晋阳宫中商讨事务的时候,高演却又换了一副神情,阴郁着脸庞叹声道:“此间群徒仍欲将我长久系留晋阳,不乐南去归都。他们恃其旧功,兼有强敌逼迫,国家需仰武人之故,志骄意满,不思进取。你等诸位可有计谋,能够让我从容游于两都?”
高演自登基以来便一直留在晋阳,没有返回邺都过,这自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方方面面的原因所造成的。而在这当中,晋阳勋贵们的意愿与态度又占了很大的比重。
之前高演凭着晋阳勋贵们的支持发动政变、虽然得以上位,但也等于是对皇帝权威的一大亵渎。先帝高洋立国以来一直都在竭力营造的君威,经此一事之后可以说是被摧残严重。
高演如今成为了皇帝,这所有的恶果自然也都需要由他来承受,无论是不敢白天公开召见心腹,还是被限制在晋阳难以返回邺都,这都是君威受制的表现。
尤其是在强敌压境的当下,勋臣武将们天生具有更大的话语权,这就让高演更加的感到倍受掣肘,甚至感觉如今待在这个皇位上都还不如之前还是亲王时有威严。
王晞在听到皇帝的问话之后,一时间也是深感无言以对。
明明他乃是正经的皇帝潜邸心腹,不只在高演还是亲王时期对其府事多有匡建,在其筹谋发动政变的时候也是诸多奔走,出了不小的力气,结果等到事成之后,就连正常的公开见面商讨事务都受到了限制,仿佛偷情的野汉子一般需要在夜深人静时分悄悄往来。
王晞本身固然并不热衷于名位的进步,但是在面对皇帝表露不满、询问计策的时候,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计策献上,因为眼下的情况可是比高洋当年上位时还要更恶劣几分。内忧外患的局面下,维持一个基本的平稳已经非常的不容易。
面对皇帝眼巴巴的注视,王晞只能垂首说道:“当下之大忧,在于魏国之强势进攻、咄咄逼人。既然和谈事宜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效,想必很快双方就能彻底罢兵。
李伯山虽是凶顽贼首,但时誉风评并不算差,但使其能信守盟约两不相功,陛下便可从容收拾内政,短年之内即可见功。待我国力增强,当下各种疾困自然迎刃而解,不必愁困眼前、忧无计出!”
“唉,也只能如此了!但我却担心李伯山贪婪无度,还会有更多过分的要求在后。若是不应,谋和难成,若是应下,怕要举国沸腾、大失人望。”
高演又叹息说道,眼下的他越来越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躺在砧板上无计可施、任由旁人割取,这感觉实在令他倍感难耐,甚至有些后悔之前发动政变。原来冒着这么大风险抢夺到的皇位,只是一个让人鱼肉的资格!
王晞在稍作沉吟之后,才又开口说道:“魏国之所以胁去淮南,其意还是在于南朝陈国。其实当下侵占淮南最多的并非我国,而是魏国。陈国因其弱小而谄媚事大,但其国君臣却未必甘心一直屈从魏国威令。
今所割取淮南六郡皆位于淮东之间,魏国如今仍需威吓我国,难以分布兵力驻守,势必要以此为饵、诱饲陈国。若我能先一步联络陈国,以作交接安排,直接交付陈国,一则可与陈国略微修好,二则也可令陈国对魏国暗生离心,既食此肥,又何甘于瘦!广陵、钟离既得,历阳、合肥亦必在谋!”
高演听到这话后顿时便眸光一亮,旋即便缓缓点头说道:“不错,既然总是要割弃淮南,不如于此略施谋计。魏国如今骄大之态毕露,陈国若欲久安,亦绝难乞求得来。正是因魏国的侵犯霸占,陈得梁土不过三有其一,其国君臣必然也难长久忍让。
陈霸先曾与王僧辩肝胆相照,犹且难免白刃加之,今与李伯山为敌已久、仇隙深重,又怎么会长久的附从其后?一旦有机会,必然会暴起反噬!”
君臣一番商讨,觉得还是不能太过顺从西魏的心意、让李伯山过得太舒服,该上眼药的时候一定不能手软,而这一次交割淮南就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他们也并不需要进行多么露骨的操作,只是需要在与陈国联络的时候表现的热情、急切兼诚恳一些,陈国想必就能感受到他们的善意,从而彼此在更大的空间上谋求合作的机会。
能在乱世中发展壮大的,从来也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能够发展一个潜在的盟友来制衡越发壮大的西魏,陈霸先想必也不会拒绝!
