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一众官吏,
武怀玉在这曾经的办公室里坐了会,喝完了那杯茶,便又起身,他不仅是民部尚书,还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他得去宫城门下内省的政事堂,
走进门下内省,同样受到无数恭维,
门下省有两个,一个与京师百衙一样设在皇城,还有一个是设在宫城,宫城里的中门、门下两省的内省,是方便辅佐皇帝的,就算晚上都有人留守值班。
而政事堂设在门下省,也是便于宰相们的决策,能够在三省快速的走完流程,尤其是负责审核的门下省这块。
政事堂虽设在门下内省,但也自有一套班子属吏,并不仅仅是宰相们开碰头会商议的地方,
不仅三省宰相合署办公,
其它由皇帝定入政事堂议事,以本官加带“参知政事”、“参豫朝政”、“同中书门下三品”等名亦为宰相。
贞观以来,政事堂职权日重,原来的三省中枢体系受到很大冲击。
政事堂如今下面也设有枢机、吏、兵、户、刑礼五房,有专门的堂后吏,宰相们在政事堂都有自己的办公室,甚至有自己的助理属吏等。
武怀玉对这也是并不陌生,毕竟也曾是三任宰相的。
和民部一样,政事堂的堂后吏,也仍给武怀玉安排了他原来的那间办公室,收拾的非常整洁。
武怀玉进去看了眼,跟分属他的吏员打了声招呼,便去会议厅。
政事堂会议。
一个个宰相进来,
都是熟人。
尚书省的左仆射梁国公房玄龄,右仆射申国公高士廉,中书省的中书令燕国公马周,门下省的侍中郑国公魏征。
然后就是以本官加衔进政事堂的宰相了,
御史大夫、参预政事武阳郡公李大亮,吏部尚书、参预政事陈国公侯君集,然后是中书门下同三品、永宁郡公王珪,
武怀玉是第八位宰相,
本官民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入政事堂为相。
看着这个比他们年轻很多的身影,好几位宰相都有些恍惚之感,他们对武怀玉太熟悉了,
就比如房玄龄,贞观以来一直就呆在政事堂,除了偶尔停职回家反省,他都已经为相十一年了。
武怀玉曾跟他在这共事好几年。
“青阳又回来了,我等以后无需再操心财政税赋之事了。”房玄龄笑着欢迎。
魏征也道,“圣人这回是从谏如流啊,我一直认为,武司空这样的大才,去地方那是杀鸡用牛刀大才小用了,”
“还要多谢魏相推举啊。”武怀玉也客气道,心里却没那么客气,要不是魏征之前举荐他为相,引的皇帝猜疑,他也不用由晋国公改封宋国公了,
他始终觉得宋国公这封号不太好。
而今萧瑀罢相削去宋国公爵,他武怀玉改封宋国公,又进政事堂为相,在别人看来好像是他抢了萧瑀的相位和爵位似的。
姐夫马周对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武怀玉也只是点头一笑,
郎舅两个的关系,这些年来一直还是那么好,根本不需要太客气。
高士廉、李大亮也纷纷跟武怀玉打招呼,都还是很亲切的,
王珪就比较冷淡一些,很客气的打了声招呼而已。
武怀玉落坐。
侯君集主动走了过来,
“恭喜武司空再拜相,”
武怀玉抬了抬眼皮,这家伙紫袍玉带,满脸络腮大胡子,长的仍是那么魁梧粗壮,腰围好像更粗了几分,脸也更肥胖了点。
他冲着武怀玉微笑,只是这笑容不太好看。
这家伙真是变聪明了,不再跟武怀玉斗,
或者只是不明着斗,
对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武怀玉从没有什么好印象。
“侯相可是比我还早一步回政事堂。”
两人笑呵呵,挺虚伪的。
重新落座,
从贞观元年到如今贞观十一年,这政事堂里的宰相也是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批人了。
裴寂、萧瑀、陈叔达、封德彝、杨恭仁、宇文士及、杜如晦、杜淹、戴胄、李靖、秦琼、温彦博、武士彟、杨师道、张亮、萧瑀、长孙无忌,
有十七个曾任贞观宰相的,如今都不在这政事堂。
房玄龄、高士廉、马周、魏征、王珪、李大亮、侯君集、武怀玉,
加上如今在座的这八位,
李世民的贞观朝十一年间,先后有二十五位宰相了。
那些宰相中,武怀玉挺怀念萧瑀的,萧大炮可是敢在金殿上皇帝面前撸袖子跟宰相打架的狠人。
今天的政事堂会议,
轮到侍中魏征主持,
他先欢迎了武怀玉入政事堂,大家都熟,也不需要怎么介绍了。
直接进入下一个正式议题,
救灾。
魏征认为,朝廷已经动员起来在积极救灾,但仅仅如此还不够,他认为还得找到问题根本才行。
“天地之物,有不常之变者,谓之异,小者谓之灾。”
异大于灾,灾异都是天遣,
这套理论不是魏征发明的,是汉代大儒董仲舒构建的,一直沿袭下来,儒家读书人都很信这一套。
现在二月寒灾,魏征认为就是异,异就是天遣。
所以灾要救,但为何会有天遣,这个更要搞清楚。
魏征这一通炮轰出,其余七个宰相,包括武怀玉都表情严肃凝重起来。
大家能当宰相,那都是人精,很清楚魏征这话其实是剑指皇帝,谁当的起异灾天遣?
