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卧熊岭瞎搞一通,倒是收取了两百多匹马,但却因为被打断而未得尽功,李泰越想越觉得郁闷,同时心里也有点好奇:“只是一个胡部遭袭罢了,这胡部大酋怎么大举出动?”
稽胡内部上下从属关系并不紧密,如果一部遭袭便豪酋倾巢而出为之报仇,真要这么血性满满,可能早被干光了。
想不通就更郁闷,尤其背后还追了一群恼羞成怒的胡卒,而那东面的部伍也向此转向而来,显然彼此沟通交换了情报。
双方你追我逃的于荒野中前后驰行,随着视野越见开阔,彼此也都暴露在对方视线中。
稽胡追兵汇合一处,那真是乌央乌央的,起码五六千众,除了卧熊岭前后聚集的三千多人,剩下的自然都是那个胡酋郝仁王的直属部曲。
形势看起来虽然敌众我寡、非常危急,但李泰一行却是马力充足,一旦直逃起来,彼此距离非但没有缩短,反而渐渐拉开。
但是他们对此间地理形势终究不够了解,虽然有吕川这个向导,但吕川的记忆也止于几年前,地貌特征虽然变化不大,但胡情如何已经改变许多。
比如眼下,在他们前行的道路上,按照吕川的记忆是一马平川,但在塬谷间却出现了一座胡人的营垒。营垒规模虽然不大,也终究是一个意外的变数。
此时营垒外放牧的稽胡民众也察觉到他们一行人快速接近,便有牧民引弓鸣镝示警。
“杀了再走!”
李泰回头见追兵还在数里之外,当即便下令道,拉弓便向对面胡人冲去。
这只是一个两三百人的胡人小部落,丁壮者只有几十,随着距离快速拉近,这些胡人纷纷逃回营寨。
李泰等也不暇下马拔营,直将遗落在外的牛羊牧群轰聚起来,驱赶着向那简陋的营寨篱墙冲撞上去,如此冲撞几次,篱墙便已经被撞出一个缺口,一行人便顺势冲杀进去,一通扫荡后,胡卒壮者便或死或逃。
剩下那些老弱妇孺,李泰也懒得再造杀戮,只让人收捡一些细软和便携食料,又在圈厩里牵出十几匹马,前后用时半刻钟有余,战斗与扫荡一并结束,继续踏上逃亡的旅程。
这一耽搁,彼此间距离还是有拉近,可当最前方的追兵抵达刚被攻破的营垒时,这些胡卒竟然停下来,进行更细致的打扫。
李泰回望这一幕,心中顿时一乐,老子是豺狼,你们他妈的是秃鹫啊!
但这也给他提了个醒,稽胡既然荤素不忌,那老子还逃个屁啊?
“呼告那些贼胡,咱们不去别处,直往攻掠郝仁王的巢穴!”
一个小虾米还那么多人分,牙缝都不够塞的,李泰实在不忍见这些胡卒们的穷酸样,老子给你们杀大鱼、吃大户,争取让伱们都过上一个肥年!
那胡酋郝仁王大约是带了两千多名部伍,就算是坐拥上万人的大部落,这样的壮卒出动、留守老巢的卒力必然也不会太多。
如果不是这老混蛋突然出现打扰,李泰在卧熊岭都能达成目标了,自己心里已经郁闷得很,哪能让这老混蛋好受?
反正他们现在已经被落在自己身后吃尘吃屁,其所部胡卒马力也不可能像自己这么充足,那还不赶紧去掏其老巢,反被追赶的无头苍蝇一般乱窜,这实在不是李泰的风格。
李到等几员精通稽胡话语者听到这话后,便暂落于队伍后方,向着后方追赶的胡人部伍喊叫几通,然后那些胡人们的追击速度便肉眼可见的降低下来。
李到等人再追上队伍后,已是一脸崇拜的望向李泰,他们是真没想到这离间蛊惑的技法能用到这一步,明明己方势弱危急,那些胡人心思却能被狗一样溜使。
胡人追兵们各怀鬼胎、开始消极怠工,在后压阵缓行的郝仁王部却不知敌人已经散播了攻心之言。
“敌员数少,怎么不从速追击!”
