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此事?”
屠滽、佀钟出列见礼,不卑不亢的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大殿气氛有些古怪,好一些文官们都在盯着这两名高官,不知想些什么。
弘治皇帝眼中鄙夷之色一闪即逝,然后道:“朕如果没记错,你们是成化十年,王越举荐上来的学生吧?”
这话的意思是,你们自己的老师,现在也能背叛?
替王越打抱不平。
屠滽、佀钟依旧淡淡开口道:“自古忠义和孝悌难两全,吾等乃天子门生,忠于天子当放第一,不敢欺瞒天子。”
弘治皇帝笑了一下,道:“好!你们都学学屠尚书和佀御史,这才是我大明臣僚该有的品德!”
弘治皇帝将目光投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王越,问道:“王爱卿,可不可以告诉朕伱在做什么?朕可不可以听一听为什么你要私下结交朝廷近臣?”
王越出列,淡淡的道:“自然可以。”
“老夫许久不见自己的学生,想宴请他们来府上叙旧。”
他的回答言简意赅,不喜不怒。
弘治皇帝深深哦了一声,道:“朕知道了。”
说完,他又看着弹劾王越的御史,问道:“袁御史,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
袁御史惊恐道:“臣不敢,臣只是如实禀告,请圣明天子决断。”
弘治皇帝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回班列吧。”
“王越,汇西北兵事吧。”
弘治皇帝控场能力还是极强的,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这点能力要没有,等同于白做了。
王越拱手道:“臣启奏圣上,九月末十月初贺兰山一战,哈密副总兵等将士浴血奋战,斩鞑靼首级四十二,割耳一千三百六十三,哈密牺牲将士六百七十六,负伤二百八十五。
首功者六人,上等功者一十九人,二等功者七十六人,余下立功三百六十三人。”
“兵部考功是否有误差,为何报军功人数不过区区二十三人,仅只统计首功和上等功,且人数少于实际立功者?”
谁也没想到王越会如此单刀直入,这个时候按理说你该将哈密以往的防务重点和未来防务进攻的规划先总结一遍。
谁能想到王越上来就将矛头直接对准兵部?
兵部尚书马文升出列,拱手对弘治皇帝道:“启奏圣上,兵部统计无误。”
兵部侍郎也出列拱手道:“启奏圣上,兵部所有军功统计严格按照监军宦官和巡抚御史等核准统计,兵部签了字,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等程序走下去的,定不会出现失误。”
都察院右都御史佀钟出列道:“启奏圣上,巡抚甘、凉等诸司巡查御史核查过军功事,此事都察院无误。”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又看着王越,问道:“王越,你们之间数据有误,是否统计出现误差?”
王越要开口,弘治皇帝打断他道:“此事朕自会派人核查,你先汇禀哈密未来防务等事吧。”
王越拱手道:“遵旨,老臣斗胆,纠正陛下言语之失,此非数据,是一条条将士鲜活的性命,并非战报上冷冰冰的数据,请陛下慎言。”
王越在西北是一头年迈的狼,要带着群狼面对所有野兽危险攻击。
回到京师后,他依旧是一头老迈的狼,只是要面对的不是野兽了,而是另一匹攻势更凶猛的狼。
他老了,七十四了,两鬓泛白,一生经历太多战役,他依旧抬棺出征,为大明西北守一方江山,可总有人不愿意如此。
一群年轻的后浪们,如同猎人,拿着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这匹年迈的狼,围追堵截,不死不休!
这场朝会结束后,王越暂时离不开京师了,军功之事总有一方是错的,不弄清楚,王越离不开京师。
既然王越已经亮剑,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果。
退朝后,王越孤独的走在奉天殿外的大理石广场上,和一旁三五成群的文官武将们显得格格不入。
就连他最得意的两名门生,现在也唯恐避之不及,离王越很远。
王越侧目看了一眼站在文官队列中的屠滽、佀钟,仰头望着天空,眼神有些失焦。
“小屠啊,以后入京,会有形形色色的官僚,各种欲望利益,想要坚持本心不易,为师希望你能不忘初心。”
“大器,你比小屠聪慧,心思比他深沉,要照顾好你这个师弟,许多事他看不通透……”
一间不大的府邸书房内,一名背部微驼的老人正在对三名年轻后生耳提面命,希望他们未来能成长为大明的脊梁,不被浮云遮望眼。
天空下雪了,点点滴滴打在王越沧桑的脸颊上,西北苦寒,风餐露宿,让七十四岁的王越看上去犹如行将就木的老树一样。
我把这两章过度的给都放出来吧,不耽误明天正常章节,本来我寻思可以花点技巧,用装逼打脸来过度的,但想想不太合适,也实在找不到切入到政事的装逼打脸,显得不搭。如果不写,后面的内容都会显得太突兀,抱歉了,不愿看就跳过这两张吧。
第78章 没礼貌的老头
这几日天子要举办祭天仪式,朱厚照也难得放了假。
槐花胡同的后院内,阳光洒下来,碧波万里,倒映河流之上,人烟稀少,一片安宁祥和。
朱厚照和陈策坐在枯柳下懒洋洋的钓着鱼。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有个小家伙,我也被他气死了,实在太笨了,读个论语都读不懂。”
朱厚照将张懋的孙子张仑胡乱读论语的事分享给陈策。
陈策莞尔一笑,古人说的识文断字,识文是认识文字,断字是知晓如何将一句话给断掉。
张仑这是属于识文阶段过了,断句还不理解。
陈策对朱厚照道:“可以试一试教他标点符号?”
