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好奇的看着正在沉思的陈策,竟从他神色中看到了当年范仲淹的影子,东宫有范仲淹的画像,那是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朱厚照记忆颇深。
“你咋了?”
陈策抬手指着远处的良田,问朱厚照道:“知道那是谁家的地吗?”
朱厚照摇头。
陈策看他一眼,道:“你可以去和老农们打听打听,融入他们。”
刘瑾哼了一声,尖着嗓子道:“大胆!那些老农身上如此脏,怎配让我家爷去询问他们?”
朱厚照没理会刘瑾,径直去询问了几名正在耕种的老农。
等回来后他对陈策道:“问出来了,是皇家的皇庄。”
陈策叹口气道:“张养浩说的没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么多田地全部归属皇室,皇帝都带头兼并土地,给下面的人树立了榜样,官僚和大地主如何不如法炮制。”
从弘治末年开始,皇庄渐渐开始大行其道,到明武宗朱厚照时期更加严重。
皇帝一句赐田就能让一家一户的田地彻底消失,单单顺天保定四府皇庄已经高达一万多顷,这些田地都是挤压百姓的良田。
朱厚照听到陈策编排皇室,当下反驳道:“你可莫要胡说,皇上可从来不会与民争利!”
陈策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皇帝不会,但皇帝身边的太监会。”
“皇庄给了内宫监去经营,内宫监的太监会想办法丰盈内帑,打着皇帝的旗号做出更多违法乱纪的事。”
朱厚照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刘瑾。
刘瑾心道你别看我啊,我就是您东宫一大伴,我可没这个权力。
还有,你这个痨病鬼没事和太子爷说这玩意干啥?
以后太子爷登基了,我可指望这个敛财呢,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搞?
“那该咋整?”朱厚照道,“不行就把那些太监给杀了成不?”
刘瑾脖颈一缩。
大哥,别搞。
陈策摇摇头,问题的根源不在太监,在皇帝的欲望。
他看了一眼朱厚照,缓缓地道:“少赏赐点地,恩出于上,每一份赏赐都该要谨慎。”
“换一种内帑来钱的方式,不要在与民争利了。”
朱厚照狐疑的道:“怎么换来钱的方式?说到底钱还是要来自百姓啊。”
陈策想了想,道:“只要不从土地和盐业上来钱,都可以。”
“比如?”
陈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商业。”
不等朱厚照开口,陈策又道:“但很难。”
“为啥?”朱厚照不理解。
陈策道:“因为思想,儒家思想决定了大明的国策势必不会偏向商业。”
“那就改了它!”朱厚照道,“我早就看那群儒家叼毛不爽了。”
陈策微微笑了笑,给他心中种下个种子就行了,想要改哪有这么容易。
那么多文官一人一口吐沫就能阻挠你办任何事。
给朱厚照心中种下一颗商业的种子,等以后再徐徐图之。
“现阶段只要皇帝能控制欲望,给后代天子做好榜样,不再让太监疯狂敛财就行了。”
“上位者只要挤出来一点点怜悯心,少要一点点财富,就能让许多家庭吃饱饭,有田种了。”
“不然长此下去,总会激起一系列百姓造反的。”
他看了一眼朱厚照,叹道:“我和你说这么多干嘛,你又没本事改变皇上的心里。”
朱厚照道:“你又瞧不起人!”
“我认识皇上的!”
陈策瘪瘪嘴,道:“好啦好啦,别吹牛了。”
朱厚照道:“我可没吹牛!”
“嗯嗯,知道了。”
看着陈策一脸敷衍的样子,朱厚照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心中恶狠狠的道:“你给我等着!”
说话间,就看不到不远处的田垄上,出现了许多人,旋即双方开始撕打在一起。
第18章 争田
撕打的双方,一方是年纪颇大的一名老者,但精神矍铄。
另一方是一对兄弟两,年纪不大,也就三十来岁不到四十。
两兄弟按着那名老者在爆锤。
双方家奴也混乱的殴打起来,场面十分难以控制。
朱厚照捂脸。
因为他看到那两个威风凛凛的兄弟,竟是自己的舅舅,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
被殴打的嗷嗷直叫的人他也认识,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长宁伯周彧。
都是皇家的外戚,居然在这儿就打起来了。
人才啊!
陈策狐疑的看着朱厚照,问道:“你认识他们?”
朱厚照随意开口将双方身份告知了陈策,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前面他还说皇家不会与民争利,这会儿这几个王八蛋就开始为了一块地互殴。
他们都是外戚,皇室的人啊!
陈策若有所思,然后笑着道:“你不是锦衣卫大官?快去管一管他们啊!”
朱厚照:“……”
我锦衣卫个毛啊,我过去了身份不就暴漏了么?
陈策道:“你不敢啊,也是,都是大明皇室的外戚,谁敢管呢?”
“伱锦衣卫都不敢管,地方官府更不敢,这良田最后还是会被他们霸占了。”
朱厚照被说的脸色臊红,但这一次无论陈策怎么激将他他都不过去。
陈策笑容更甚。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也一样,这事儿恐怕又会让弘治皇帝焦心了,谁也无法帮,最后只能装死。
但可怜的还是被抢地的百姓,不知有没有人考虑过他们?
“其实也不难解决这场纷争。”陈策又开口。
朱厚照激动的道:“怎么解决?”
陈策能想到的事他也能想到,他父皇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夹在中间难做人。
父皇替国事已经足够操劳了,能给他父皇排忧解难,他当然希望。
“你做不到的。”
朱厚照急忙道:“你不说咋知道我做不到?”
陈策脱口道:“让皇上杀了张家兄弟就行了。”
额。
朱厚照被噎了一下,这还真做不到……再说了,你这叫什么解决办法?
陈策道:“不是真杀他们,吓一吓就行了。”
“他们将周家打成这个样子,周家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最终还是有人要认错。”
“那就让张家认错呗。”
朱厚照摇摇头道:“那不行,让张家认错把地给周家,那张家还怎么抬起头?”
陈策道:“也不偏向周家,最后把地还给百姓,谁也不要拿到这两块地,双方就不会有怨气了。”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对双方都公允……不对,你好像是在替百姓考虑吧?
朱厚照终于回过味来了,他从来没想过这场争端中最受伤害的不是张家,也不是周家,而是拥有这两块土地的百姓。
“不错。”
朱厚照点点头,不过觉得不妥,又追加了一句道:“就那样吧,不算什么良策,只能说一般。”
硬,全身最硬的地方就是嘴。
不过朱厚照是真的很佩服陈策啊,这看起来就让人头疼的事,他随口两句就捋清楚来龙去脉并且给予最优解。
这痨病鬼真厉害!
“回去吧。”
陈策又开始咳嗽了,他知道自己身子已经吃不消了。
看到陈策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又不断地咳嗽,朱厚照问陈策道:“你没看郎中吗?”
“这病啥时候能治好?”
陈策摇摇头道:“不想浪费钱,应当治不好。”
朱厚照急了,对陈策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是病就能治好。”
陈策微笑道:“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病死了。”
“不过我再不回去可能真快死了。”
朱厚照赶紧道:“那我们速速回去吧。”
“还有,治病的事怎么说是浪费钱呢?”
“我认识几个郎中,免费的,改天我让他们来看看。”
陈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他认识的郎中应该是太医,虽然都说明朝太医不靠谱,但想想也知道,给皇室人治疗谁敢不保守?
但凡激进一点,一旦皇室人出问题,他们可是要吃罪的。
给民间百姓治疗不需要顾虑那么多,会让他们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