1181.第1179章 太子势壮
1181.
人在面对生存问题的时候,总是会手段尽出、各种努力,只不过这些努力有的是正面的、有效的,有的则是负面的,效果不如预期、甚至还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北齐对于淮南的放弃,很早就有端倪可见,之前还有高岳、段韶等重臣南来征战攻略,但后来便越来越少派重臣南下,军事上的投入也越来越少,只是凭着强大国力的威慑拉拢当地豪强势力维持统治。
如今随着西魏与其交战、步步紧逼,北齐军事上一贯强势的形象一再被瓦解,这也使得北齐在淮南的统治越发岌岌可危,退出淮南只是欠缺一个形式上的宣告罢了。
如今在西魏的威逼之下,北齐总算是迈出了这一步,随着齐主高演下达诏令,月内北齐在淮南所派驻的军队与任命的官员全都向广陵、盱眙等几地集结,并在之后撤离淮南、返回国中,宣告着北齐在淮南的统治正式结束。
当这一消息向南传来的时候,率先沸腾的便是南陈朝堂中。
在此之前,南陈朝堂中多被悲观的氛围所笼罩着,认为此番北伐淮南是一个失策,天时地利人和通通都不具备,南陈立国不久,国力都还没有恢复到可以维持一场江北作战的水平,便在西魏的鼓动之下盲目向江北发起了进攻,结果便是劳民伤财、久战无功。
但是随着这一消息传回江东,之前各种质疑否定声顿时便荡然无存,群众兴奋的奔走相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淮南竟会以如此方式收复回来,虽然负责谈判并且主持交接的仍是西魏,但是南陈作为西魏的亲密盟友,即便不能完全据有谈判成果,必然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刚刚从西魏长安返回建康的太子陈昌反应更是尤为的激烈,几次在东宫和朝堂的集会上都毫不吝啬对唐王李伯山的钦仰敬慕:“唐王威震天下,功名岂是虚得!齐国屡与交战而不能胜,此番交战也是全无悬念,人如若仍然不肯恭从王教,灭国未远!
当此风光大胜之际,唐王并未忘怀我国与之盟好,也没有忘记江东儿郎们战斗淮南的辛苦,先谋淮南、以安群心,今日信矣!唐王德著天下,当真令人叹服!”
尽管陈昌早在数年前便被掳至长安、作为人质扣留下来,在陈霸先的崛起过程中没有一路追从,但是其存在感却并不低,尤其是在归国之后。
他乃是陈霸先硕果仅存的儿子,也是南陈政权完全没有争议的继承人。如果这独一无二的法理性还只是来自于父亲的庇护与传承,那么其人身上另一层让人不能无视的光辉便与陈霸先没有太大关系了,那就是其身后所站着的陇西李氏与西魏政权!
陈昌在外多年,归国之后却没有什么根基不稳、孤立无援的问题,这固然在于陈霸先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不遗余力的支持,但更重要的还是西魏给陈昌所配备的一个雄厚的东宫班底。
侯景之乱后,江东人物精华大多集中于江陵,之后又随着江陵的陷落而流落于关中,使得江表人物稀缺、乏善可陈。以至于陈霸先所建立的陈朝朝廷之中,人物风采也大逊于前梁时期。
陈昌此次南来,仅仅身边的幕僚便达到上百人之多,而且大多数都是之前便颇有时名令誉的南朝时流,诸如殷不害、颜之推等等,人才荟萃、较之朝廷都不逊色多少。
这些人刚一回到南朝,便组建起了一个班底豪华的东宫,陈霸先之前亲自过江征讨淮南的时候,便曾委任太子陈昌监国,而在这些僚属们的辅佐下,陈昌也是不负众望的将一应政务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西魏给予陈昌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行政班底,还有一个重要的支持,那就是武装力量。
由吴明彻所率领的三千精卒,刚刚渡江南来,亮相在建康士民面前,便给群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且不说那一个个精卒勇壮气象,那精良的甲械武装更是远远超出了如今南陈军队的武装水平,甚至就连建康刚刚组建起来的禁军都颇有不及。
