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心里是有些瞧不起老国王的,觉得过于圆滑,犹如粟特商人,也显得有些软弱,如同墙头草随风倒。
可忽闻死讯,却很唏嘘。
他摆了摆手,“中国人有句老话,人死为大,老国王刚死,咱们也给他留些情面,”
“走吧,进去看老国王最后一面,”
有人觉得不必跟高昌讲什么情面,反正他们马上就要灭亡了,唐军马上就到了,若是他们没能拿下高昌,到时就不美了。
“我自有分寸。”阿史那矩斩钉截铁道,他打算先礼后兵,高智盛那个年轻人,他也挺熟,年少轻狂,真本事不多,比老国王差远了。
他相信吊唁完老国王,到时跟他谈谈,应当能让这年轻世子殿下主动投降的。
能劝降,也就懒得动手,也不用伤亡。
阿史那矩把一众军官贵族全都带上,又点了一百骑兵随从护卫。
城门口,
守门的高昌士兵已经在头上系起了白巾,连腰上都系了白麻。
他们没有阻拦阿史那矩这一行人,连他们的护卫,也没检查,便放他们进城了。
阿史那矩就跟往日进城一样,骑着马直奔王宫。
却没注意到,在他们离开后,守门军官挥手,士兵开始关门。
城门缓缓的关上,紧闭封锁,
然后守门官登上城头,放起了一缕烟,直升天空。
高昌城其余诸门守卫,在看到这缕烟后,也都是迅速关闭了各城门。
随着各城门也升起一缕烟,
高昌城内各处涌出不少士兵,开始全城戒严。
商铺闭市,百姓关门。
阿史那矩很快来到王宫前,宫门前也站着许多披麻戴孝的士兵,
“请留下随身武器,”
阿史那矩看他们一个个披着麻布,也不计较,便取下腰刀、铁骨等交出,他们把随从留在宫门外等候,一众突厥军官贵族进入宫门。
宫门缓缓关闭。
内侍将他们引到一处殿前,“世子殿下在殿中等候。”
吐屯不疑有他,迈着大步便推门入殿,
殿中,
世子高智盛一身重孝,坐在榻上。
看到阿史那矩他们来了,竟然没有起身相迎。
阿史那矩见状心生不满,“老国王在哪,我来道别。”
麹智盛抬起头,眼睛通红,
他望着阿史那矩,目光如刀。
“我父王是被你们害死的,”
“世子殿下节哀,”
“也是被你害死的。”
“殿下心情悲痛我能理解,但也不要血口喷人,”阿史那矩眉头一皱,脸色黑了起来,他声音加重了几分,
麹智盛站起身来,
“当初你随那史那伏从漠北逃来西域,我高昌国接纳你们,给你们粮草,送你们衣食,让你们在此休养放牧,可你们恢复后怎么回报高昌的?
阿史那伏得势自称大汗后,更是忘恩负义,胁迫高昌,勒索钱粮,征召青壮为伱们打仗,他还派你来,处处干涉高昌,逼我们打焉耆,拦丝路······”
阿史那矩听不下去了,
虽然有些内容是实,但很多也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什么逼他们出兵焉耆,事实焉耆上书大唐,要重开楼兰道,高昌反对最激烈,跳的最欢。
甚至不等欲谷设动手,高昌就先出兵攻打了焉耆,
欲谷设是见高昌出手击败焉耆抢掠了一通,这才又出兵拉上高昌,又大举进攻了焉耆一次,破了焉耆五城,大肆抢掠而还。
这对唐使不敬,拦截西域诸国进贡大唐这些事,麹智盛这小子之前做的可是很积极的。
现在说都怪西突厥,他们是被逼的?
既然如此,那史那矩也就不想跟这家伙多费口舌了。
“世子殿下,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
“我也不是叫你们来说这些的,”
殿中,两人相距很远,目光对视,气氛变得不一样。
“殿下什么意思?”
“阿史那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天私下在谋划何事?”
