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诚点头道:“他本该是我女婿,我退婚了。”
蔺琦微笑道:“这不挺好吗?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成婚了,还会因为种种原因分开。”
“鸡配鸡,狗配狗,凤凰当属龙,你让凤凰给狗做配,日日都会鸡飞狗跳。”
他深深凝望了一眼宁诚,道:“君瑞,做官的哪有什么仁心而言?真正的圣人君子有几个?”
“你熬了这么久,这点东西都还没看透吗?”
“好了。”蔺琦挥手道,“不必多说,我去向张大人表功。”
“宫里面还有我的人,李公公是本官干爹,此事亏待不了你,官复原职指日可待。”
宁诚沉默了,站在原地愣了良久。
蔺琦的资历不如他,但还是从宣府的知县给升到了天子脚下,他不需要熬资历,只要认个太监做爹一切就能达到。
此番功劳若是表出去,就如他说的,自己能官复原职,他可能受到朝廷表扬,吏部的京察他的政绩不会差,在熬两年就能更进一步。
似乎对谁都挺好。
唯独对陈策……可这些事分明是陈策想出来的啊!
“对不起了,陈贤侄。”宁诚默默的开口,“答应你的老夫再次失言了。”
……
这则奏疏最终由顺天府府尹张宪给送到了乾清宫,内阁看后大为震撼,旋即立刻开始重视,重新着手安排赈灾防疫事宜。
弘治皇帝看后对顺天府尹大肆赞赏,将提出此策查缺补漏的推官宁诚官复原职以为嘉奖,吏部在考核册上给蔺琦记下一功。
就如蔺琦说的,这样上报上去,对大家都好。
至于一介草民,老爷们谁会管你死活?
正阳大街的棚户区开始做出改变,统一的茅房变的多起来,强制要求灾民不得随意排便。
但凡出现病症的人全部单独隔离治疗观察。
用膳的碗筷用石灰和醋消毒洗刷干净。
朝廷做的防疫事远比陈策提出来的还要细致,因为朝廷比陈策更怕,一场地震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若是能防疫却没做好防疫工作,一旦出现大疫,到时后悔都来不及,凡事预则立。
宁诚最后给陈策送来了三十两白银作为嘉奖,不是不想多给,这些钱还是他私人出腰包,他的现钱也不多,田地的税收都还没缴纳上来,拿不出那么多钱。
至于更多的嘉奖,没有了,朝廷那边甚至连传话都没有,陈策不以为意,他倒并不是很在乎,说这些是怕自己会感染瘟疫,怕和他居在一起的这么多百姓,怕顺天府受灾的百姓们再次受灾,仅此而已。
第二日再次入夜了,陈策托宁诚去打听了女眷区吴殊娴的情况。
这些力所能及的事,宁诚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他亲自将郎中叫过来告知陈策。
郎中告知陈策说吴娘子风寒已经稳住,倒没什么大碍,如此陈策才放下心。
宁诚不敢面对陈策,打算离去,陈策拱手道:“恭喜宁大人高升。”
不知道为什么,宁诚不敢去看陈策,明明知道陈策年纪不大,却总觉得他那双病恹恹的眸子能洞悉人心。
他打个哈哈,随意搪塞两句,借口去巡查便离开了。
陈策摇摇头,背着手准备回去睡觉。
月儿高挂,几名醉醺醺的读书人走在街肆上,或许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见识见识大灾之后百姓的惨状,再无病呻吟一番爱国爱民之心?
其中一名儒生喝的最是失态,走路摇摇晃晃,眼神迷离,东倒西歪。
直到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陈策,然后登时尖声大呼:“鬼啊!老师,鬼啊!”
唐寅吓的都快跳起来了,指着陈策,结结巴巴的大呼小叫。
陈策回头看他一眼,唐寅手上一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吓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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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冲突
唐寅这几日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一直认为陈策的死和自己有关。
那晚地震发生,他叫着所有人都跑出来了,唯独忘了还在睡觉的陈策,等再想回去的时候,邸舍已经坍塌。
这几晚唐寅总会借酒消愁,他们这些举人老爷不用和灾民们一起挤棚户区,找个未坍的邸舍继续入住。
期间唐寅结识了和自己同为南直隶的老乡徐经。
今晚徐经请他喝酒,无论徐经还是唐寅都不是主角,主角是旁边的一名举人公子,观其年纪不过十七八岁。
这是顺天府丞蔺琦的幼子蔺勉之,十七八岁的年纪便高中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见到唐寅失态,几人酒醒三分,不由问道:“什么鬼?”
唐寅也被吓醒了,对蔺勉之的问话置若罔闻,颤颤巍巍的朝陈策走去,到面前才惊恐的问道:“老师,你,你没死?”
陈策微笑着摇头,轻声道:“没死,我那晚不在邸舍。”
唐寅愣住了,一时间鼻头有些发酸,喜极而泣。
不过徐经却快速走了过来,将唐寅给拉到一旁,低声询问唐寅道:“伯虎,莫要瞎说,什么老师?他如何是你老师?”