至于吴明彻本人则就更加不用多说了,本来就是名著江左的大将之才,之前因故流落江北、不得不选择投奔西魏,如今拱从太子重返江左,而且还有过往数年在西魏所创建的功勋加持,一时间更是倍受建康时流的推崇,甚至就连陈霸先麾下几名元从大将都被其压过了风头。
除了这些文武从者之外,与陈昌一同返回江东的还有他的妻子。
这位太子妃可不是妻凭夫贵,早在其夫妻离国前夕,唐王便入奏魏朝为其请封秦郡公主,并将江北秦郡作为公主食邑,跟随吴明彻南来的那几千精卒,严格说来都是公主家臣。陈昌太子之位之所以能够快速稳固下来,也在于有这样一位强势的娘子支持。
陈昌这一份人事班底就连他父亲陈霸先都深为艳羡,忍不住想要挖墙脚,尤其是吴明彻这个本来就曾在其麾下、结果却失之交臂的大将的回归,更是让陈霸先深感欣慰。
他甚至曾经想直接将吴明彻任命为中领军,寄之以宿卫之重,以示对之前吴明彻事从二主的经历全不介怀。结果这一个决定却遭到了其心腹大将侯安都、周文育等人的强烈反对,侯安都甚至亲自披甲直宿宫门,以示绝不容许奸恶之人窥扰攻防。
再加上吴明彻本人对于任职建康宿卫并不怎么热衷,经过几番接触商谈之后,陈霸先也察觉到如今的吴明彻较之往年他所了解的大不相同,言则多涉突厥、吐谷浑等边远胡夷,对于当下江东的境况却欠缺有建设性的具体建议,言似宏大但却有些不着边际,也让陈霸先对此有些失望,只能依从其人的心意,将之留任其乡里秦郡。
总之,儿子的回归对于陈霸先可谓是一大喜事,让他在处理内外人事问题的时候更加从容,少了许多瞻前顾后的顾虑。
当然事情有好的一面,自然也会有不好的一面。陈昌的回归对于整个南陈而言都是一个重要的大事,必然会引起方方面面的反应。
首先是家事方面,亲人团聚自然是值得开心的。他们陈家本来既血脉不盛,这一次陈昌和陈顼一对堂兄弟一起回归,而且陈顼还带回来几个儿女,让全家人都颇感高兴。
但陈霸先的皇后章氏在看到陈顼都已经儿女双全、自己的儿子却仍一无所出,不免便有些吃味不悦,认为魏人还是亏待了她的儿子,接着便要张罗给儿子纳妾,顺便也是希望能够借此笼络江东大族,让儿子的嗣位更加巩固。
但是这件事却遭到了陈昌夫妻的反对,陈昌只道家国未安、不宜沉湎儿女情事,况且户中已有李氏太子妃并诸侍婢,实在没有必要再添侍员。至于太子妃李氏,则发挥出了北地女子比较强势的作风,直接让人守住东宫门口,将章皇后所安排的女子原路返还。
章氏对此自然是大为不满,连连向陈霸先诉苦道:“北地女子不尚恭德,夫主为我儿请婚陇西李氏当真大大失策。悍妇当家,家宅能安?可怜我儿亦遭夺志,逢迎悍妻,甚至违背阿母的安排!”
婆媳间的矛盾,陈霸先固然不便置喙,但他也甚至这位新妇不应作寻常儿媳看待,还是板起脸来沉声说道:“昌儿之有今日的人事局面,半在于他自身的经历造化。为人父母固然是希望儿女能够生活和顺,但总不能长系身前作豚犬管教,凡事也就不要殷勤指点,由其自己抉择经历。新妇抛弃乡土亲长,追从我儿相守不弃,恩义深厚,让人欣慰,何必使气间之!”
家门中的婆媳矛盾尚可含而不露,那么陈昌回归给时局人事带来的触动就表露的非常明显了。
陈霸先在建立陈朝的前后,对于国中人事也进行了一番梳理安排。但是如今南陈的时局盘子本来就不大,又突然涌回了这么多的人,当然会给原本的人事结构造成不小的冲击。
如果这些人只是白身回归也就罢了,朝廷可以酌情循序渐进的加以征辟接纳。可是他们都是拥从陈昌这个储君返回,自然不能完全的投闲置散,总要有所安排,单单一个东宫并不能完全安置妥当,势必要侵占其他的位置,这就会造成竞争与矛盾。
侯安都等元从大将联合起来抵制吴明彻这个回流人才,算是比较外露的纠纷,至于其他比较含蓄的,则就更多了,就连陈霸先对此都有些应接不暇,只能尽量弥合协调。
如果说臣下们回归所衍生出来的一系列问题尚可从容应对,那么陈昌自己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问题就让陈霸先有点头疼了。
这小子旅居长安数年,恰好又是李伯山崛起迅速、最为风光的几年,身上沾染了太多北朝的味道,掩饰都掩饰不住,言必称唐王如何如何,浑然忘记了自家老子乃是一个真正出身寒微、白手起家的江东豪杰,这就让陈霸先颇感尴尬和失落。有时候甚至都想问问这小子,李伯山那么好,难道他也有皇位传承给你小子?
