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儿。”
“户部尚书前几日在朝廷提出了开海禁之事,你怎么看?”
傅元丝毫不在意,他淡淡的对傅瀚道:“爹啊,你在担心什么呢?他户部尚书就算提出开海,朝廷有那么多官员都在和东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能准许开海么?”
“再说了,祖宗成法定在那儿,就连皇帝都没这个手段开海,你将心放在肚子里吧。”
傅瀚沉思了片刻,道:“户部尚书也并非傻子,为什么无缘无故提出开海的事?他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困难么?”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傅元淡淡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在东南的利益链已经布了出去,洪钟不是来东南了么?他查到了什么?他就算知道东南的商人在走私,可具体是谁,他能查到么?就算他都察院要抓,也只能抓一点小鱼小虾。”
傅瀚微微颔首,便不再纠结此事,等他走后,傅元的面色却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朝廷那些人他真没放在眼中,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陈策那个妖孽。
他总觉得陈策在对东南布局,自己好像就是他的棋子,可到目前为止他依旧不知道陈策要做什么,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
……
今天朱厚照没在东宫上课,如往日一样来槐花胡同找陈策,只是秋雨还在下着,两人只能在中厅内坐着喝茶聊天。
“前些日子秦尚书好像在朝廷提出要开海禁。”朱厚照将最近朝廷的事告诉陈策,“还有,孔家的兄长杀了衍圣公。”
陈策噢了一声,道:“我都知晓了。”
朱厚照问陈策道:“小老弟,你觉得朝廷要不要开海?”
陈策道:“开海的事是我提出来的。”
“啊?”
陈策笑了一下,道:“朝廷若是开海,能攫取海外巨额利润,开海自然有很大的好处。”
朱厚照叹口气道:“不过朝廷那些官儿用太祖皇帝的祖训给挡回去了,就连皇上都没办法忤逆祖训。”
陈策摇摇头道:“祖制并不难破除。”
朱厚照:“……”
小老弟你这话就有点吹牛逼了,我承认你的智慧足以和我比肩,但这话未免有些托大了。
祖宗成法历来都是悬在皇帝头上的铡刀,也是百官钳制皇帝的不二法宝,皇帝若敢对抗祖制那就是不孝,这顶大帽子,皇帝可都不敢戴啊!
朱厚照微笑道:“哦?那我要听听小老弟你的看法了,祖制不难破除,你说说为啥不难破除?”
陈策反问朱厚照道:“哪条祖训说过大明不得开海啊?”
朱厚照:“……”
我去,你要不要这么离谱,你都不知道祖训是啥,就敢说祖制不难破除?
朱厚照一脸无语的道:“皇明祖训上说过‘片板不得入海’啊。”
陈策疑惑的道:“可我查了皇明祖训史料,并没有这六个字的记录呀?”
朱厚照道:“是么?你看过皇明祖训啊?”
陈策摇头道:“没,我瞎扯的。”
朱厚照:“……”
陈策道:“你看,你其实也不知道,那就没办法和我辩论,因为你没办法反驳我。”
朱厚照想了想,道:“我可以入宫去看看史料。”
“你等着,明日我再找你辩。这一次我必定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他好像还没在任何辩论中赢过小老弟,这次恐怕小老弟要败在他手下了,朱厚照想想还有点兴奋呢!
在大明,想赢一次小老弟,那可实属不易呀!
陈策莞尔一笑,道:“好的。”
“哦,有空也借过来一本给我看看。”
朱厚照点头道:“没问题!”
其实陈策不需要再看了,他在小院的菜园子中早就收获了皇明祖训的史料,并且已经熟稔于心。
当天晚上,刘瑾便将拓印本的皇明祖训和太祖实录全部送给了陈策。
第二天一早,朱厚照自信满满的再次来到槐花胡同找到陈策,继续开始昨晚没完成的辩论。
“小老弟,我找了实录和祖训,确实没有‘片板不得入海’六个字。”
话锋一转,朱厚照自信的道:“但是,洪武四年的时候,太祖谕令‘禁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这不就是不准许开海的祖训么?”
陈策哦了一声,道:“姑且算吧,但是十四年,又一条政令发出来了,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
朱厚照想了想,道:“这不还是禁么?依旧不得海民出海呀?”
陈策道:“你对比洪武四年的时候看看,政策是不是开始放宽啦?”
“洪武四年是海民不得私自出海,十四年是海民不得私通外国。”
朱厚照愣了一下,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洪武十四年相比较洪武四年而言,太祖的政策确实已经开始放宽了。
陈策对朱厚照道:“你在朝后对比几年的海外政策,发现什么规律了吗?”
朱厚照认真的翻看着史料,等了片刻后,忍不住倒吸凉气,他惊愕的看着陈策,道:“好像正在一步步开始放宽了!”
