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652节

  “嗯。”

  李孜省道,“这是一方面的原因。”

  覃昌道:“还有旁的原因,为何不跟咱家说清楚呢?”

  李孜省道:“覃公公,这批粮食可不是只供给偏关一地的。你要是把粮食运进关口来,鞑靼人又突然退兵了,你还能把粮食继续运往西北吗?偏关地方上,肯定也会跟宣府一样,想方设法把这批粮食给截留下来啊。”

  “嘶……”

  覃昌闻言吸了口凉气,道,“还是您李大人懂得官场的人情世故。不过嘛……”

  李孜省笑着道:“覃公公请赐教。”

  覃昌道:“你都是山西巡抚了,你不照顾山西本地将士,却是为西北其他地方的将士考虑?

  “咱家现在也算是本地镇守中官,咱家倒觉得,这粮食留在偏关,没什么不好。”

  李孜省感慨道:“咱们得讲格局啊。覃公公,要是鞑靼人撤走了,咱要么继续完成皇差,往西北运送军粮物资,要么就此打道回府。

  “你还真想留在山西过日子呢?这地方……太过清苦。我这修道之人都受不了。我想,像覃公公这样养尊处优之人,就更不适应了吧?”

第706章 不日将至

  城外军营。

  朱晖在营地门口迎接朱永的归来,随后就跟在老父亲身后,回到中军帐,与众将一起听取朱永传达的李孜省军令。

  军中没多少人,正经能派上用场的京营士兵拢共也就三千人,如果再加上部分随军运送粮食的力夫,能上战场充数的大概也就六千人上下。

  另外,此番出征的京营兵马,并非都是精锐,还参杂有部分老弱,毕竟大明京营青壮很多要被占役,打仗时也未必需要全都是青壮年,所以便形成了新老搭配的架势。

  其实很好理解,一家子都是军户,年轻人要用一膀子力气养家糊口,老的随军出战可以节约家中口粮外,还可以额外赚一笔开拔费,所以营地内三四十岁的老兵很常见。

  “父亲,为何不直接进城呢?大军留在城外,鞑子随时都会来。”

  朱晖一直等军事会议结束,众将官散去,才对老父亲朱永发出来自内心深处的疑虑,“我们留在此地,跟鞑子交战,可说是前无进途,后无退路,功劳怎么都轮不到咱……难道还要等着背黑锅?”

  朱永道:“偏头关城塞才多大地方?这里又非京畿周边繁华城镇,莫非进城后就能少吹点儿北风,少呛几口黄沙了?”

  “可是……有城墙作为屏障保护,好歹将士们能睡个安稳觉。”

  朱晖道,“就算父亲认为不用进城,但那位李道长明明可以帮我们,却提出让我们驻扎城外,这会让将士们寒心的。”

  朱永脸色显得很平常:“城外军营与城池互成犄角之势,且我兵马都驻扎在半山腰,易守难攻不说,还有天然的山泉水供给,不虞有失街亭之祸。

  “另外,李大人不是把粮食都留在我们军中了吗?这样就很好……鞑靼人前来,将士们知为何而战,城内兵马也不会见死不救,可以说优势在我。”

  朱晖皱眉:“父亲莫非是气糊涂了?为何要替姓李的说话?他分明记恨父亲先前未能听从他的号令,诚心给咱们出难题。等打完仗,咱是要回京城的,而他则会留在山西为巡抚,本地人马都成了他的嫡系,分明是亲疏有别啊!”

  “此言谬矣!”

  朱永无奈道,“儿莫要以粗浅的见识谤议他人,李道长能在朝中长久不衰,甚至新皇登基后都没倒台,足见他的见识和手段有多不凡。即便为父之前对他很留意,到如今依然觉得小觑了他。”

  “您……”

  朱晖这下无话可说了。

  明明被人给坑了,为什么老父亲还一直向着坑他们的人说话呢?

