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七岁时,父亲随战船出海,归来却只有半截衣裳,说是坠海被大鱼吃了,只捞到了半截衣裳。坠海……我别过了亲爹。”
王别笑了起来,很是凄凉,“我爹水性在军中数一数二,且性子谨慎,就算是全船的人坠海,他也不会。
本官后来打探到了消息,水师贪腐,还与倭寇勾结走私……我爹正直,发现后便阻拦,被乱刀砍杀……”
王别笑着问毛顺昌,“指挥使,这便是大明水师,你说本官是该正直还是随大流,同流合污?”
毛顺昌默然。
“或是说,学了指挥使这等心如死灰,万事不管不问?”
毛顺昌走关系没走通,从此躺平,按照蒋庆之的说法,罪莫大焉。
所以,他急匆匆来查问此事,便是想戴罪立功。
“我也想不管不问,也不肯同流合污。可家中妻儿嗷嗷待哺,我若是不同流合污,被上官克扣的钱粮到手后,连妻儿都养不活,你让我如何选?”
王别咆哮道:“这个狗曰的世道,压根就没给咱们武人一条活路。不,有一条,那便是把良心昧了,什么挣钱就去做什么。”
毛顺昌低头,眸色黯然。
他何尝不是如此,多次努力换来的只是无视,那些关系了得的将领,无论能力多平庸,也能平步青云。而能力出众的他,只能看着那些蠢货升迁。
心态就是这么渐渐失衡的。
毛顺昌有底线。
而王别没底线。
这便是差别。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大明不给我等活路,那老子就带着兄弟们出海,去闯出一条活路来!”
王别看着远方的海岸线,“大明,就此别过!”
……
快船出海,当黎明来临时,前方出现了船队。
“是那些倭寇!”
“举起手。”心腹率先举手,对面包围而来的船队讶然。
小村一郎更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怎地主动送上门来了?”
钱云抚着短须,“头领,小心有诈。”
“什么有诈?”有真倭冷笑,“这定然是走错道了。”
钱云说:“三国中周瑜打黄盖便有这么一条计策,假降。”
“三国?”
“说书先生说的。”
小村一郎的坐舟已经换成了俘获的明军战船,高大的战船逼近,心腹拱手,“小人奉命前来。”
“弄他上来。”
心腹上了战船,一群倭寇把他围住,长刀林立。
小村一郎冷笑看着心腹,“说吧!”
心腹说,“王百户回港后,便和指挥使毛顺昌翻脸,如今带着十余战船正朝着这边而来。百户说了,请您……接应。”
“小心有诈!”钱云警惕的道。
“你让我如何信你?”小村一郎冷冷道。
“百户挟持了浙江指挥使毛顺昌,水师千户吴金……”
卧槽尼玛!
瞬间,小村一郎等人呆滞了。
第1025章 给本伯把他们打出屎来
小村一郎原先在某位大名的麾下效力,那位大名兵败后,小村一郎被俘。
倭寇内战多年,被俘的武人转投新主人是常事。
可那时小村一郎还年轻,一腔热血啊!
我要为守护大名复仇!
小村一郎假装投靠了新主人,他寻得良机,躲在新主人宅子之侧,在夜间突然发难刺杀。
那一刀斩断了新主人的衣袖……仅此而已。
随后小村一郎便开始了逃亡生涯。
那位大名恼火之下,悬赏一千大明铜钱要他的脑袋。
倭寇缺钱,不,是缺货币。大明的铜钱在倭国是硬通货,大有后世在通货膨胀的无以复加的黑叔叔那里的美刀地位。
那些浪人和武士心动了,小村一郎在倭寇再无立足之地,他去寻到了自己前主人的大儿子,本想寻求庇护,可这位转手就把他卖了,幸而小村一郎警觉,半夜听到动静后,翻墙逃了出来。随后,他便跟着一艘走私船出海。
代价是自己的宝贝,那把祖传倭刀。
从此,小村一郎再也不信任何人。
这一点,和松木良子如出一辙。
这些年小村一郎靠着出色的刀法和狠辣的手段,在倭寇中一步步上位,直至最后斩杀了老大,成为这支倭寇的首领。
什么忠义,小村一郎每次回想起自己当年的犯傻,就羞愧难当。
愚不可及啊!
