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都是死,那就现在用死,来换一个公道良知吧!
“来人,给老夫拿笔墨来,老夫要给皇上交代。”
锦衣卫狱卒愣了一下,赶紧去拿着笔墨过来,安静的等待王越撰写完毕,旋即拿着信件快速离去。
昏暗的诏狱再次恢复了寂静无声。
王越脱下外衫,撕成一块块布条,静谧的深夜中,他搬着凳子,来到牢房前的木门上,将绳子穿过木门上方的横梁,踢开了凳子……
……
夜深了,弘治皇帝刚要入睡,就听内宦告知牟斌来了,带着王越的认罪书来的。
弘治皇帝呆怔了一下,对外道:“让牟斌进来,快!”
认罪书?认什么罪?锦衣卫刑逼王越了?好好的为何要认罪?
“臣王越,愿以死明志……”
当看到这几个字后,弘治皇帝只感觉眼前一黑,拿着信件的手在颤抖。
“来,来人。”
他竟忘了锦衣卫指挥使就站在自己面前。
“皇上,卑职在。”
弘治皇帝颤抖的指着牟斌,道:“去,去诏狱,快,去看王越……”
牟斌似乎想到什么,立刻抱拳道:“是!”
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大殿,然后一路急行回到锦衣卫,一脚踹开诏狱,快速奔走来到王越牢狱面前,然后——
就看到了王越吊在门栏上的尸体!
“放他下来,叫郎中来!”
牟斌说完,又以最快的速度朝皇宫而去,再次见到弘治皇帝的时候,发现弘治皇帝已经瘫在了龙位上。
“王越,王少保,他如何,如何了?”
牟斌艰难的开口,道:“回皇上……吊死在诏狱了。”
“你!”
“你们!”
“废物!看个人你们都看不了?朕要伱们锦衣卫做什么用的!”
噗通,牟斌跪地叩首,身躯颤抖,惶恐的道:“卑职该死,请皇上降罪!”
“滚!昨晚诏狱的狱卒,都给朕处理了!滚啊!”
弘治皇帝红着眼眶咆哮。
他玩砸了。
王越信件上的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刺入弘治皇帝胸口。
“臣知晓皇上所念,无外乎拖到西北再需老夫时日……”
“臣知晓皇上所想,皇上着眼四海天下,所图甚大,但臣想要的仅仅只是理当属于西北将士该有之军功……”
“至今皇上都无法取舍,臣已知晓皇上之心意,西北将士们之功勋注定再无讨要之可能……”
“臣恳请皇上,唯念哈密,寸步不让,哈密不可失,若失哈密,甘、凉无险可守,臣王越呕血上书。”
他明白朕要做什么,这案子审了这么久,王越已经知道朕要做什么了。
或许从最开始,他就知晓朕会怎么处理了。
王世昌,你个不忠不孝的逆贼!你既知道朕的难处,为何不肯体谅朕?!
哈密的将士军功就真的那么重要?值得你用死来博?!
“来人!召内阁六部!”
“厚葬王越!”
……
今日陈策大早就起来,坐在书房内便开始写信,信件只要送去哈密,哈密那边就会开战。
顶多月中,就能出结果,那个时候老爷子就能回西北。
如果脚程快点,兴许能赶上在西北过年。
正在陈策奋笔疾书的时候,门扉被敲响,陈策停下书写,将书信藏好,然后走了出去。
李珍深深看了一眼陈策,叹道:“陈公子,节哀。”
陈策:“?”
李珍道:“王老将军,今日夜间在诏狱……自缢了。”
陈策呆住了,认真的盯着李珍。
李珍叹口气,道:“尸首拉回府上了,皇上交代厚葬王越,内阁六部在商讨后续事宜。”
陈策身躯微微颤了一下,嗯了一声,道:“知道了,谢谢了。”
李珍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再道一句节哀,然后离去。
噗!
陈策扭头那一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步履维艰的来到老槐树前,搀着老槐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为什么?
陈策不理解,也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去发展,为什么要自杀?