郝仁王名号霸气,长相也威武,七尺身躯、腰圆膀粗,跨乘在战马上便是好大一坨,当他率众追上前部人马时,便沉声怒喝道。
诸胡酋支支吾吾,只是推说马力告急,已经不足支撑如此高强度的追击。
但郝仁王身为库利川北势力最大的酋首渠帅,也是有着不弱的积威,还是有胡酋入前小声将前方敌军的喊话告知。
“这些贼汉奴,他们怎么敢……”
郝仁王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遏,正待大声喝令加速追击,在部将提醒之下才发现原本许多同行追击的胡酋已经在小心翼翼引部拉开距离。
“这些蠢货,难道他们以为区区一部汉儿真能攻破我的营堡?真是笑话,速追,杀光了这些汉奴,再来打消那些贼心!”
郝仁王嘴上叫嚣的凶猛,心里却也有些慌乱。
他这次率众离开部族,自然不只是为的卧熊岭部,而是有着更深的心思。
刘平伏子刘镇羌潜回此境,郝仁王便是其人最先接触的胡酋之一,甚至刘镇羌眼下便藏匿在他的部族领地中。
大统九年西军邙山大败,他们这些北境胡酋不恭之心自然也都燥热起来,只觉得西军大败亏输下已经是日薄西山,东面高丞相入主关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但大势虽好,刘镇羌这个家伙却混得有点差,一番蛊惑说辞有欠说服力。郝仁王是打算借其人与东朝直接搭上关系,总不能自己出人出力、只为刘镇羌在东朝抬高势位。
他之前派出部属联络雕阴胡,也是希望能够增加筹码,却没想到归途遭遇西军的攻杀,只是逃回几人报信,这事情必然是已经泄露出去、为西军所知了。
他这一次倾巢而出,就是为了观望打探一下西军的动向和势力调度情况,若西军真如数年前那样大举调度来战,那还得赶紧做两手准备。
这一路西军居然冒充刘镇羌的部下,可知应该跟截杀自己下属的那些是一批。因此郝仁王便放弃继续西进窥望,折转追赶上来,想要抓取审问。
在他看来,这一路西军寡少,被扑杀抓捕只是时间问题,却没想到这些人胆大如斯,居然放话要强攻他的部族领地。
此时部族中虽然有些虚弱,但也并非全不设防,在这种遥遥相望的情况下,防守到自己追兵返回是绝不困难的。
但最要命的是,左近同行的那些胡部似乎听信了西军那些狂话,心里已经打起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
这些同族是个什么尿性,郝仁王心里自然明白,如果有分食大部的机会,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毕竟自己就是这么成长起来的,几年前跟在西军身后捡拾兼并刘镇羌余部资业人口才壮大为库利川北豪酋。
那几百名西军未必能攻下自家领地,可如果周遭这些胡酋们都作此念想,那他的处境可就危险了。猛虎架不住群狼,宜早防之啊!
“贼要攻我,是我家事,不劳你等群众!尽快散开,否则休怪刀矢无情!”
一念及此,他便也不再客气,仗着眼下自己尚是人多势众,直接勒令驱逐其余诸部胡卒。
那些胡酋们虽然心思各异,但眼下还没有见到真正的利益,自然不敢直接跟郝仁王开干,各自哂笑着引部退开,不再聚集于一处。
等到那些胡众被恫吓散开,郝仁王才下令部伍全速前进,一副要赶在敌人抵达之前抢先返回的架势。
这一副姿态落在那些散开的胡酋们眼中,自然是色厉内荏至极,更加笃定郝仁王本部的确是防卫空虚,当中大有机会可趁啊!
于是原本被逐散的胡卒们便又陆续聚集起来,向着郝仁王部落所在而去。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一处山谷隘口,队伍因地势而形成狭长的形状在谷口穿行而过。
可当前路人马行出隘口时,便见到郝仁王正率部列阵在隘口对面,狞笑着怒吼道:“果然贼心不死,老子先杀了你们,再回杀汉奴!”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部卒众便直向谷口冲杀而来,一时间杀声盈野、惨叫不断。
与此同时,李泰等人也来到了郝仁王的部族领地附近。
瞧着那依山傍水、连绵起伏的营垒城寨,就连朱猛这个宿将勇卒都忍不住皱起眉头道:“这城垒防备如此周密,哪怕没有太多守卒,想要攻破也不容易啊!”