1182.第1180章 讷言敏行
1182.
太子陈昌对西魏的亲近与吹捧过于外露,不只让陈霸先这个皇帝和父亲颇感尴尬,也引起了国中其他人心生不满。
相对于陈昌归来便是万众瞩目、群星捧月的待遇,与之一同返回江东的陈顼待遇则就差上了许多。除了亲近的同族家人们对其回归表示了喜悦和欢迎之外,在外则几乎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陈霸先倒也没有亏待这个侄子,封王授官等各种待遇一样不少。毕竟陈氏宗族势力比较弱小,任何一个族人都要合理利用起来。
但是所谓的好与坏从来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评判标准,主要还是各自通过对比而所获得的自我感受。所以哪怕是一样的处境待遇,不同性格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感受与判断,更不要说陈昌与陈顼归来后所受到的待遇差距如此悬殊。
起码在陈顼看来,他归国之后所受到的一系列安排都是作为陈氏子侄该当享有的待遇。可是他流落关中、担任质子数年之久,并接连遭受夺妻羞辱等虐待,归后却并没有获得一个合理的补偿,心里多少是存在着一定的落差。
但是这一份落差又不能清楚直白的表露出来,毕竟在大众看来,他有今时的际遇地位已经算是多受恩庇,即便再说没有获得合理的补偿也难以引起群众共鸣,反而会给自己招惹非议。难以通过直接的方式来表达,那么只能通过对各种时事的议论抨击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愤慨。
因此不同于对西魏多有推崇、也乐与西魏进行合作互动的太子陈昌,陈顼归国之后则就始终保持着一种清醒冷静的态度,在各种场合都表示西魏如今才是他们南陈生存与发展的头号大敌,国人应当提高警惕、不要急功近利的只看到与西魏联盟好的一面,却完全罔顾不好的一面。
陈顼的态度与说法很快便也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附和,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只不过因为彼此间实力差距太过悬殊,即便是太过强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实际意义,反而还会破坏彼此间的合作关系与良好氛围,因此之前将这一情况挂在嘴边的人也并不多。
但是如今由于太子的态度太过外露,加上国中人事矛盾的涌现,也激发了一些建康时流的逆反心理。他们未必敢于直接忤逆冒犯太子,但是对于同样从魏国长安返回、对魏国的态度却与太子截然相反的始兴王陈顼,则就大生认同感。
所以很快陈顼身边便也聚集起了一群志同道合、对西魏深怀警惕与不满的时流,成为了一个能够在朝堂上参与国事讨论、表达自己看法的意见领袖,同样很快在时局中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次谈判收回淮南的消息传到建康后,陈顼照例也是要泼上几盆冷水的,所以在太子兴奋发言的同时,陈顼便也不冷不热的说道:“魏齐皆北虏之国,其两互相攻伐,胜负于我何加?
魏胜不足喜,齐胜不足悲,因淮南事而忘形自乐更是全无道理!吞我南国疆土最多者难道不是魏国?巴蜀荆襄俱不见归还,今自齐国手中胁取淮南诸郡,又怎么会轻易归还我国!”
这番话一说出口,顿时便也让许多正自奔走庆贺的建康时流们心情冷却下来,旋即又变得黯然神伤起来,继而便开始埋怨出兵淮南的那些北伐将士们。
如果这些北伐将士们能够趁着北方两国战斗最为激烈、无暇南顾之际便一举收复淮南,无疑会令事情少了许多波折。届时魏国就算有什么想法,因有盟约限制,也不方便再做什么颠覆操作,只能承认这个事实。
可是现在,尽管齐国势力撤出了淮南,但随后接手的却是实力更加强大的魏国,陈国不只需要更加的仰魏国鼻息,而且想要通过常规手段收复淮南将会变得更加困难!
