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暖花开时节,这片湖泊纵横地区的风景相当不错,张延龄往那儿一坐,欣赏满目苍翠,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沈禄见面后第一时间便说明来意。
“……光是今日,就有不少人前来我府上拜访,意思是想通过令尊的关系,看看是否能获得这个职位。”
沈禄耐心介绍情况,“我说,令尊无心朝事,应该不会觊觎那个位置,而这似乎正符合他们的心意。”
张延龄道:“此话怎讲?”
沈禄靠前道:“现在朝野共识是陛下想让令尊前往三边领兵,但少许明眼人却知晓令尊并不想舟车劳顿,去边塞吃苦。再者说了,令尊堂堂阁臣,根本就无须去西北证明什么,倒不如留在京师过几天安生日子。”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朝中很多人懂得审时度势,已准确判断出皇帝和张峦的意图。
甚至有那心思狭隘之徒,觉得这次选三边总制,是皇帝和自己老丈人编导的一出大戏,却不知翁婿二人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张峦当个闲差,朱祐樘都怕累着老岳父,还会想着让他去西北?
张延龄道:“所以说,姑父的目的,其实是想问问,陛下究竟属意谁?还是说帮谁说项,准备为这职位做一番活动?”
“这个……”
沈禄谨慎地道,“其实我也明白,能胜任此差事的人微乎其微,不但要过陛下那一关,还得面对朝中大臣的刁难,其实……很难做到两边都认同。”
“嗯。”
张延龄替沈禄倒茶。
沈禄赶紧起身,从张延龄手里接过茶壶,嘴上道:“延龄,你不用这么客气,你为朝廷做了那么多实事,是我打扰你了。来,我给你斟茶。”
说完便真的为张延龄面前的茶杯倒满茶水,又给自己满上。
“姑父,做晚辈的给你倒茶,那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何需如此客气呢?”张延龄谦虚了两句,然后问道:“那姑父,你有什么人选要推荐吗?”
“我……可以推荐人选吗?”
沈禄眼前一亮。
我本来只是来问问,看谁比较有可能靠近这职位,我再反推,往这个人身边靠近,沾个光什么的。
至于让我出面说项……
我一个通政使司区区五品小官,何来发言权?
张延龄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姑父试着推举一下呗?”
沈禄道:“其实最近,还真有合适的人来找过我,但我心知,光靠我的关系,想从令尊这里撬动这个职位,不那么合适。但有一个人,对此异乎寻常的热忱,已经主动来见过我好几次了。”
“主动求见?”
张延龄笑着问道,“那就是说,此人在京城,却不是朝官,能力和资历都足够了?谁啊?”
沈禄想了想,道:“他现在确实不是官员,但名望极大……却说,还是令尊之前跟陛下提请,才将他召回京师闲住的,此人正是战功赫赫的王世昌,他回朝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却未曾有入朝的机会,正四下活动。”
张延龄道:“王威宁声名在外,虽然他现在已不是戴罪之身,但这种时候让他来当三边总制,朝中人肯定会有意见。”
沈禄道:“那就是说,此人不合适?”
“呵呵。”
张延龄笑道,“根本就没有合适与否的问题,真要说他不合适,也未必尽然……陛下要的是一个能威慑鞑靼各部族,又能听命行事之人,既要忠诚,又会办事,朝中有几人能胜任呢?”
“忠诚?”
沈禄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字眼儿。
显然忠诚与否的问题,压根儿就不应该出现在对官员选拔的要求列表上。
毕竟是个人就得以忠诚为先,难道你不忠不孝,还想当官?莫说当官了,在这封建时代直接杀了都不过分。
但这个“忠诚”的定义,显然并非普通的忠君报国,个中意味值得人玩味。
沈禄继续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要说,王世昌表现出的诚意倒是很足,他说,很想聆听令尊的教诲,且听说在令尊指点下,李尚书在西北取得一场大捷,羡慕不已,说如果能得令尊指点,或许他能再次横扫草原,为大明建不世之功。”
“这说得……有些过了吧?”
张延龄笑道,“家父在他眼中,真有这么高的位置?”
“谁知道呢?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沈禄其实也知道,王越就是在那儿说好听的。
谁不知道王越喜欢巴结人?
本事那是真的强,甚至说其是大明战神也没人敢反对,其能力是足以令草原上小儿止哭的大魔王存在。
但他身上的毛病同样很突出,就是太喜欢巴结权贵了,见到当权派就走不动道……要知道他并不是武勋,而是进士出身的文臣,更是做到兵部尚书这级别的高官,这就让天下读书人很瞧不起。
你说你一个儒官,那么巴结权贵,脸都不要了?
