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那……你完全不用担心啊。”
沈禄神色变得轻松许多,宽慰道,“涉及到皇后,说句欺君都不为过,自有陛下为你做主。”
张峦道:“你当我是偏向自己才说的这番话,做了错事而不自知?其实连怀恩都是这么说的,你说说看,到底谁占理?”
“怀公公……竟也知晓这件事?”
沈禄听完一阵羡慕。
话说一年前,谁知道张来瞻是谁?
再看看现在,人家接触的都是皇帝、内相这样级别的大人物,而自己给人提鞋都不配。
张峦冷声道:“那老匹夫最好只是知道,而不是亲自出马针对我,否则我一准儿给他好看。好在他也没几天活头了,以后是咋样还不知道呢。嘿,天底下生病的人不少,像他这样得了绝症,还这么能蹦跶的……也是少有。”
沈禄一听,心说,你这是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怀公公怎么得罪你了?
你竟如此辱骂他?
不会又是误会吧?
张峦道:“最近我什么人都不见,也不打算出去应酬……正所谓清者自清,我得好好静养一下,反思一下自己的作为,连官衙我都不想去了。”
“你这……”
沈禄很想说,你这不会是逮到个机会就偷懒吧?
就因为被人参劾,连衙门口都不去了?
等等。
你怎么跟那个李孜省一个德性?
果真是狐朋狗友,连遇事应对的手段都是这么相似。
……
……
司礼监值房。
覃吉回来略微收拾,把手里的差事分派下去后,就准备出宫去北镇抚司衙门。
怀恩及时叫住了他。
“怀公公,您有事吗?”
覃吉赶紧躬身行礼。
怀恩笑道:“你这是准备出宫去办案吧?为昨天百姓去外戚张氏府上闹事的案子?”
“这个……是……”
覃吉犹豫一下,还是如实承认。
怀恩道:“我这边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您老指点。”
覃吉恭敬地道。
“那我先问问你,覃公公,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怀恩笑着问道。
覃吉想了想,回道:“大致说来,就是息事宁人吧。不过看张国丈的意思,好像……并不太想就此罢手,似乎他肚子里全都是火气,亟待发泄出来。”
“唉!”
怀恩叹道,“任谁被人欺上门闹事,还得背负骂名,都会有火气。不过咱在朝为官,为国效忠,一时受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覃吉心想,这不对啊!
张峦受了委屈,他自己不甘心,你为啥给我说这些?
你又不是张峦!
人家委屈不委屈的,你找他说去,跟我这个局外人有啥关系?
怀恩循循善诱道:“这案子,罪责你得尽量往那些商贾和书生身上引,主要是书生……你该听出来了,陛下想借此机会教训那些议论朝政且行事愈发肆无忌惮的读书人,让他们老实规矩些,别无事生非。”
“这个……”
覃吉并没有马上领命。
他是聪明人。
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让我把罪责往那些书生身上引导,那不就是人为制造张国丈跟读书人的矛盾吗?
这样做符合我这个老好人的做派?
我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谁都不得罪,双方乃因误会而起,不需要各打五十大板,而是互相和和气气,把事摊开来说明白……然后就是各回各家,相安无事。
不公允?
不好意思,我这样的老好人从来都是这么做事的。
怀恩见覃吉犹豫,笑着说道:“当然,你是具体做事的人,由你自行拿主意。我这边只是提醒一下,千万别太偏袒那些士子,现在他们只是对朝官无礼才遭到惩戒,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就怕他们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连朝中大事也敢公开议论,届时朝廷威严荡然无存,必将导致天家雷霆之怒。”
“明白。明白。”
覃吉只是拱手点头,唯唯诺诺。
至于听没听进去,连怀恩都没瞧明白。
第604章 好消息
覃吉当天便带着为数不多的随从,先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随后又去了顺天府。
没让人去锁拿嫌犯,甚至好像只是去听取案情汇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而当天下午覃吉也没回宫,而是直接回家去了。
一直到日落时分,他才折返宫廷,径直便去了乾清宫,没到司礼监值房通报一声。
本来怀恩还想提点一下覃吉,该如何呈报皇帝,结果没等到人,不得不罢手。
另一边。
张峦当天难得清闲,又跑去找老朋友李孜省喝酒。
李孜省接待客人非常热情,勾肩搭背便拖着张峦上了餐桌,还特地让人给准备了份“薄礼”,死活让张峦带回去。
“嗨,你样这就没意思了。”
张峦责备道,“之前我只是秉公处理,并没有帮到你多少,你如此盛情作甚?咱今天只喝酒不行吗?”
李孜省笑道:“来瞻,我听说你这两天郁结在心,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说……你看,要不这样吧,若是你觉得张家打人的名声不好听,你就推说人是我带去的人打的,我甚至还能把打人者给你找出来,让他们顶罪!”