对于自己一番话便引起建康时流们的冷静与反思,陈顼也是深感欣慰,于是便又借此机会继续发表他的见解,于人前畅论道:“旧年齐国最为势大,所以魏国需与我国相谋互保,才能抵御齐国。而今虏势已有逆转,魏强而齐弱,不复往年态势。我国也需防备大国难事、高攀不上,合纵连横,前人余智,今三国鼎立,弱者若欲久安,便不可痴守旧盟、应当随势而动!”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发言还能对人不失启发与警醒,那这一番话就显得有些出格和不知所谓。且不说群众听到这番话后是何感想,陈霸先已经是有些不悦了。
他特意抽出时间来将陈顼招至面前,板起脸来沉声说道:“我与魏国并非只是因利而合,双方盟好除了互惠互利之外,也因不满贼齐之欺天灭义。你与太子因受魏国唐王宽宏关照,遂得平安归国,与亲友相聚,这一份恩义亦应有所感怀,不可频以怨态对之!
今江东大乱新定、百废待兴,丈夫但有志力,不患无事可立,长于宏论不如躬于世俗。人间万事皆非幸至,纵然一时运势通济,也需要才力匹配,才可人事畅达。你如今更是养志立事之年,更应勤思讷言敏行!”
陈顼对于这个叔叔自是充满敬畏,闻言后忙不迭连连点头应是,表示自己一定会接受教训,不再随便大放厥词。只是在退出台城后,他心中不免又忿气暗生,刚刚受到敲打,不敢再在人前大发议论,于是便去寻找兄长陈蒨想要诉苦一番。
陈蒨如今任职丹阳尹,其官署位于建康城东南侧的丹阳郡城中。尽管陈顼归后没有受到太子陈昌那般广泛的关注,但是郡城中一众员佐们对于这位宗王也并不陌生,丹阳尹位置特殊,通常是由宗室或皇帝心腹大臣担任,说不定哪天这位始兴王就要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因此当见到陈顼到来时,便连忙将人迎入郡城中并立即通禀给郡府中的陈蒨。
不同于陈顼归国后多多少少有点无所事事,陈蒨在其叔父陈霸先崛起称霸的过程中本来就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陈朝建立后也是大受重用,之前历任三吴要地,不久前又被召回朝中担任京尹要职,负责督办北伐师旅的粮草,自是公务繁忙。
在得知陈顼到来后,陈蒨一边忙碌的处理着案头事务,一边着人将其召入堂中来,望着陈顼笑语道:“你今日不在邸中与时流宴乐,怎么有闲至此访我?”
这话更戳中陈顼心内痛处,一时间他也不顾堂中还有郡府其他佐员,脸色一垮便叹声道:“今日方知为人之难,因我之前言辞轻率、或有冒失,陛下今日召我入宫训斥一通……”
陈蒨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沉,忙不迭抬手一挥示意陈顼不要再继续讲下去,案上卷宗也无心再作细览,抬手交给府员后便站起身来,示意陈顼随其前往侧堂,屏退闲杂人等之后,他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陈顼这才低着头将事情经过讲述一番,而陈蒨在听完后便也皱着眉头沉声说道:“你也知道如今的魏国大国难事、恐难高攀,却还偏偏在人前屡作恶言,陛下对你教训一番也是正常。事以密成,二三心腹相谋足矣,语以泄败,片言只语便可坏事!你既然没有城府之深,就不要妄作什么宏大言论!”
“可是太子同样也常常……”
陈顼听到兄长也在责备他,心中越发不乐,当即便又要发声反驳。
然而其人还没有说完,陈蒨便已经又沉声道:“太子岂是俗流?太子是储君、是人主,说得对、做得对,那自然需要恭从景行。纵然言行有失妥当,若肯纳谏则谏,若不肯纳谏则慎言!”、
陈顼听到这话后便又垂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又闷声说道:“难道阿兄也觉得与魏国的盟好并无不妥,可以不加防备的继续维持下去?前其有求我国,遣送太子与我归国,今其力克强敌、势力更壮,想必还会索要人质,又当遣谁前往?莫非阿兄也欲试尝长安那苦卤涩水?”
“我觉得如何……重要吗?决事者并不在我,但有所命,恭从即可。我家如今非复吴下寒门,皆阿叔伟力所致,我兄弟之有今日,亦皆仰此。智浅未足谋大,更不要轻佻乱言,诸事皆听阿叔筹谋即可!”
陈蒨又正色说道,正因他一路追从、亲眼见证了陈霸先创业的过程,才知如今所得并不容易,心内也尤为的重视,并不像陈顼那样心里有各种牢骚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