我还有半口命,都在努力的活着,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问过你家国和个人哪个重要,你说家国,可现在了?
这算什么?
你还没给皇太子培养一名合格的武将接班人呢?!
原来你让我今天才写信,是压根没打算让我把信件寄出去!
我给你想的两个破局契机,你从来都没想过用,那个时候你已经抱着死的决心了?
你让我今天才寄信,是怕前晚死了,会牵扯到我身上?
所以自始至终你都拿命在耍我?
我们在外替你奔波这么久,就换来这个?
自私自利的懦夫!
吴娘子急忙从隔壁走来,搀着陈策回中厅落座,关心的问道:“陈郎君,你……”
陈策摆摆手:“老毛病犯了,没事,谢谢。”
“我自己能应付。”
第105章 你就是太蠢了
天才蒙蒙亮,王府高挂白色灯笼,府邸内一片缟素,哭泣声延绵不断。
中厅一口棺椁落在中央,十余名王家后代跪在棺椁两侧,低声哽咽抽泣。
整个府上冷冷清清,官场上无一人前来吊唁王越。
让陈策意外的是,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王守仁失魂落魄的站在棺椁前,悲伤的望着躺在棺材内的王越尸首,眼眶通红一片。
他一直想跟着王越学习,可终究等不到这个机会了。
陈策没有理会王守仁,先给王越上三炷香,来到王越棺椁前,淡淡看了一眼安静躺着的王越,沉默片刻便走开。
找到王孙氏,陈策表明了来意。
没多时,王孙氏从侧房走来,手中多了一个小包裹,抽泣着对陈策道:“我们家老爷入狱之前就叮嘱我,他若有不测,将这些藏好的东西一并交给陈郎君你。”
陈策点点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节哀。”
陈策不悲不喜,只是感觉心口有些闷,仿佛喘不过气,离开王府后才能大口大口呼吸。
想到和老爷子此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再看到他如今这么窝囊的自杀,陈策心情五味杂陈。
西北少了一名定海神针,大明少了一名名将,朱厚照少了一名辅世贤才。
一路无言,回到槐花胡同。
陈策落寞的坐在中厅,他和王越的情感很微妙,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坏,君子之交,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从王越入京之后,其实结局便有迹可循,当王越以身入局逼着弘治皇帝给他给西北将士交代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王越的结局。
陈策不是没试图改变,但无济于事。
王越的性子已经定格,他不是朱厚照,还能重新塑造三观性格,这也注定了不是陈策三言两语的相劝就能改变王越性子的。
就和他一生战争杀伐一样,没有胜利,那就是失败,没有打平手一说。
他想以死明志,可谁会同情你?谁又有良知去同情你?
官场上说人走茶凉,这么点道理伱难道不明白?死了又能换来什么?改变一个注定无法改变的结局吗?
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就是太窝囊,人家为了陷害你,两个村落都能屠干净,你连放敌人入关的勇气都没有。
一滴晶莹的泪花从陈策脸颊缓缓落下,陈策小心翼翼的打开王越死前交给自己的小包裹。
这是另一半的狼头令牌,和此前他交给自己的刚好能合成一块整的狼头令。
王越说过,他培养的这一百多个谍子,绝对忠诚于他,如今他死了,谁拥有这个狼头令,这一批谍子的主人就是谁。
握着沉甸甸的狼头令,陈策微微叹口气。
这一批谍子现在主要是针对外敌再用,是一线的精英人才,王越如此重视,看得出来这群人应该是真有本事且绝对忠心。
陈策将狼头令收好。
包裹内还有一封信,只有这两个东西,别的没了。
陈策微微颤抖的打开信件,逐字逐句的看去。
“纯简啊,你是不是觉得老夫是懦夫?老夫很窝囊?”
你既然知道,还用这种方式和我道别?
陈策呼吸粗重,握着信件的手加重几分,继续朝信件看下去。
“来京之前,老夫就感觉自己身子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以这种方式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夫能时时刻刻让皇上心中带有一丝愧疚,哪怕一丝,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