张延龄道:“如此说来,或许真应该与王威宁见上一见,听听其对西北边防的见解。”
“令尊见还是……”
沈禄谨慎地问道。
“总不能是我这个小子去见吧?”张延龄笑道,“我这年纪,总归不能服众。”
沈禄感慨道:“令尊虽位高权重,但其实很多事……不还是听贤侄你的?延龄啊,你要是觉得合适,我引介他来见,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张延龄道:“那先看看明日廷推的情况……这事儿,不着急。”
第786章 为他一人准备
张延龄这边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因为他很清楚,一次廷议就想成功推举出三边总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且朱祐樘在最终定夺前,一定会听取张峦的意见,或者说,这次的三边总制人选终归还是要由张峦来决定。
岳父你说谁合适,朕就让谁去固原上任。
这个人选不听你的,也就是不听我这个皇帝的,咱怎么敢用一个失控的人去掌控西北军政,又如何帮我实现政治抱负呢?
张延龄之所以清楚这一点,是因为朱祐樘已知晓目前火炮正大批铸造出来,需要一个表现的舞台。
如果只是这么闷头造下去,朝廷一点儿经费都不给,那些文臣还不断地制造麻烦……实战又没展现出效果,往后是否应该继续大力发展下去都存在问题。
总不能让一切停步不前吧?
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着鞑靼人内乱,先打上一场,看看效果。
取胜了,皆大欢喜,继续发展火器,并推进西北军政改革,顺带削弱部族力量,甚至于平定草原,彻底消除边患。
而要完成这一切……
是不是得找个听话且有真本事的人?
多数能胜任三边总制的,基本都是传统文臣,宁可听徐溥、王恕和马文升的话,也不会听皇帝的,更不要说张峦了。
尤其还要求他们主动出击……利用火器来赢得胜利。
普通大臣压根儿就不会去冒险。
因为他们没必要为难自己。
打赢了,继续当三边总制,打输了,罢官落罪。
不打反倒更符合其利益。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一定不会主动寻找良机,伺机开战。
但王越情况却截然不同。
他现在好不容易才被朝廷免罪,可他威宁伯的爵位并没有拿回来,如果给他个领兵的机会,让他总制三边,他只是平稳地混到致仕,那就等于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在张延龄看来,王越能力突出,又有着强烈的进取心,只要给他一个稳定的发挥的空间,他绝对能给所有人惊喜,只是大臣们不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罢了。
……
……
沈府。
王越趁着日落前来访,为的就是想知晓,自己在第二天朝议上,是否有可能会被张阁老往上推荐。
指望朝中文臣推举,无论是以前看得起他的或是跟他保持一定关系的,再或是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通通不能指望,就在于他知道,新皇刚登基,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定先皇的决定。
他想要通过正常途径拿到三边总制的职位,与痴人说梦没什么区别。
“沈参议,可有着落?”
王越见到沈禄时,脸上带着极大的期许之色。
沈禄摇头道:“王公请见谅,在下今日并未见到张阁老本人。”
“哦。”
王越显得很失望。
沈禄急忙补充:“不过我见过小国舅了……就是来瞻次子延龄,他在帮陛下做事。”
王越问道:“这位小国舅,可是会将在下期冀,如实跟他父亲说明?”
“其实……王公不必太过着急。”
沈禄道,“以延龄所言,明日的廷推只是走个过场罢了,有关此职务的最终决定,或许得经过好几日拉扯。王公可以回家等候,情况会逐步趋于明朗,但绝不是现在。”
王越不解地问道:“陛下明明已跟阁老和部堂都打过招呼,甚至准备以廷议来决定人选,怎么可能会拖延下去?西北军情不是很紧急吗?”
“在下也不知延龄为何会有如此判断。”
沈禄回答得很实在,“不过以在下这两年与延龄贤侄的接触,他既然如此说,那基本上事情就会如此发展,不太可能会出现偏差。”
“哦!?”
王越显然并不觉得一个尚未成年,没在朝中当官,甚至连个爵位都没有的小国舅,有这么大的话语权。
沈禄再道:“且在下也跟延龄提过王公。”
王越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小国舅是如何说的?”
显然王越想知道的并不是张延龄对他的看法如何,而是想从张延龄口中听到有关张峦对他印象的描述。
“王公不必太担心,当初也是来瞻父子在陛下面前为您说好话,你才得以免罪回京,闲住待用。眼下这时候,他们不会把你当外人。”沈禄想尽量维护张家父子跟王越的关系,才会这么说。
王越道:“但始终如今张阁老并不在朝,仍处于病休状态……且……”
有些话,王越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白。
谁说张来瞻帮我,就一定看重我,打算在皇帝面前举荐,让我重新得到重用?
谁都知道当今陛下乃是一位孝子,先帝做出的决定,归罪之人,有那么容易就被推翻原来的处罚?
要是陛下真有意用我,那之前为何不用我去西北领兵,而是用个名不见经传的李孜省?
或者说,我跟张来瞻又没什么私下的交情,甚至都没建立起深厚的联系,张来瞻凭什么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出手相助呢?
沈禄无奈道:“王公,其实您来找在下,早该知晓,在下能帮到您的地方,实在是……不多。”
“沈参议莫要如此说。”王越急忙道,“老朽之所以拜托到您名下,概因京师中能给老朽这个机会的人实在太少了。”