  朱永道:“只是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李孜省想再有进益,应该向什么方向发力……要跟鞑靼人缠斗,我们既占不到便宜,鞑靼人也未必会给他机会。

  “如果说只是固守偏头关不出……难道不怕鞑靼人从其他地方破关而入,肆虐宣、大地区,引来朝廷雷霆之怒么?”

  朱晖感慨道:“父亲推崇李孜省,也不知是何道理。其实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带兵寻找鞑靼人主力进行战略决战……否则,监察御史必然会以错失战机为由,参劾李孜省,参劾我们!”

  朱永摇头道:“监察御史可管不到陛下派来的人。”

  “父亲,你怎么这般自信呢?就算当年功高如汪公公和王威宁,最后还不是被参劾倒台?他李孜省和覃昌,就能更胜一筹?”

  朱晖质疑。

  “汪直和王越被扳倒,那是出自先皇授意,与朝臣呼应所致。没有先皇的准允,再多人参劾也是徒劳。”

  朱永道,“这场仗打到现在,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确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我也想不出,李道长到底有什么办法来破局。”

  朱晖道:“他如何破局,孩儿不知,但却知他一心坑咱们!”

  朱永没有跟儿子争辩,指了指营地外面:“马上增派十几队哨探,前去探查鞑靼人踪迹。眼下鞑靼主力进退动向,可说是克敌制胜的关键,本地边军夜不收查不到的,我们全都要查到,要做到对鞑靼人的动向了如指掌。”

  朱晖苦着脸道:“鞑靼人或许已经从哪个残破的地方,摸进关口来了,眼下正四处抢掠呢。”

  “未必。”

  朱永道,“从大同一路走来,你见哪里有鞑靼人活动的迹象?哪怕鞑靼人真来了,怕也只是为了找回面子。

  “我们防备鞑靼人乱来,鞑靼人就不怕这位新任山西巡抚都御史乱来?不怕李道长是第二个王威宁?”

  “就他?”

  朱晖噘噘嘴,明显瞧不起李孜省的样子。

  朱永道:“当初王威宁有汪直撑腰,眼下李道长有张国丈撑腰,并无本质区别。至于李道长以什么方式方法破局,那得看我们能把情报调查到什么程度……

  “但凡想打胜仗,就得仰仗我们!我也想看看那位神通广大的张国丈,会给予李道长怎样的指示。”

  “这……”

  朱晖目瞪口呆,问道,“咱在西北打仗,还得靠一个身处京城的外戚来运筹帷幄?”

  朱永叹道:“一个能在千里外靠推算天机帮李道长取胜之人,难道测算不出鞑靼人下一步动向?

  “要换作以前,谁会相信那扶乩占卜之术?可眼下,谁不想知道张国丈会展现出如何的神通?

  “我们父子身在偏头关,处在作战第一线,也算是一件幸事。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身临其境。”

  ……

  ……

  京师。

  张府。

  张延龄代表张峦见了来访的姑丈沈禄。

  沈禄显得忧心忡忡。

  毕竟他人在官场,接触到很多跟徐琼走得近,且有意要投靠张峦的人,明白这群人心中担心的是什么。

  同时沈禄也听到朝中人对张峦的诸多非议,明白眼下所处困境。

  “……贤侄,令尊迟迟不肯出面,朝中人对他的攻讦已愈发增多。

  “其实我也在想,令尊能协助李尚书于西北取胜,这是天大的好事,为令尊以后出将入相打下坚实的基础,世人都得称道他的大神通。可问题是,眼下风向……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沈禄很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呈现出如今张峦在朝中两边倒、截然不同的风评。

  推崇张峦的那是真推崇。

  觉得张峦就是孔明在世,乃大明几十年来最牛逼的大臣,且不问出身,就算一介白衣,以其皇后之父的身份,将来在朝中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着张峦混,今后等着吃香喝辣的就行。

  反对张峦的,则觉得张峦分明是在玩火,拿天机说事,看起来给大明带来一时的机会,长久却是祸乱朝纲。

  推崇的人只有一种理由。

  反对张峦,拿出的道理却是千奇百怪……明明是张峦身上的优点,却被人看成是千疮百孔的缺点,好像张峦一无是处。

  张延龄并没有受到沈禄的影响,不急不慢地问:“那……姑父您觉得,家父现在非得出面不可吗?他就不能再躲几天?”