朱厚照不解的问陈策道:“什么是标点符号?”
陈策总是会那么耐心的解释,无论事情的大小,只要朱厚照不懂,他都会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比如我们说一句话,一句话从哪儿断,从哪儿结束,以什么口吻结束,是不是要引用圣贤语句,这些用符号都能表达出来。”
朱厚照震惊了,道:“这么厉害?该怎么弄?”
鱼竿放在一旁,陈策随便从旁边拿出枯枝,在地上写着‘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这个是逗号,一句话要停顿一下,就用这个符号做个停顿。”
“这个是反问号,来表达我们说这句话的语气。”
“这个是句号,这句话彻底说完了。”
“……”
朱厚照没有听的云里雾里,反而听的很清楚,记得也很清楚,等陈策说完了,朱厚照忍不住倒吸凉气。
“原来如此,还能如此。”
嘿嘿,这个不错,好了,这一套东西朱某人的了,下次去张家显摆显摆。
“前几日听说淳安县知县家眷侵占百姓良田五十亩,还故人将对方全家打残赶出淳安了。”
“浙江按察司判淳安知县尽还对方田地,赔偿白银三十两。其家眷问罪杖罚十大板。”
朱厚照义愤填膺的道:“这种渣滓,为官不仁,该杀啊!”
陈策哦了一声,问朱厚照道:“要是你会怎么做?”
朱厚照道:“要是我,按察司使和淳安知县全部都杀了,眼不见心不烦。”
陈策道:“这种事杀不完,而且刑法太重,会激起官僚们反对。”
朱厚照道:“那就将淳安县知县给杀了,案子是他家眷干出来的,没有他撑腰,他的家眷敢吗?”
陈策摇头道:“证据呢?要查,等上面派人去查,所有证据都没了。”
朱厚照额了一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就这么草草结束吗?”
陈策笑了一下,道:“不是他家眷干的事吗?那就惩罚他家眷,让他后代永世不得科考就行了。”
“文官们在乎什么啊?生前身后名,年轻时在乎自己,老了在乎后代,杜绝了他氏族内后代为官的希望,这比杀了他本人还要难受。”
“攻人要攻心,找到他们最在乎的东西,然后在这上面下功夫,才能让对方感到痛。”
呀吼?
小老弟这个主意不错啊,够狠!
这点要记住,以后我当登基了,就找文官们最在乎的东西去攻击!
“我刚才来的时候,听到路上读书人们都在谈论,说今日朝堂上王越和兵部等人争起来了。”
朱厚照依旧随口和陈策聊着天,一边看着河水中的鱼漂,怎么鱼漂还没动?能钓上来鱼儿吗?
陈策表情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无奈的摇摇头,道:“王越这是在赌命啊!”
“注定会失败的局,为什么还要一头扑进去呢?”
“哎。”
陈策替王越感到同情,他又看了一眼朱厚照,然后望着水中的鱼漂在思考,怎么才能用朱厚照去保证王越活下去。
西北不能没有王越啊,这老头如果不死,以后你小子登基了,对你来说是一种福气。
“哼,装神弄鬼,云里雾里,自视甚高,伱当真以为能看懂朝中风波诡谲?”
“半拉达的孩子,知晓什么朝政,王老将军如何就是必定会失败的局?”
不知何时,朱厚照和陈策旁边坐着一名胡须皆白的老头,看上去和寻常农家翁没啥区别,瞧那钓姿,是个老叟了。
“就如同钓鱼一样,你钓鱼都还没明白,漂目调的都不对,能钓上来鱼吗?”
陈策和朱厚照一惊,侧目看不远处的老头,两人一脸疑惑。
“这旁边啥时候有个老头?”
“不知道啊。”
朱厚照不悦的道:“喂,老头儿,我们在闲聊干你什么事啊?”
“我家小老弟说王越不行,那他就是不行!”
这话,可是将那老头气的不轻。
朱厚照你这个混球,我什么时候说王越不行了?你别曲解我意思好不好?!
你可知道王越在大明读书人中地位多高?朝廷文官们或许不待见他,但那些读书人们可都很推崇王越。
这幸好没有别人,不然我不被他们喷死?
那老头哼了一声,道:“那你来说说,什么叫王越在赌命?你看懂什么了?”
朱厚照哑然,干咳两下,我不行,但小老弟行啊。
小老弟,上!
朱厚照气咻咻的看着陈策,道:“小老弟,你给他解释解释,这样的顽固老头,我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陈策:“……”
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