唯有天子。
这可就有点触及深水区了啊,一个不好,后果严重。
李世民虽说是个挺开明的皇帝,但李世民也有霸道不讲理的时候。
魏征却是有备而来,趁着他轮值政事笔,主持政事堂会议,开始说起灾异、天遣,
皇帝虽下诏让百官上封言事,指出皇帝的过失,可魏征觉得这不够。
对于如今这灾异天遣,魏征给出的结论是视之不明。
不能知善恶,亲近习,长同类,亡功者受赏,有罪者不杀,百官废乱,并指此乃失在舒缓所致。
何谓舒?
知罪不诛,兹谓舒。
魏征说正因视之不明,所以上天就以恒奥做为处罚。
啥叫恒奥?
侯君集就听的一头雾水,他虽曾跟魏征读书学习,但只学了点皮毛。
真听不懂。
武怀玉倒是知晓,
这其实是东汉班固总结的一套理论,
恒奥会导致冬温,春夏不和等季节不调,进而引发人身疾病,亦即所谓的目痾。
班固说离为火,为目,认为因火色赤,故有赤祥,或叫赤眚。
眚”,说文解字曰目病生翳也,引申为灾眚。
魏征引用董仲舒、班固等人的理论,实则指出如今的赤祥,其实都是因皇帝视之不明,政刑舒缓导致,
说直白点,魏征骂李世民瞎了眼。
比如一些勋戚旧部虽犯重罪,亦不按律诛杀,如丘行恭、党仁弘等等,再比如突厥非我族类,大唐好不容易将他们击败灭国,
现在却又要让他们复国,要把分散各地的二十万帐突厥人在碛南聚集起来,
这不是失心疯?
再比如,皇帝这几年也飘了,打完突厥打吐谷浑,打完吐谷浑又要打薛延陀,兵部和十二卫的那些丘八大将军们,甚至都开始研究征高句丽了。
更不用说,朝廷这几年对内部的那些獠蛮戎狄的征讨也没停过,每年都到处有獠蛮戎狄叛乱,
这不是在走杨广的老路吗?
再有就是李世民这几年也越来越不节俭了,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赏赐功臣勋戚宗室,和皇子公主们非常多,
还有说是皇帝这几年不停的在修行宫,九成宫、大明宫、洛阳宫、仙游宫、玉华宫、翠微宫,还修上瘾了,
而且皇帝还特别喜欢打猎,几乎每月都要出去游猎。
魏征不客气的说,正是皇帝的这种种飘了的表现,才会引的灾异天遣。
堂上只有魏征一人的声音,
其余七位宰相都寂静无声。
实在是没法接话。
特别是皇帝还不在这,在这的话大家当面指出皇帝的一些过失,也算是进谏了。
可皇帝不在这,这话题控制不好,就弄的像是对皇帝的批斗会似的,
太不合适了。
武怀玉觉得李世民这几年确实有点点飘了,但飘的也不多,毕竟用十年时间,就带领大唐走上如今这高度,李世民也有资格稍稍飘一飘。
至于说什么灾异天遣,他觉得这纯粹就是牵强附会了,这就是儒家文人那变态的皇帝改造欲控制欲的产物。
魏征刘了许久,口干舌燥。
他停下来喝水,
想得到大家的支持附合,结果发现没有人接话。
他望向武怀玉,似乎想从武怀玉这得到支持,可武怀玉只是好像没领会一样,只是冲他微笑。
冷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