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处置此事,便是去趟地雷阵。
弄不好会被炸的尸骸无存。
陆炳想借此来争功,重新夺回在奶哥心中的地位,但也心存怯意。
他希望嘉靖帝能折中处置此事,锦衣卫南下查案,把事儿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如此,功劳到手,道爷会重新审视他和锦衣卫。
但!
道爷选择了出手。
而且开口就是王炸!
你要什么?
这是什么姿态?
这事儿没有界限!
只管出手!
蒋庆之会如何回复?
军队!
所有人都知晓,蒋庆之必然会索要京卫。
一千人。
两千人……
徐阶满脑子都是大儿子徐璠的来信。
——整个南方在暗流涌动,爹,陛下若是不收手,恐有不忍言之事。
当时徐阶看到这里,猜测了一番南方那些地头蛇的手段。
鼓动百姓出手,围攻户部官吏,打伤几个,让朝中和嘉靖帝知难而退。
可他们竟敢纵火!
过了!
徐阶最担心徐璠是否掺和了此事。
徐璠是聪明,但也年轻气盛。
他老子徐阶是士林领袖,当朝宰辅。
士林领袖比之当朝宰辅的地位更为崇高。
士林领袖的长子,哪怕和松江知府会面也不落下风。
据徐阶所知,当下的松江知府陈连当初到松江赴任时,第一时间就去拜访徐家,和徐璠会面时也很是客气。
徐璠后来在来信中提及陈连,说此人油滑,但却知晓分寸。
什么是分寸?
就是坐视徐氏兼并田地,收纳人口。
本官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油滑。
不过,上次徐璠在来信中提及,说陈连最近和自己走得很近。
徐阶知晓,这是儿子在拉拢陈连。
他为何要拉拢陈连?
是做了些什么,需要陈连来遮掩?
徐阶第一次心乱如麻。
直至听到蒋庆之的声音传来,这才抬头。
“最近倭寇死灰复燃,臣此次南下顺带可清剿一番。”
别人提及倭寇如临大敌,蒋庆之却轻描淡写,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这便是名帅光环的作用。
但所有人都知晓,剿倭不是目的,震慑南方才是蒋庆之的用意。
大明名帅率军南下,谁敢妄动?
“臣想带着虎贲左卫南下!”
蒋庆之说。
徐阶一怔,严嵩也是一愣。
“整个虎贲左卫!”
蒋庆之说的平和,可众人却心中一震。
整个虎贲左卫南下……这不是剿倭的姿态,更像是要镇压南方之意。
严嵩眸子一缩,想开口劝阻,但转念一想,担心自己的劝阻会被嘉靖帝视为看戏,顺带下绊子。
徐阶嘴唇蠕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没法说。
嘉靖帝已经给了他面子,否则按理他就该回避此事。
甚至,按照嘉靖帝把臣子视为猴儿的态度,把他轰出永寿宫也不是事。
虎贲左卫乃是蒋庆之一手操练出来的劲旅。在这些年的征战中未尝败绩。
可以这么说,虎贲左卫便是大明第一军!
蒋庆之带着虎贲左卫南下……
只需想想,严嵩和徐阶等人都不寒而栗。
若是南方事儿闹大了,严嵩也得焦头烂额。
至于徐阶……他是士林领袖,南方事儿闹大了,他这位士林领袖何去何从?
是站在儒家的立场,还是站在道爷这边?
那些人啊!
徐阶第一次痛恨那些不知死活的蠢货。
严嵩也是如此。
道爷。
会如何回复?
嘉靖帝负手看着蒋庆之,不知过了多久,沉声道:“可!”