所以,当听到王别要投靠自己时,他第一反应是谎言。
你特么有十余艘战船,去到何处都是一方霸主,在沿海一带吃香喝辣,自立为王都行。
早些年那位大名曾说过:明国有句话,叫做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小村一郎一直接着记着这话,所以,哪怕是成了这支倭寇中的二头领,依旧窥探着老大的位置。
他觉得这是钱云口中的诈降,随即心中微动,觉得那什么……三国很有趣,兴许可以弄来学学。
历史上蛮清起事,将领们粗鄙无文,对兵法一窍不通。有人弄到了一本三国演义,还是绣像版本的,令身边明国文士诵读解释。
一听,就呆滞了。
卧槽尼玛!
这是小说?
这分明就是兵法秘笈啊!
从此蛮清将领人手一本三国演义。
行军打仗之余便令人诵读解析。
仅此,就打的大明官兵满地找牙。
“首领,那是浙江指挥使啊!”钱云不敢置信的低声道。
“浙江指挥使……”小村一郎蹙眉,“什么官职?”
“浙江武人的首领!”
浙江……在倭国人的口中,浙江一地就比整个倭国还强大。浙江武人的首领,那地位和幕府将军差不多吧……小村一郎眸子一缩,沉声道:“如何验证身份?”
心腹在来的路上就想过了此事,“到时百户会孤身上船,以为人质。”
王别是真心想投靠,这不是事。
钱云狂喜,“首领,妥了。”
王别那日的胆小,畏敌如虎让倭寇们事后嘲笑了许久,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敢于孤身上倭寇的船,这个投靠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明军水师投靠,战船十余艘……
小村一郎突然发现上天好像冲着自己砸来了一大块金子。
这特么……发达了啊!
有了那十余艘真正的战船,他能清扫周边海域,兼并那些倭寇。
当势力足够大时,他还能衣锦还乡,回归倭国。
带着庞大的船队,找到那个大名。
我要弄死他,享用他的女人……小村一郎恨恨的憧憬着。
“船队加速!”钱云喊道。
这是越矩……小村一郎眸色阴郁的看了兴高采烈的钱云一眼,想到了自己当初身为二头领时的心态。
此后,要提防此人。
不行就伺机弄死他。
对!
弄死这厮,此后每隔几年就换个二头领。
晨曦浮现,小村一郎意气风发的道:“出发!”
钱云看了他一眼,正好小村一郎看过来,钱云笑了笑,很是恭谨。
可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在涌动着。
若是我和王别联手如何?
这个老大,舍我其谁?
同一片晨曦中,昨夜吐的昏天黑地的陈铮扶着舱壁走了出来,看着面色惨白,恍若僵尸。
张童却睡的不错,心思纯净的他就吐了几口。
“长威伯呢?”陈铮问。
“在船头。”
二人走过去,见蒋庆之负手站在船头,陈铮干咳一声,蒋庆之没回头说:“陈公可后悔了?”
陈铮是后悔了,可却嘴硬的道:“大海壮阔,老夫不虚此行。”
“晚些会有厮杀。”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
“变生肘腋,老夫担心会引发浙江变乱。”陈铮咳嗽了一下,张嘴吐出了些半夜没吐干净的残渣,“你此刻最该做的是留在杭州,镇压局势。至于追击,让水师将领去做就是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呐!”
他是好心,蒋庆之却笑了笑,“浙江走私猖獗,官员与商人、豪强勾结一气,我若是说要出海剿倭,你信不信,那些人会各种使绊子。”
“他们……”
“别不信。当年英宗皇帝曾重建了船队,想出海宣威贸易,随即就有人谋反,席卷浙闽等地。陈公可知那次谋反之事?”
陈铮点头,他只是听闻过此事,并未深究。
“那不是谋反,而是地方官员的手段,目的便是逼迫朝中收回成命。沿海有人谋反,船队还出什么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