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霜序的解释，许清恍然大悟。
他也在此刻明白了对方的猜疑，猛然问道：“难道说，那侯三……等等，不对，侯三在回答的时候面色从容，没有任何多余和蹩脚的回答，不太像是凶手。若做事的人不是侯三，那就只能是熟悉墙体构造的师傅了。”
杨彩云在一旁听得微讶，张开了嘴巴。
没想到二人仅依靠简单的交流，就找到了破案的方向。
要知道这事情在姐姐帐内掀起了轩然大波，曾让诸多幕僚束手无策。
“是……是这样吗？可侯三的师傅是我们这儿远近闻名的工匠孙佰仟，他德高望重，深受百姓信任，他怎么会炸毁城墙？”
“这就对了。”
许清说道：“正因为有这层身份的保护，才能说清楚这人为何能将黑火药安然无事的送进城墙，且不受到旁人的怀疑，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只能找他问清楚了。”
杨彩云眨了眨眼，答道：“我熟悉路，你们跟我走就好。”
第221章 源头
……
杨家的儿女从小在篁岭关的大小巷道里长大，杨彩云对各家各户早已是轻车熟路。
孙佰仟住的地方并不算难找，他住在关内西边的一处简朴房屋，与周边的民宅无异。
杨彩云带二人到来时，这里已经人走茶凉，独留一扇空门。
屋内的桌子上摆置着一盏凉茶，能从温度上看出人已走了许久。
“这孙佰仟早有警觉，屋内除了这壶茶以外，床上和柜子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事会暴露，试图先行逃离。”
刚到房屋，沈霜序便依靠多年探案的经验，从周围的点点滴滴分析出对方的想法。
她几乎可以完美还原孙佰仟逃跑时的场景和样貌，知道这人大致的身高，体重，甚至收拾行囊时的慌张神色。
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样不俗的推理，当然引起了杨彩云的好奇。
“姐姐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沈霜序神色淡然的走近柜子，拉开柜门解释道：“这里的柜门很是松动，里面堆放着的书籍杂乱，代表找寻东西的人很紧张。而且屋外的院子里是土地，上面印有凌乱的脚印……脚印的大小和宽窄，能大致推断出对方的年龄，身高，与体重。”
“真是神了。”
杨彩云原本还觉得沈霜序虽然博学多才，但在各方面都比不过自己的大姐。
毕竟杨纤凝可是杨家公认的天才，不止在武学兵法上造诣颇深，无同族人可以比拟，就连在看书学习上也不逊色于他人，是个实打实的全才。
可现在看来，沈霜序貌似比传言中的更加夸张，智力超群，杨家小妹替自家大姐感受到了一种危机感。
“从院子里脚步上看，他应该往门外跑了……西北面正值辽军攻城，他可能会改变脚程，朝齐国境内逃窜。”
战争发起后，会有许许多多的百姓不堪战乱袭扰，从北地南下。
孙佰仟要是混在这些队伍里，再找到他可是难上加难。
杨彩云听沈霜序解释完，便开口应道：“我去回报给大姐，派两个脚程快的人抓他回来。”
她正欲往外面走，许清忽然注意到门口的日光里，有一处黑色的影子。
多年与白莲教接触的经验让许清警觉，他果断伸手拉回杨彩云，将其勾到了自己的身后。
“轰！”
轰然一声巨响，院子门口的地下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扬起黄色的沙土。
这剧烈的震动使得整间房屋摇晃，屋内的一角更是垮塌损毁，幸好房梁的主体承重还算结实，将整间屋子给撑住了。
“人不用找了，已经被教派处理掉了。”
门外传来沧桑且年迈的声音，许清用手拨开飘散的沙尘，隐隐约约看到了火红色面具的天玑星君。
对方突兀的立在院子内，身披星君标志性的黑色长袍，目光淡然且宁静。
“白莲教……又是你们做的好事吗？”
许清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切，脑海中猛然通明。
从天玑星君的出场和打斗时的手段上来看，他似乎是使用火药的高手。
不管是地下皇陵和这次的城墙，基本都使用了威力极大的黑火药。
自己早该推算到，炸毁城墙的事是白莲教在暗中推波助澜。
“此言差矣，孙佰仟并不是白莲教的教徒，我只是助力了他的梦想，实现了他多年以来的夙愿而已……他的死，也是梦想达成的代价之一。”
“你……”
许清还没说完，身后的杨彩云就迫不及待的驳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孙伯伯向来对所有人都和善，怎会做出这种危害篁岭关安危的事情？”
“那是你没见过以前的他。”
天玑星君说完这句话后微微歪头，平淡的声线中隐隐出现了一丝波动。
“你是杨家最小的那个姑娘吧，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从個头看起来，都跟你的姐姐们差不多了。”
虽然天玑星君在回味诉说的时候没有展现出敌意，但杨彩云见到这一幕，只觉得身上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她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而且对方还表现得很是熟络，议论起了自己的过去。
杨彩云有些胆怯的藏在许清身后，只有这样才有些安全感。
天玑星君看到了杨彩云的神态与动作，和睦的笑了两声，淡然说道：“怕生吗？倒也可以理解。”
许清则从天玑星君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古怪，问道：“孙佰仟从小就生活在篁岭关吧，你是从何处得知他的想法？”
天玑星君刚刚的话语漏洞百出，作为白莲教的星君，他怎会如此清楚篁岭关一名工匠的想法？
而且杨彩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糟糕，好像说多了嘴，不小心露出马脚了。”
天玑星君笑着说道，完全没有紧张与慌张的样貌，就像是一个看遍风霜的老人，无意间提起的玩笑话。
“不过告诉你们也无妨，毕竟这些事情稍作追查，就可查到老夫的身份。那个女娃从开头就紧盯着老夫，恐怕是在目测老夫的身高体型吧？”