严嵩低头苦笑。
徐阶低头祈祷。
他在祈祷自己的长子徐璠并未涉足此事。
否则……
蒋庆之等人随即告退。
“南边那些人贪得无厌,要小心。哥哥我那里的护卫你只管挑。”朱希忠和蒋庆之并肩而行,“另外,南京那边怕是会明哲保身,你莫要指望太多。回头哥哥我写几封书信去,看看能否拉拢几个……”
“不必了。”蒋庆之说道。
“你不知南方的凶险……”朱希忠突然一怔,“倒是忘了你本是南方人。”
蒋庆之说:“南京那边定然暗示甩锅。”
“南京六部多是落魄官员,都在养望。养望养望,便是养名声。名声从何处来?从士林口中来。故而他们不敢得罪南方士林。”
朱希忠低声道:“魏国公守备南京,你若是去了,可去寻他。徐承宗此人名声极好,不过你也知道,这等勋戚靠的便是名声活着。
魏国公一系世代坐镇南京,为南京守备,靠的便是南边士林的口碑。莫要想着他会为了大局得罪那些人……
娘的,说来说去,那便是个龙潭虎穴,罢了,既然都成了定局,要不哥哥我和你一起南下。”
“我南下之后,京师必须有人坐镇。”蒋庆之说:“王以旂不错,不过不足以执掌大局。”
“吕嵩呢?”朱希忠问。
“吕嵩虽说站在了新政这边,被儒家排挤。可新政与墨家息息相关。一旦那些人用墨家来作伐,吕嵩何去何从?所以,京师还得有人坐镇。”
“要小心!”
朱希忠把蒋庆之送出西苑,看着他上马而去,叹道:“这一去,怕是要见血了。”
直庐,严嵩对严世蕃说:“为父有预感。南方,要地龙翻身了。”
另一间值房里,徐阶飞速写了一份书信,交给幕僚,“快马发往华亭家中!”
幕僚急匆匆出去,徐阶负手发呆,良久叹息,“希望还来得及!”
第954章 蒋庆之,南下了
北方依旧冷风刺骨,而在南京,春风却悄然而至。
早晚依旧有些冷,但对于魏国公府来说,冷,不存在的。
屋里烧的是无烟碳,最上等的。京师权贵自夸豪奢,可和魏国公府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南方富庶,作为世代镇守南京的魏国公一系来说,奢侈早已成了习惯。他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于普通人而言可望而不可及。
但得到什么,就会付出些什么。
上一代魏国公徐显宗两年前去了,身后无子,由兄弟徐承宗袭爵。
作为新扎魏国公,徐承宗这两年一边和南方各大势力交往,把关系网巩固一番,一边还得和南京六部,以及京师的帝王将相打交道。
“南方士林多矫情。”书房里,幕僚孙齐抚须,眼中有不屑之意,“此次北边户部来人,南方那些地头蛇本可镇之以静,徐徐图之。可那些人却急不可耐,惶然不安。这也罢了,竟纵火烧死了户部官员。那些人以为此举能吓住陛下,吓住政事堂。殊不知此次做的过了头。国公,在下以为,朝中不会坐视。”
徐承宗肤色白皙,映衬着一双浓眉愈发的有气势。他用保养得极好的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一口茶水的价格,便能让普通人家饱食数日。
徐承宗平和的道:“南方乃赋税重地,那些人敢下狠手,便是赌朝中不敢大动干戈。”
“对于朝中官员来说,南方便是一个漩涡,严党不敢来。可陛下却是最大的变数。”孙齐觉得东主有些过于乐观了,“别忘了,当年的左顺门,杨廷和父子刚开始也笃定陛下不敢动手。随后诏狱里塞满了高官,杖刑之下,血肉模糊,斯文扫地。”
“那是意气之争,权力之争。可这是社稷!”徐承宗叹息,“徐氏世代守备南京,说实话,我乐于见到南北和睦。可……”
“清理田亩之事……孟浪了。”孙齐说出了徐承宗想说的话,“既然要割那些人的肉,就别指望那些人会坐以待毙。说实话,此事让在下有些不解。”
“哦!”徐承宗放下茶杯,“说说。”
“陛下令长威伯蒋庆之执掌新政,此人乃用兵大家。兵法在下不通,不过却也知晓,能屡战屡胜的名帅,对人心的把控必然超卓于世人。既然如此,蒋庆之为何没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