张峦摇头道:“嗨,我还怕啥名声受损?我有过这玩意儿吗?这节骨眼儿上,你就别添乱了!”
“我没添乱啊。”
李孜省道正色,“昨天我的确去过现场,还留下人手,帮令郎一起打人呢!”
“什么!?”
张峦一听,眼睛立即瞪圆,直勾勾地打量李孜省。
李孜省道:“也是我疏忽大意,没提前问过你的意见,不过当时我觉得既然是咱们家延龄侄儿亲自出面主持大局,运筹帷幄,我这个当伯父的没道理不力挺啊……我带着人就去帮忙了。”
“你……你……”
张峦一时无语。
李孜省叹道:“其实我本来的想法,是帮着对面的人打砸你家,这样回头就紧咬跟他们是一伙的,如此一来官府那边咱就占理!结果贤侄却说,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岂有吃哑巴亏的道理?
“我一想对啊,张家迟早要在京师权贵中立威,这次就是绝佳的机会,就让炳坤带人去帮忙清场!成绩果真斐然啊!”
张峦哭笑不得:“那还要多谢你咯?”
李孜省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说我跟令郎一起胡闹呢。”
“没有、没有。”
张峦摇头道,“这事我提前知悉了,也一早便说好,让吾儿延龄自己看着办。李尚书能出手相助,想来让他做事事半功倍,善莫大焉。”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李孜省笑着道,“不过,既然你不怪我,这里我就得跟你说个好消息了。”
张峦惊讶地问道:“事情有解决方案了?”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你是说打人的事?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可听说,陛下派了覃吉覃公公去北镇抚司衙门处理这案子。涉及侮辱皇后,案子办得再大都不过分……估计那群想攻讦你的人,马上要吃大亏了吧?
“不过,我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那是……?”
张峦认真打量李孜省。
李孜省提起酒壶,给张峦面前的酒杯斟满,这才笑着说道:“今年西北缺粮了。”
张峦顿时泄气:“唉,这叫什么好消息?”
李孜省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西北缺粮不说……还缺御寒的衣物。今年入冬后,京师这边没觉得多冷,但西北之地接连下了几场暴雪,路都封了。货物进不去也出不来,今年鞑靼人还特别不消停,多次寇边劫掠,商道断绝,导致很多地方缺衣少食,将士们苦不堪言。”
“我身为户部侍郎,没做好这件事……唉!是我无能啊。”张峦苦着脸道,“可是,你怎能说这是好消息呢?”
李孜省摇头道:“我知道你心系前线将士,难过可以理解,但请有点儿耐心行不行?今年盐引发放不及时,徽商那边根本没人前去边关兑粮,不少地方商屯都停了,荒地连片,苦不堪言。
“想必你也知道,近来盐引占窝的情况愈发严重……再加上京师的达官显贵都想盘剥商贾,眼下他们……对抗也很激烈呢!”
《明史》云:“每岁户部开纳,方其文书未至,则内外权豪势家遍持书札,预托抚臣,抚臣畏势而莫敢逆,其势重者与数千引次者一、二千引”。这种活动名为占窝”。占窝是为了转卖,转卖时每千引卖百余两,或七八十两,这种钱叫做“买窝钱”。
权豪势要在凭引取盐时,凭借特权优先支取,这使一般盐商虽然换取了盐引,却长期支不到盐,故此对于送粮食到边关换盐引兴致缺缺,导致恶性循环,边关粮食越来越紧张。
张峦问道:“不知两者有何关系?”
李孜省笑道:“来瞻,你可真会装糊涂……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今年西北前线的形势不容乐观,盐引换不出去,朝廷只能动用京仓和通州仓的粮食往西北运,内帑又不足,不就体现出你的价值了么?”
“我可凭空变不出银子来。”
张峦无奈道,“有力也使不上啊!”
“嘿,你在我面前谦虚什么?皇宫织造那么多布匹,一下子缓解了内府多大压力?再加上陛下一直提倡节省,省下来的银子上哪儿去了?还不都填了西北的窟窿?”
李孜省脸上带着十分自信的笑容。
张峦瞠目:“所以……接下来又得让我募集钱粮?”
李孜省横了他一眼,道:“眼下朝中人攻讦你以权谋私,甚至指责你欺行霸市,与民争利。而眼下朝廷又急需钱粮,你得来的利益,却多数都补了朝廷的窟窿……我就问你,在这种情况下,陛下缺得了你?还是说大明能缺得了你?”
“这个……”
张峦皱眉不已,反问,“以前没我,朝廷怎就没那么多窟窿等着填补呢?”
李孜省叹道:“以前怎么可能没窟窿?只是不需要你去填补罢了!前些年我能得到先皇的信任,是为何?正途是走不通的,靠天下的赋税,再靠盐茶等税收,也仅仅是够朝廷最基础的开销,但凡有一点偏差,朝堂上下就得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