阿史那矩被揭穿,却也并不慌,“殿下,你们汉人有句话不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如今形势,识时务者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劝殿下识时务,投降吧,我保证殿下安全。”
麹智盛站在那红着眼睛直盯着阿那史矩。
“殿下,我还会保证老国王安然入土。”
麹智盛仍不语。
“殿下想要什么条件,可以说说看。”
麹智盛开口,“吐屯你些年在高昌,吃高昌的喝高昌的,还兼着高昌的冠军将军,我父王更是向来待你不薄,现在我父王尸骨未寒,你就来逼我投降,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放肆,”吐屯怒了。
麹智盛没住口,继续手指着吐屯,“你们这群白眼狼啊,当初就不该收留,既然如此忘恩负义,也就不用客气什么了。”
他转身从桌上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狠狠的摔在了宫殿地上。
从中原汉地进口来的精美白瓷,河北邢州官窑产的精品,薄如纸,白如玉,价值不菲,
被狠狠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中一众突厥贵族们,虽然很多人并不懂摔杯为号这典故,却也能从世子的动作、表情中,明白他彻底翻脸了。
他们并不怕这世子翻脸。
只是下一刻,
突然就从四面涌出了许多高昌士兵,
持盾持弓持弩持枪,铠甲森森,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是埋伏。
所有人都明白了,也都不由脸上变色。
这些突厥人在高昌国一直享受着上民待遇,处处高人一等,何尝想到,有朝一日,高昌人会把他们埋伏包围,
而他们手无寸铁。
吐屯阿史那矩这下也脸色剧变,“世子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送你们去给我父王陪葬!”
“那你这是要把整個高昌国拉着陪葬,事已如此,殿下何必又如此执迷不悟呢?如今咄陆大汗都已经归附大唐,四大叶护五大啜还有诸部俟斤都归附大唐了,十万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殿下这个时候怎能自误,高昌人口不过数万,拿什么抵挡大军,
现在修降表备贡品还来的及,
只要主动投降归附,老国王又已逝,唐人到时也不会过多责罚的,世子殿下也仍可得到大唐册封,继续做高昌国王啊!”
麹智盛冷哼,“你真当我无知?你们北庭从大汗到叶护到啜设再到俟斤们,都可以降,都还能有个好结果,
唯有我高昌这次,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高昌国小人少,这次惹怒大唐,就算投降也晚了,
唯有拼死一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跪下求降,是求不到好结果的,唯有一战。”
麹智盛越说越大声,
阿史那矩觉得这人疯了,以前觉得世子殿下年轻气盛,有点轻狂,竟然敢不把中原大唐瞧在眼里,
但现在,他觉得这人一直就有些疯癫,这唐军都要杀到了,他居然还是这副态度,这王八蛋真是厉害。
“殿下,三思啊。”
阿史那矩已经感觉到害怕了,谁都怕那种失去理智的人,尤其是处于绝望困境下失去理智的人,这种疯子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尤其是他现在被人围在这殿上。
麹智盛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围住的这群西突厥贵族,平时一个个高高在上,现在却也开始求饶。
可惜晚了。
“阿史那矩,你们要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说完,他一挥手,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落下。
弓弦雷动,弩箭横飞,
被盾排围在殿中央的一众突厥贵族,连个摭挡都没有,就被乱箭射成了一只只刺猬。
屠杀。
无情的屠杀。
犹如围猎,
当最后一个站立的突厥贵族也倒下后,殿中恢复了安静,却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把他们的头颅全都砍下来!”麹智盛的目光变的更加的赤红。
他甚至让人把射成刺猬的吐屯阿史那矩尸体拖到他面前,自己拔出横刀,亲自砍下了他的首级,吐屯太壮,脖子也粗,世子的金装横刀虽锋利,却也砍了十几刀才砍下,
溅了他一身血,
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可世子却一点不在乎,他右手执着刀,左手捡起阿史那矩的大脑袋,提到面前,
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我知道你从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也知道你想夺取高昌献给唐人,可今天死的是你,”
说完,他把吐屯的脑袋扔到了地上,
“派人给城外吐屯的部众送去酒肉,”
送酒送肉不是要收买他们,而是要送他们跟吐屯一起上西天,准备好的酒里会下毒,等他们喝下毒酒,世子会带高昌军杀过去。
今天灭掉吐屯和吐屯的部众,明天他还要干件更疯狂的事,他要执行他先前对父亲所说的计划,亲自带兵,冒充吐屯的人去北边可汗浮图城,诈取城墙,歼灭那里留守的西突厥贺鲁叶护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