“胡说!咱们怎么是来攻打的敌人,分明是为刘单于献马助事的义徒,叫门!”
李泰闻言后便皱起眉头,一脸正色的反驳朱猛这一说辞。
(本章完)
第161章 城破人亡
2022-09-18
郝仁王这座城堡修筑的是真不错,山水夹抱、深拥地险,城堡最外一层是一道尖桩拒马,拒马后则是一条宽达两丈的护城河,城墙高达丈余,正对西面的城墙还有两座凸出的马面箭塔。
稽胡汉化程度虽然不高,但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旧年赫连胡夏所驻统万城,便是以坚固牢靠、易守难攻而著称。
黑水胡原本就是南匈奴的苦力奴部,想必也参加了这座雄城的建设。赫连胡夏虽已覆亡许多年,但这筑城的技艺似乎也在其部族中流传下来。
李泰也算是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民间的坞壁戍防,但诸如眼前这座城堡如此规正的着实不多。
想要建造这样一座城堡,光有技术也不行,人力物力的投入也绝不是一个小数字。由此可见,郝仁王也的确是当之无愧的胡部大酋。
想要攻破这样一座城堡的确是不容易,起码不是眼下李泰所部能够做到的。怪不得后方追兵被他们甩开,原来对方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李泰自不知他那番离间攻心的言语已经发生奇效,致使郝仁王同诸胡部忙于火并,但他也明白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如果不能诈开城门,那就得赶紧逃,本身自己就势不如人,再跑起来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他们这路人马距离城堡还有很远,就有留守的稽胡士卒发声喝阻,稽胡语八级又对胡情颇为了解的李到再次担当喉舌,将李泰的意思大声向对方呼喊宣告。
城中守卒们对此半信半疑,勒令他们不准靠近,似乎是向什么大人物去请示了。
“这刘镇羌也一般啊,什么狗屁单于,喊出他的名号,这些贼胡竟还不纳头便拜?”
李泰自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回头看看来路,虽然后路张望敌情的斥候还未来告敌踪,但他也不敢松懈,于是便又吩咐道:“告诉他们,咱们一行人可以暂留城外露宿,但这些马匹奔行劳累,需要尽快入城饲养休息。如果因为马力亏损耽误了刘单于大计,东朝高丞相饶不了他们!”
在属于西魏的统治疆域里,却要用反贼和对头的名号去恐吓别人,李泰说出这话的时候,心情也颇感辛酸。如果不是最近跟老大处的不错,这冷灶他是真的不想烧了,妈的太没有气势!
周遭众人听到这话,神情都变得有些奇怪,但眼下事从权宜,李到便也只能按照这吩咐继续上前喊话。
这一次城头上反应倒是很快,一名负责守城的胡卒兵长稍作思忖后,便示意城中放下吊桥,并喊话让他们安在原地不准煽动,城中派人接引马群。
他们一行人是敌是友的确不好判断,但胡性贪婪,对于送上门的东西总是不愿拒绝。抛开众人各自坐骑,他们折腾这几日也收聚了几百匹的闲马,称得上是一笔宝贵财富。
趁着约束马群之际,李泰让人将膏脂涂抹在十几匹马腹下,心里虽然有点舍不得,但为了眼前这块更大的肥肉,也只能忍痛割爱。
不多久,城门打开,有十几名胡卒跨刀行出,呼喝着让李泰等再退后,然后便驱赶着这些马匹通过吊桥往城门内而去。
眼见十几匹马将近城门,李泰立刻给早已经准备好的朱猛等打一个眼色,几人连忙点燃火箭,引弓便向前方那些被涂抹了膏脂的马匹射去。
马身上的油膏遇火即燃,惊惧疼痛之下,那些马匹登时发狂,直在城门中便蹿行奔跑起来,连带着周遭那些马匹也都大受惊扰,马群骚乱惊走。
“杀!”