沈霜序被天玑星君说的心里一惊，她确实想记下对方的形态，好出去调查一番。
可看天玑星君无所谓的模样，似乎没打算让三人活着出去。
天玑星君并没有去理会三人心中的想法，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孙佰仟在年少的时候，并不想做工匠。”
许清顺着对方的话提问道：“伱怎么知道的？”
杨彩云也不信这假面怪人的话语，她与孙佰仟相识，并不觉得对方有什么隐瞒。
“自然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当年的孙家独木难支，家中就孙父一个劳力正值壮年，还在辽军侵扰边境的战事中去世了。”
杨彩云听天玑说到这里，原先嗤之以鼻的不屑渐渐消失，只剩下了震惊。
因为对方所说的事情，竟真与自己了解的孙伯伯有些相似。
“母亲改嫁后，孙佰仟年仅十岁，就成了一家的支柱，靠种地养着弟弟妹妹和年迈的祖母。”
第222章 虚与实
“先元十一年，篁岭军曾对伤残牺牲的士兵家属下过一道政令，让他们将自己的情况上报给当地县衙，由县令整理禀给杨家，再由杨家自己出资补偿。”
天玑星君像是极为了解那段历史，语气平淡的说道：“先元年间，当时的朝廷与杨家还没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所以杨家的财库也算充沛，篁岭关没有为军费苦恼过。孙父在战场极为尽力，斩断了辽军的帅旗，所作所为都被同乡的校尉报给了杨家家主，因此也受到了杨家的关注，被评为了当地资助的第一名，拿到了丰厚的补贴。”
“然后呢？”
问出这句话的不再是许清，而是躲在他身后的杨彩云。
先元是齐宣帝和齐恒帝之前的年号，虽不知道天玑星君为何会对这件小事知之甚详，但从他的叙事口吻上来讲，并不像是胡编乱造的。
“孙父的英勇虽然被传到了杨家，但家里和村镇上却无人得知。人们都知道自己家里死了男人，只有孙家分得了足足三百两的白银。”
天玑星君轻蔑的笑了一声，说道：“当杨家资助的补贴拨下来后，当地的村民欺负孙佰仟年幼无知，私吞了这笔钱，家家户户都瞒着他。连祖母重病去世，弟弟妹妹缺粮而亡，他都不知道自己应得的钱款到了邻里的荷包。”
“但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随着家里日渐落魄，村子里的家家户户却日渐滋润，孙佰仟还是在某一个夜晚偷听到了这个秘密。自此之后，他就恨上了篁岭关和杨家。”
许清皱眉问道：“恨家乡邻里倒可以理解，他为何会恨给家里发放资助补贴的杨家？”
一旁静静聆听的沈霜序答道：“篁岭军并不属于朝廷正式的编制，是由杨家在篁岭关当地募集的民兵，孙佰仟定是认为战争毁掉了自己原本幸福的家室。而且……所有的根源，都源于这笔异常丰厚的钱财。”
天玑星君火红色的面具微微动容，不知是不是许清的错觉，他总觉得白莲教的面具有某种奇异之处，并不像是一个道具，更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例如刚才，天玑星君的面具似乎在随着他的脸容表情做出变化。
“沈年衍的女儿，真是聪慧，年仅二十却能参破人的内心。”
感慨一句后，天玑星君继续答道：“是的，孙佰仟确实这么想的……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报仇的本事，直到十四岁的他离开家乡，来到杨家脚下，被上一代工匠收为学徒。”
如此看来，倒可以解释孙佰仟为何是幕后凶手了。
不对！
许清认真回溯了一遍天玑星君开始的说辞，想到了这人口中说过自己提供过助力。
联想到城墙发生的断裂崩塌，还有这一路上的问话，他骤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事实真跟你所说的一样吗？”
天玑星君微微歪头看向许清，笑着问道：“你认为老夫在撒谎？编造出了这個故事吗？”
“不，你讲的故事肯定属实，但从头到尾你都在刻意强调以前的事情……你这样做的目的，明显是为了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过去，而不是现在。”
天玑星君收敛起笑容，沉默不语。
许清笃定的说道：“孙佰仟心中定然有恨，但他在篁岭关待了数十年，已从一个青年蜕变为长者。他贴身教导出来了一个徒弟，与杨家姐妹也不算陌生，亲自指导修缮了城墙。这样的人真的会将童年的黑暗都归咎于篁岭关的百姓和杨家头上，为了泄愤炸毁城墙吗？”
此刻，杨彩云彻底被许清的说辞说服了。
原先她险些落入天玑星君讲述的故事里，认为孙伯伯是一个苦命人，心中充满了同情。
可经过许清的点醒，杨家小妹才突然明白，想清楚了关键。
因为孙伯伯制作的木雕玩具精美，自己就时常去对方家里翻箱倒柜，寻找有意思的东西。
若对方真有邪念，早就会在那时候对年幼的自己动手了。
可她每每过去，都是孙伯伯躺在院子里的梨木椅上乘凉，满眼慈爱的望着她调皮捣蛋。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白莲教口中的坏人？
“你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敢满口胡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诋毁他人的形象！”
天玑星君闻言，不怒反喜。
他轻笑了两声，面具上的颜色变得更加红亮，用一种感叹的口吻说道：“不错呀不错，今日本以为沈家的小姑娘会给老夫留下深刻的印象，却不想……最让我吃惊的，还是你这个天命人。”
此时此刻，夜色已陷入黄昏，周围骤然亮起万千火把，如同盘踞的长蛇般将小院包围。
许清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拖延时间等待的援兵终于来了。
先前听天玑星君讲述故事，其实也是为了城中的杨家军能在听到动静赶过来。
天玑星君的炸药动静很大，肯定会引起城中守军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