  沈禄道:“贤侄,你实话跟我说,令尊真的病了吗?”

  “姑父为何要如此问?”

  张延龄不解地道。

  “哎呀,其实先前,我见过令尊,知道他身患恶疾,但问题是现在朝中人纷纷开始诽谤,说他是在装病,故意在这时候称病不出,其实就是为了逃避世人对他的质疑,同时避免揽责上身,推卸责任。”

  沈禄道,“这两天朝会上,有关偏头关战事的非议明显增多……这还是在怀公公出面游说群臣,拼命弹压的情况下……要是没有怀公公在背后奔走,只怕现在火都要烧到房梁上了。”

  张延龄闻言笑了起来:“怀公公还真是替家父着想呢”

  沈禄道:“怀公公不是为令尊着想,而是为陛下分忧,陛下可不想与人解释那么多……其实就是在等边关进一步的结果传来。

  “如果李孜省先胜后败……哪怕是先胜而后无作为,这对令尊的名声也有极大的影响。”

  张延龄惊讶地问:“为何?赢一场还不够,还得接连赢不成?这算那门子道理?”

  “主要是……”

  沈禄显得很为难,“先前李孜省领兵取胜的方法太过取巧,凭借一场偷袭取得军功,而后见好就收,马上退兵回关口,任由鞑靼人在边关一带肆虐,甚至李尚书还把人马全都撤到了偏头关,导致上百里长城防御空虚,给了鞑靼破关而入的机会,大有……守成而不知进取的意思,分明是……唉!”

  张延龄点头道:“我明白了,朝中人希望李尚书能一鼓作气,有优势要出击,没优势也得出击,哪怕拼到最后一人,也不能落了大明的威风,是这意思吧?”

  “啊?”

  沈禄微微一怔,想了想,又赶忙摇头,“并不是如此。”

  “哦,那我又明白了。”

  张延龄笑道,“其实朝中人认定,李孜省应该出兵,但在李孜省出兵后,却认为他轻敌冒进。

  “而在李孜省冒进后,又认为他应该小心谨慎,在其谨慎行事后,又认为他应该无所畏惧……总之李尚书做什么都是错,因为不是按照朝中人的设想去做事,是这意思吧?”

  “啊?”

  这下沈禄彻底麻爪了。

  一老一少就这么坐在那儿,僵持了很久,沈禄方才无奈叹息:“延龄,其实很多事,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没有孰是孰非的问题,全在于……像你说的,立场不同而已。”

  张延龄点头道:“姑父说得对。就是立场不同。所以明知道立场不同,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为什么还要在意那些人如何看呢?”

  “什么?”

  沈禄满面不解。

  张延龄道:“在这种情况下,能带兵打胜仗,彰显大明的威风,让陛下觉得满意,能让没有立场的普通百姓觉得振奋,这不就够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按照那些对家父和李孜省有偏见人的立场,去办事呢?”

  “这……”

  沈禄想了想,点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接下来还能取胜吗?”

  张延龄笑道:“彰显国威,也不一定非得在战场上一较高下,能彰显我大国威风,让百姓身负自豪感,让陛下对天下人有个交待。让陛下的君威更盛……不就行了吗?”

  “这……就是说,令尊已有了进一步的打算?”

  沈禄听完后好像多了一点自信。

  张延龄道:“家父虽在病中,但时刻不忘朝事。姑父回去静待几日,好消息,不日将至。”

  ……

  ……

  傍晚时分。

  又到了给张峦挂点滴时,此时的张峦已经很适应这种新式治疗方法了,好像一天下来只有这会儿才是最踏实的,因为他知道儿子是真的在给他治病。

  “能管用吗?这玩意儿……”

  尽管心里很认可,但嘴上张峦依然显得很不服气。

  张延龄坐在旁边写写画画,闻言回头瞪了便宜老爹一眼,反问道:“管不管用,你那老胳膊老腿儿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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