陈策道:“对啊,如果祖训真的是‘片板不得入海’,为什么后来政策在一步步放宽啊?这说明太祖皇帝也看到了海上之利,并没有一味的对大海严防死守,一条条逐渐宽限的政策足以说明太祖皇帝对开海的态度。”
“所以什么祖制‘片板不得入海’其实站不住脚的。”
听着陈策的话,朱厚照眼神渐渐明亮,这样的话,那本太子岂不是可以舌战群臣,在金銮殿装……显圣了?
想到父皇和群臣崇拜惊愕的目光,朱厚照不由微微颤栗了一下!
想想都觉得威风八面呀!
陈策看着朱厚照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他的目的达到了!
346.第346章 退后,我要装逼了
346.
九月十四,天气渐凉。
秦府的中厅内,茶水氤氲冒着白气,陈策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水在品茗。
秦紘有些疑惑不解,半个月前的大朝会上,他提出过开海的事,不过因为反对的人太多,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现在陈策又请自己明日主动上书开海事,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秦紘不理解陈策为什么还要坚持,他对陈策道:“纯简,老夫知道你的拳拳之心,这段时间老夫查了史料,诚如你说的那样,大明的瓷器、丝绸卖到朝鲜和西域等诸国,价值固然能翻倍。”
“从洪武开国到现在,我们在朝贡贸易上也有巨额利润可赚。”
“若是开海,固然可以让国库丰盈,但祖宗成法难以破除,元日时老夫只是提了一嘴,便招来许多同僚反驳。”
“明日纵是老夫再提开海之事,这海依旧开不了,为何你还要坚持?”
陈策将茶盏放下,他问秦紘道:“大人,我们暂时不考虑其他阻挠因素,如果抛开一切阻力,单论开海究竟能否给国朝带来利益,那你认为此海开得还是开不得?”
秦紘思忖片刻,笃定的道:“开得!”
陈策道:“那就可以了,试一试吧,若是实在不行便算了,最起码我做到问心无愧。”
秦紘深深叹口气,看着陈策道:“纯简,其实有时候治国也未必需要那么快,就和盖房子一样,地基不夯实,即便最后建成了高楼大厦,一股强风过来依旧会倾塌。”
“我知晓你身子不好,很着急,但有些事急不得。”
陈策点点头道:“我都懂的,所以我先将种子给播下去,以后我不在了,兴许还有后人可以灌溉发芽。”
秦紘怔怔的看着陈策,此时又有什么理由拒绝陈策呢?他点头道:“好,明日老夫会在大朝会上再提一遍开海的事。”
陈策拱手道:“多谢秦尚书。”
……
刘健坐在轿子中,正在去往紫禁城的路上,沿途随意打开了轿帘,瞥到秦府前离开一名少年,他也没放在心上。
刘阁老有些想不明白,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弘治皇帝为什么会私下去见陈策。
“先去一趟槐花胡同。”
刘健吩咐轿夫,等轿子抵达槐花胡同后,他恰好看到不久前从秦府离开的那名少年,此时拖着长衫进了胡同。
“是他?”
他就是陈策?
刘健眯着眼,心中不由更加惊愕,看这样子这小子不仅和陛下熟稔,和户部尚书那边的关系也匪浅。
联想到此前户部做出来的一系列事,这让刘健不得不怀疑户部的许多财政改革都和这小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尤其在张家兄弟口中又听到是陈策推动周家办的学校。
而学校的建设也是在商业发展,对专业人才渴求之后。
当一系列事窜连起来,刘阁老不由倒吸凉气。
刘阁老的轿子渐渐远去,他又忍不住掀开轿帘朝后看了一眼,再看到皇太子也进入槐花胡同后,刘健老脸的表情更加扭曲。
怎么,太子也去了那里?
他已经开始有些糊涂了。以前他总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大明做出改变。
最近大明的种种改变,刘健可都看在心里,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年轻的小子在做……
还有皇太子的改变,此前的顽劣太子,这段时间却渐渐变得越来越令人刮目相看,之前他们最开始怀疑是杨廷和教导有方,后来是焦芳,最后他们不得不怀疑是皇帝亲自在教导太子,给太子铺路。
可如果以上都不是,真正教导太子的是槐花胡同这个小子呢?
只是这么想想,刘阁老就不由倒吸凉气!
……
九月十五,望日朝参,大朝会。
今天在大朝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户部尚书秦紘再次提出开海的议题。
刘健双目复杂的盯着秦紘,昨日陈策才见了秦紘,今天他又一次提出开海之议,刘健不得不朝陈策身上去想。
秦紘是户部尚书,他不是不知道开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为什么今天还要提出这个议题?
还是在昨天见了陈策之后?
除非这开海议题就不是户部尚书提出来的,而是陈策!
天呐,一个民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他在操控朝廷局面不成?这如何不让刘阁老不吃惊!
大朝会上科道御史的反对声音依旧掷地有声,尤其以右都御史刘大夏为首的言官们反对最为激烈。
刘大夏今年才起复右都御史,他拱手出列,反驳秦紘道:“秦尚书明知祖训‘片板不得入海’,却三番五次祈求开海,不知存了什么目的?”
秦紘无言以对,然而就在这时,大殿外却传来一阵略显稚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