李泰眼见城门处已是大乱,两手持槊大吼一声,当先便向浮桥冲去,其后员众如影随形,很快便冲向吊桥,将那十几名外出监视的胡卒劈杀马下。
“关门、关……”
异变陡生,城中守卒也都惊慌之际,大声呼喊示警、并试图将城门再次闭掩起来,但此时城门内外惊马跳跃,根本就无从靠近。
李泰等在后方呼喝驱赶着马群,就这样全无阻止的冲入城堡中。
左近城头上下,还有两百多名胡卒仓促迎战,李泰手中马槊如长蛇抖刺,直将一名距离最近的胡卒额骨都给刺透,那血洞里红的白的、霎时间流淌一脸。
这城堡在外看格局规正,内里却杂乱,许多城民都被惊扰出来,男男女女从诸毡帐巷道不断涌出。
李泰身先士卒,直向人群中冲杀而去。后方的李雁头、朱猛等,则各率劲卒,向着城门两侧仓皇胡卒搏斗扑杀。
之前惊走的马匹也在城中惊慌奔行、不辨前路,许多胡人城民冲出乡道时,迎面便见惊马向此冲来,有的惊慌躲避过去,有的则直被奔马撞飞数丈。
李泰等在巷道间不断冲行,凡所遇阻、一概突杀过去,偶尔也有几名胡卒壮丁能缠斗几合,但所遇大多数都是器械简陋、技力不强的平民,都被轻松斩杀逐散。
他们冲行出不远的距离,才转入一条宽巷、视野陡变宽阔,前方便出现一片高顶飞檐的建筑,应该是这城堡中核心地带。
此时建筑前面的开阔平地上已经聚集起了近百名披甲胡卒,武装水平远比其他杂卒要精良。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胡卒兵长正站在队伍中,指着李泰等人瞪眼哇哇乱叫。
李泰自然听不懂那胡卒在喊叫什么,两腿将马腹一夹,胯下良驹陡地跃起半人多高,居高临下的挥槊横扫,登时便有数名持刀作劈的披甲胡卒被扫飞丈余。
战马落地之际,左近刀影闪烁,李泰手中长槊首尾挥扫,马身左右顿时被清理出丈余空间,但那胡卒兵长仍在哇哇乱叫的跃身直往马首劈来。
“狗贼受死!”
李泰论起马槊,槊锋当头砸向那胡卒头顶的兜鍪。
扑通一声,跃起的胡卒身形陡地摔落下来,那兜鍪铁片四面崩飞,胡卒下巴直戳胸膛,旋即又猛地弹起,前后摆动数遭,颈骨已被直接砸断!
后方部曲们循此缺口直将敌阵撕开,枪挑刀劈,抛下二十多具尸体后,这一队胡卒便被彻底杀溃。
左近再无有效的敌势抵抗,李泰勒马站在建筑门口,才有闲情转头问向追杀溃卒返回的李到:“这贼胡刚才鬼叫什么?”
“他似乎在说、在说刘单于仍然安在,咱们不能攻杀报复……”
刚才场面混乱、声线嘈杂,李到也听不真切,回忆好片刻才回答说道。
“莫名其妙,老子管那刘单于是安是……不对啊,这贼胡是错以为咱们为刘镇羌报仇?难道那刘镇羌他在此?”
李泰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无暇细想,又让李到赶紧审问这城堡仓储何在,得知方位后便又率众杀去。
此时城门处的战斗也暂时结束,但城中仍是人声杂乱,毕竟是容纳上万人的城堡,那些普通胡民或是战力不行,可此时尽被惊躁起来,入城的几百人与之相比仍是少数。
“雁头去寻郎主,此处我来守卫!”
朱猛让人快速清理城门处人马尸体,并又对李雁头说道。
李雁头也不废话,直率几十卒众沿着李泰杀入的方向,又是淌出一条血路。
当他追至之前那片建筑时,便见几百名胡人男女聚集在此,各自还背负不少细软物资,挥起长槊又向人群中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