唐寅不愿隐瞒,将陈策教他丹青之术告知徐经。
徐经听后不以为意,道:“不过只是分享了一下构图,又非手把手教伱绘画,怎算老师?”
“蔺公子他们都在,切莫要胡说,让人看轻了去。”
唐寅的老师可以是名家大儒,可是是县府学教谕,唯独不能是一名受灾后要和百姓挤在一起受官府恩惠施救的灾民。
作为同窗同乡,徐经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唐寅。
唐寅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然后来到陈策身旁,笑着对众人介绍道:“诸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是我的丹青老师,他叫陈策。”
徐经面色微变,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最后只是轻叹的摇了摇头。
他以为唐寅能听进去的。
几名举人听到唐寅这话后,忍不住微微震撼,再朝陈策望去,看其一身朴素青衫长袄,一时也摸不清楚陈策的具体身份。
不过如此年轻就能教唐寅绘画,这足以说明眼前这名看上去身子柔弱的少年郎君不简单!
唐寅的画,当世出名!那他老师呢?
众人对陈策恭维的拱手,陈策也随意拱手还礼。
“陈公子何故在这儿?”蔺勉之狐疑的问陈策。
陈策随口道:“我住这里。”
蔺勉之脸上猜疑神色更甚,道:“家父负责棚户区差事,需要帮助你可与我说,伯虎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陈策摇头道:“不必麻烦了,这儿挺好,大家都住在这儿。”
蔺勉之看了一眼拥挤的棚户区,里面横七竖八的都躺着人,就像义庄的停尸房一样,这能住人?
他眉宇微微蹙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
唐寅笑着对陈策道:“老师,你与我一起去邸舍吧,我会安排的。”
陈策笑着摇摇头,道:“你忙去吧,我回去睡了。”
无论如何,看到陈策平安,唐寅心情很不错,目送陈策离去后,蔺勉之问道:“伯虎,他是今科举人?”
唐寅摇头。
“秀才?”
唐寅也摇头。
蔺勉之道:“那你为何要认他做老师?”
唐寅将怀中的画拿出来,炫耀道:“方才大家欣赏叫好的这幅画,便是出自我家老师之手。”
蔺勉之愣了一下,然后道:“我就说为何总觉得这画有些怪。”
“是啊,刚才在下也没好意思说,此时再欣赏这画,竟感觉内容丰富,却又杂乱无章,抓不到任何重点,虽可圈可点,但又算不上上乘。”
他们的对话陈策似乎听到了,稍稍顿足,然后又摇摇头。
争辩这件事最没意义,赢了又能如何,输了又能如何,徒伤气血。
唐寅刚要辩驳,徐经笑着走来,道:“咱们不是要借酒舒才的么?”
“讨论画做什么?”
徐经知道唐寅要反驳,他故意走来打断唐寅的话,不让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哈哈,也是!”蔺勉之拎着酒壶灌了一口酒,看着棚户区微弱的灯火,人影贴在纸窗上,一名老妪带两名稚童的倒影出现在纸窗上。
于是他书生意气大发,开口道:“我来出题,一羊引双羔。”
众人朝棚户区望去,旋即哄堂大笑,狠狠灌几口酒,好不快哉。
“蔺兄此题活灵活现,妙不可言!”
“蔺兄出口成章,今年高中不在话下。”
蔺勉之有个好爹,围在他周围的人几乎都众星捧月一般恭维着他。
大明的读书人都是如此,总有天生的优越感,皇帝都不放在眼中,仿佛抨击一下皇帝才能证明自己是直臣!
那么,棚户区里面的几名灾民算什么呢?不过也是他们读书取乐的一种而已。
可这是失去儿子,失去儿媳,牺牲一个家庭,才在灾厄中存活下的祖孙三人啊!
陈策停下了脚步,背着手缓缓的走了回来,微笑着对蔺勉之道:“我可以对。”
他一般不惹事,也怕麻烦,所以遇到什么事总会一脸淡然,仿佛这个世界都与他格格不入一样。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吴娘子和人家争吵,陈策只是关心了一句,他也没有舔着脸非要去帮忙,一样的道理。
听到陈策能对自己的对子,蔺勉之来了兴趣,笑道:“你说。”
“听伯虎说你还没考小试,倘若对上,某认为小试不在话下。”
陈策沉默了一下,看着他们这群人嘻嘻哈哈的样子,淡淡的道:“群猪共一槽。”
笑着笑着,蔺勉之笑不出来了,方才调侃的语气也变得冷漠了三分。
唐寅一脸尴尬,老师你把我也骂进去了……
徐经莫不做声站在一旁,微微拉了拉唐寅。
“我想听听阁下还有什么题可出,我都能对的,对对子我略懂一二。”
不待对方说话,陈策急促开口道:“一马陷足污泥中,小畜生可敢出蹄(题)?”
蔺勉之红着眼,面皮抽搐,指着陈策道:“你敢骂我?!”
陈策一脸茫然:“什么?不是对对子吗?怎么就说到我骂人了?阁下刚才上联题出的那么好,可否在出一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